碍于楼咏清在旁,应长安和沐沉音没法说话,前者时不时投来眼神杀灭,无效;后者温雅和煦,与楼咏清倒是谈得融洽。
    不多时,郑长宁捧着一卷画轴,从二楼下来,裹了棉絮的绣鞋踢踏踢踏的踩过楼板,每一声都大小均匀。
    应长安仰脸一瞧,笑道:“哟!长宁妹子!”
    郑长宁点头示意,没有一点表情。她走下来,捧着画卷双手奉给楼咏清,说道:“楼大人,这是你要的画。”
    “多谢长宁姑娘。”楼咏清合了扇子放起,取过画来,小心收拢在衣襟下。
    郑长宁问:“楼大人不先看看可有不满之处?”
    “不必看。”楼咏清春风含笑,温和道:“都说你的画千金难求,那就是名家。名家赐画,在下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郑长宁依旧是清冷的姿态,她福了福身,便要退去,又听楼咏清问:“来了软红阁,可还习惯。”
    郑长宁回道:“这里很好,多谢楼大人关心。”
    楼咏清说:“这就好。”
    郑长宁又周到的施礼,转身沿着楼梯一级级上去。沐沉音瞧着她背影片刻,道:“这姑娘,不像尘世里的人。”
    “是吧?我也觉得。”应长安随口一说,接着就和沐沉音说起了郑长宁的来历。
    反倒是楼咏清,这之后一直沉默的喝酒,成透明人了。
    沐沉音没有喝太多,有些情绪,靠酒是消不去的,还不如清醒着痛,也好过自欺欺人。
    他走时只是微醺,仰望月色,突然就想到在罂粟谷的时候,雩儿总是坐在终年不凋的罂粟花丛里,仰头痴看月亮,乌发被夜风吹出凌乱扭曲的姿态。
    那时他会觉得,雩儿太过可怜,偌大的世界举目无亲,她还要背负所有亡魂的怨念。他想去安慰雩儿,又怕惹她哭泣,只好在远处默默的看着。她不起身,他也不走,经常就这么呆到夜深。
    师父说:“七花谷中人,大多都是在俗世中备受欺凌、活的不如意的。长安是,雩儿是,老朽也是,就连你也是无路可走才选择来罂粟谷学医。老朽想着,要是七花谷能成为世外桃源就好了,可惜,执念生而不灭,我们这些人就是避世避得再远,也注定是这红尘中人。”
    如不是怀有复仇的执念,雩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会嫁给别人。
    沐沉音的手在袖子里摩挲起那支烟紫色鎏金步摇,突然间紧紧的捏住,仿佛将之捏碎了一般。
    雩儿,你一定要过得好,否则,我必杀了负心汉!
    楼咏清和沐沉音是前后脚走的,去的是反方向。应长安这会儿已经回楼上睡觉去了,楼咏清站在萧条的花街柳巷,展开折扇掩住半边脸,眼底渐渐的变深,旋起团湍流暗涌。
    第一次在教坊司见到应长安,他就觉得那人可疑,今天又看见应长安和陈国的王爷在一起喝酒,关系平起平坐似的,再加之应长安那句“我跟沐”虽是没说完,但显然是敢不称敬王的封号。这种种都说明,应长安身份不一般。
    楼咏清方才和沐沉音说,他与应长安只有一面之缘,这是假话,事实上,他见过应长安三次。
    第一次在教坊司大厅,第二次在郑长宁的闺房里,应长安蒙面从窗户进来,那双眼睛的神色楼咏清记得清清楚楚。而第三次,他不确定见到的是不是应长安本人,那次是在柳国公的寿宴上,来了个自称应氏的女子,那女子的样貌与应长安太像,那女子是谁?还是说,那是应长安男扮女装?
    原本这些事都和楼咏清无关,但他总觉得,应长安那人太过可疑。如果应长安真会威胁到柳国公夫妇的性命,那就在自己这个刑部尚书的管辖范围之内了。防患于未然,也是他该做的事,所以,他得弄清楚应长安这人的来历。
    “管家。”楼咏清低低的唤了声。
    一个黑影从暗处跑过来,躬身在楼咏清面前,“老爷。”
    楼咏清说:“管家,辛苦你跑一趟左侍郎家里传个话,让他查查借宿在软红阁里那个人的来历,不管查出多少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小的这就去。”
    “且慢!”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楼咏清道:“再查一个人,柳国公府上已故的应氏。”
    ***
    次日是休沐日。
    夏舞雩正对镜梳妆,就听丫鬟说,陈国的敬王来了,冀临霄亲自去迎接他。
    “御史大人,本王叨扰了。”沐沉音温和坦荡,抱起宽大的袖摆施礼。
    冀临霄回礼后,将他请进了正厅。
    “昨夜尊夫人在追赶御史大人的时候,头上的步摇掉了,恰好被本王看见。”
    沐沉音取出一张帕子,一层层掀开,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支烟紫鎏金步摇。
    “本王本欲提醒尊夫人,但是尊夫人一心追你,本王就只得先捡起来,原是想着派个下人送过来,又怕下人口风不严把事情添油加醋传出去,影响尊夫人声誉,本王便亲自来了。”
    冀临霄一张脸像是石刻的,轮廓一直不曾柔和,只是维持表面的礼数。他接过步摇,行了个大礼,道:“敬王亲自来送内子的失物,临霄感激不尽。”
    沐沉音道:“御史大人不必客气,既然东西还了,本王不便打扰,这就回去了。”
    冀临霄知道,按照基本的待人接物常识,他应该说两句挽留的话。但是,那话到嘴边了就像带着倒刺似的,一说就会割疼了自己,他实在不想挽留。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这种念头实在有失公正。艳艳说了,敬王帮她赶走了肃王的骚扰,他又送艳艳出梅林,这是对冀府有恩。知恩图报,这才合乎道德。
    冀临霄压住心底的醋意,说道:“敬王一路过来,本官不能招待不周,敬王请坐,先喝杯茶吧。”
    他正要喊丫鬟上茶,却看见夏舞雩端着泡好的茶水走了进来。
    冀临霄心一紧,不由瞥了眼沐沉音,见他面色如常。再看向夏舞雩,夏舞雩也面色如常,说道:“大人,我给你和敬王殿下泡好茶了。敬王殿下,昨晚的事谢谢你。”
    沐沉音接过茶杯的时候笑道:“看夫人的样子,是和御史大人言归于好了。”
    夏舞雩说:“大人不曾真生我气。”
    沐沉音说:“如此甚好,不然,本王可就成了破坏别人夫妻和睦的元凶了,那多委屈。”
    “敬王殿下可别这样说。”
    斟完茶,夏舞雩把茶壶放在四角桌上,收了托盘,对冀临霄道:“大人,你们慢聊,我去清点下这几天府里的开销账目。”
    “好。”冀临霄看着夏舞雩从身前走过,眼里满是柔情。
    可谁知就在这时,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冀祥,上气不接下气,跑的满脸通红。
    “霄哥……快!快上干爹那儿!”冀祥呼道:“干爹他要、要不行了!让你赶紧过去,他有话说!”
    冀临霄顿时大惊,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义父不行了?有话对他说?
    脑海里浮现出“遗言”二字,惊得冀临霄浑身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唔,以下四组cp,宝宝们觉得哪组最萌?
    一组:勾魂妹x冀大人
    萌点:天雷地火,万受无疆(ps:万“受”无疆的是冀大人)
    二组:楼大人x冀大人
    萌点:狐朋狗友,狼狈为奸(ps:没错冀大人还是受)
    三组:应师兄x楼大人
    萌点:欢喜冤家,一怼到底(ps:这一组绝逼是攻受相当)
    四组:沐师兄x应师兄
    萌点:兄友弟恭,和.谐.社.会(ps:感觉依然是攻受相当,没错应师兄就是这么全能白搭)
    欢迎补充~~
    ☆、第51章 如烟之死
    夏舞雩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上次见冀明鹤还好好的,昨晚夫妻夜话, 冀临霄说年三十要和义父一起过, 夏舞雩便想着给冀明鹤选匹好布料做新衣服。这怎么突然之间,冀明鹤就不行了?
    夏舞雩下意识问道:“冀祥, 义父是遭遇了什么?”
    “谋、谋杀……巧巧也差点被弄死了!”
    果然是遭了毒手!夏舞雩眼神一沉,忙冲了出去。冀祥看着她从旁边跑过, 一愣, 却没时间多问,冲冀临霄喊道:“霄哥快走吧, 晚了怕是义父就撑不住了!”
    冀临霄身体微颤,强自镇定, 对沐沉音施礼,“敬王, 请恕临霄家中突变, 无法招待了。”
    沐沉音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起身道:“御史大人快去吧, 千万莫耽误。”
    冀临霄露出歉意的表情, 同冀祥匆匆而去。
    临上车前, 夏舞雩追了过来,原是去卧房提了她的老榆木箱子。她提着箱子挤进马车, 自然而然握住冀临霄的手,将他蜷缩颤抖的十指慢慢抚平。
    车夫快马加鞭,抄近道冲到了冀明鹤的宅院后门。
    冀临霄携着夏舞雩快速跑进去。
    他们先撞见冀夫人, 冀夫人两眼通红,脸颊上挂着泪珠,一看见他们俩,顿时泪如泉涌,说道:“临霄你可来了,你义父一直在念叨你,就怕没来得及把想说的事说给你。你快、快和我来!”
    冀临霄忙跟上冀夫人,劝道:“义母,别太悲痛,义父他……会逢凶化吉。”
    冀夫人哭着摇头,“我也想你义父能逢凶化吉啊,可他是胸口正中一刀,郎中说回天乏术,能多撑一刻都是阎王爷手下留情……”
    冀临霄和夏舞雩齐齐一惊。
    义父是被利器所伤!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啊,挑在天亮前动手!刺了你义父后被巧巧撞见,又给了巧巧一刀!还好巧巧伤的不在要害,只是也如去了半条命啊!”
    冀临霄紧握拳头,心口直冒寒意,他匆匆赶到冀明鹤的房间,当看清楚义父的样子时,寒意侵占了全身。
    冀明鹤躺在床上,干净的脸白的像雪,嘴唇已经浅淡的快要没有颜色。
    他胸口的利器已经去拔.去,打着厚厚的绷带,全是血,染红了被子和床褥。
    仿佛是知道冀临霄来了,冀明鹤半抬起眼皮,唇角艰难的扯开慈祥的笑容,“临霄,你来了……”
    “义父!”冀临霄大步上前,头也不回的问冀夫人和冀祥,“为义父拔刀的郎中呢?为何不留在这里?”
    冀明鹤说:“是我让他走的……他是帝京有名的郎中,都说回天乏术,我也不奢求什么了,就让他去巧巧那儿了……”
    冀临霄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唤道:“冀祥,去请太医来!”
    “不必……”冀明鹤说着,开始挣扎,像是要抬起手。
    冀祥已转身出去,冀临霄怕冀明鹤扯动伤口,忙握住他的手放下来,说道:“义父,孩儿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等太医过来,你定会逢凶化吉。”
    冀明鹤叹了口气,无光的眼底却万般清明,他喃喃:“从前……你爹就说,生死有命,寿数天定,谁也不能逆天而为……义父今日若是死了,那就是命,若是侥幸没死,也就这样吧……重要的是,现在还有点力气,能和你讲讲你爹娘的事。临霄,义父知道,你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怨恨他们……”
    “义父,请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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