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音轻哧:“妙手佛医又如何?谁敢伤害雩儿,我就敢用比长安更毒的手段对他!”
    夏舞雩心中一暖,却也更觉得愧疚。沐师兄对她的珍爱,十几年都不曾变。可是她却如此自私,响应不了他的心意,还冒着风险嫁给别人,令他更堵心。
    夏舞雩喃喃:“对不起。”
    “雩儿何出此言。”
    “我对不起沐师兄。”
    沐沉音一叹:“傻雩儿。”他抬手抚上夏舞雩的头顶,一如从前的每一次般,揉着她的头发。
    “傻雩儿,不用考虑我,我的心永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我希望你安好,希望你快乐,即使这些不是我给你的,也没关系。”
    “沐师兄……”夏舞雩眼眶有些湿润。真的没关系吗?不,不是。沐师兄心里很难受,她知道,只是他为了不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才硬要装得洒脱。
    想到这里,夏舞雩突然很想哭,想像年少时那样,一不开心了就扑到两位师兄怀里。
    她身子颤了颤,终究是没有那么做,她抬手,把眼角的泪珠抹去,朝着沐沉音展颜一笑:“沐师兄,你我本是云泥之别,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宝贵记忆。我早已微末如尘埃,配不上你,也辜负了你这许多年的心意。欠你的,如果有来生,我全都偿还给你。”
    沐沉音又叹了口气,笑道:“你没欠我什么,也不要想着还我。如果有来生,我会告诉你,别为我做牛做马,我依然想看着你快快乐乐的生活。”
    走走停停的两个人,快要走出梅林,夏舞雩心酸而感动的看向沐沉音,抬手拂去他衣上落着的花瓣,心下恍惚。
    透过余下的几株红梅,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官道灯火阑珊。有走得晚的宾客稀稀疏疏的路过,冀祥的院子里还亮着半明不暗的光。
    夏舞雩移动视线,突然看见一道身影。
    那人就立在梅林的出口旁,高大挺拔的身躯绷得很紧,隐隐有些颤动。
    那是冀临霄,他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夏舞雩心口一惊,忙将手放下。感觉到冀临霄此刻十分不好的气场,她心知,他是看见自己和沐师兄亲近的画面了。
    冀临霄拂袖而去。
    “大人!”夏舞雩不由呼出声。
    沐沉音看着她,从她注意到冀临霄开始,他就发现她的心完全扑到了那个男人身上,这个认知像是将沐沉音捅了一刀,可他唯有忍着。
    “沐师兄,有时间再联系,我得先去追御史大人。”夏舞雩歉意的落下话语,匆匆追去。
    沐沉音心一阵阵的痛,放心不下她,悄然跟上。
    冀临霄走得很快,看起来是真的怒了。
    夏舞雩几曾见过他这样?她跑着追过去,喊道:“大人!大人等等我!”
    旁边其他的宾客们都向两人投来探究的眼神。
    夏舞雩追了半晌,终于在临近宫门处追上冀临霄。他脸色铁黑,不愿理她,她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随他上了马车。
    车夫也不明所以,想了想,故意让马走得慢点,想给主人们多点独处的时间。
    夏舞雩坐在冀临霄身旁,瞥着他紧绷的下颌、溢着怒气的眸子,小手拽了拽他的袖口,“大人,你生气了?怎么看都不看我。”
    ☆、第48章 表白
    冀临霄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
    夏舞雩也不放弃, 又拽住冀临霄的袖子, 说道:“我在梅林等你,被肃王看见, 他没认出我,以为是哪个宫女, 就想把我骗到陈国去。是敬王正好来找肃王, 撞见这事,解救了我。”
    冀临霄闷而不出声。
    夏舞雩又道:“敬王问我在梅林里做什么, 我说在等着大人,他就送我出来。后来我发现他衣服上落了花瓣, 就顺手帮他掸掉,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大人是不相信我吗?”
    冀临霄别过视线, 还是不说话。
    看着他这样,夏舞雩内疚了。她不是个好女人,辜负了沐师兄十几年的深情, 又惹得冀临霄这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生闷气。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裙角, 裙角上艳丽的金累丝绣花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剪不断理还乱,就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她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马车里窒闷的气息不散,两个人各怀心事。
    宫门外,追着夏舞雩走出来的沐沉音, 望着走远的马车,握紧了手里的一支烟紫色鎏金步摇。
    这步摇是夏舞雩在方才的奔跑中弄掉的,被他捡起,清晰的闻到步摇上属于她的发香。
    伫立片刻,沐沉音沿着宫墙下的小道漫无目的的走。夜色已深,冬风冷冰刺骨,从宫墙上伸出的树枝发出啪嗒的响声,原来是被落霜压断,掉落在沐沉音脚旁。
    他低头,看着断裂的树枝,就像是看着自己那支离破碎的心一样,只觉得痛苦一股脑的袭来,闹得他心都要碎了。
    雩儿,他一直以来喜欢着的女人,就这样嫁给了别人。在接到应长安的信时,他震惊过、愤怒过、痛苦过,却都在最后说服了自己:这是雩儿的选择,她有国仇家恨,她不得不行此一步。
    可是,就在刚才,他清楚的感觉到雩儿对那位御史大人的重视。雩儿是喜欢那人的,他看得出来,不管雩儿一开始嫁给那人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她已经将那人放在心上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的珍爱和守候,竟敌不过一个荒唐娶了雩儿不过几个月的人?
    这种感觉,比单纯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还要戳人,沐沉音紧紧的握住手里的步摇,独立在宫墙下,肝肠寸断。
    一支梅花突然嗖的飞来,沐沉音几乎第一时间一扬手,食指和中指将花枝夹住,停在脸侧。
    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看着应长安从暗处走出来,吊儿郎当的,嘴里还叼着一支红梅。
    沐沉音将手中的红梅收进袖子里,唤道:“长安。”
    “沐师兄。”应长安走过来,将他眼底的痛苦看在眼里,无奈道:“让你别来你偏来,你说你来干啥,这不就是找虐吗?”
    沐沉音说:“你在信中百般呼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来。”
    应长安努努嘴,“我呼过吗?忘了!我看咱哥俩还是喝酒去吧,一醉解千愁!”
    沐沉音扫了眼应长安,随口说道:“刚才在宴会上,我发现有两人印堂发黑,眼袋臃肿,嘴角泛青。我询问了宫女,得知那两人是燕国的柳国公夫妇。一看他们的神情状态,就知道是你的手笔。”
    应长安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我给他们下了点毒。”
    “让人睡不着觉的毒?”
    “差不多是。”
    沐沉音道:“看来你恨极了他们。”
    应长安将嘴里的红梅吐出,样子痞里痞气,动作却干净利落,他道:“不提这糟心事了,难得我们师兄弟在异乡遇上,找个酒楼喝酒去啊?何必在这破地方吹冷风?咝……阿嚏!真他娘的冷!”
    他勾上沐沉音的肩膀,笑道:“走走走!带你去软红阁,我现在就住那儿的,可好了!有美人看有美酒喝!沐师兄,我带你去尝尝这帝京有名的‘纸醉金迷’!保准一杯下了肚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统统忘干净!”
    沐沉音被他带着只得走去,哭笑不得的说:“长安,你这是还没喝酒就先醉了。”
    “醉?才怪!哥可是千杯不醉!不服咱比试比试?”
    “真拿你没办法。”
    月朗星稀。
    街道上,冀府的马车还在保持比平均车速慢不少的速度,往自家府邸行走。
    两边的人家多半已经熄灯入睡了,但残留在街上的一层层的爆花,说明了这里在一两个时辰前热闹非常。
    马车里,冀临霄还是不说话,沉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也不看夏舞雩。沉闷的车厢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听来最是明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夏舞雩这般想。
    她掀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平坦的街道,心念一动,扬起车帘就跳了出去。
    “艳艳!”冀临霄如挨了一道霹雳,惊吓的感觉顿时压制了心里的其他所有情绪。他忙喊停车,冲了出去。
    夏舞雩觉得自己还真敢行事,虽然马车走得不快,但贸然跳出去也容易摔到。她在跳车时就把这段时间练的武功全发挥出来了,没想到真的起了效果,她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月色把车夫惊慌的脸照得煞白。
    冀临霄第一时间就冲出马车,大步到她面前,朝她嗤道:“你胡闹什么!”
    总算肯跟她说话了。夏舞雩白了他一眼,故意转身背对他,口气怨怼,“大人又是在闹什么?进宫的时候还把我捧着,出宫了就想摔碎我?”
    冀临霄又沉下脸,想骂她,却欲言又止,视线放低徘徊在她身上,说道:“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他伸出手,去拉夏舞雩的手。
    见他举止间又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夏舞雩更内疚了。这个男人就算生气,也还是把她放在心口的,她又怎么忍心再作出怨怼的模样?
    夏舞雩放软了语气,“大人,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喜欢敬王殿下。”
    冀临霄道:“可你也从没说过喜欢我。”
    话一出口,冀临霄便心中一惊,眼底闪过一丝恼恨,闷声挪开视线。
    夏舞雩也僵了下,转身看着冀临霄。
    此刻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样子说不出的别扭,看表情像是后悔刚才出口的话,又带着股浓烈的恼怒,可耳根子却红的连月色都挡不住,那红霞甚至爬上了他的脸,越胀越红。
    生气、憋闷、尴尬、窘迫,种种情绪缠绕在一起,使得冀临霄这张板着的脸竟显得活灵活现。夏舞雩仿佛看见他头顶在冒烟,她仔细凝视他的眼睛,目不斜视,将冀临霄看得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对上她的目光,没好气道:“外头冷,赶紧回家吧。”
    夏舞雩突然抬手,揪住冀临霄的衣袖,“大人。”
    “做什么?”冀临霄沉着脸。
    “大人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冀临霄微恼,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语。
    夏舞雩在心里默默的骂一句“矫情”,嘴角却勾了勾,笑问:“大人喜欢我是不是?”
    冀临霄面色明显一变。
    夏舞雩虽是在发问,心里却早就确定了,她说道:“我还记得你将若情带到都察院的地牢审问的事,那时候我就在过道里听着,你对若情的审问干净利落,一步步都是说一不二,斩钉截铁的很。怎么今时今日,要你承认一下喜欢我,便难成这样?”
    “本官……”
    “冀临霄,你说是不说?你若不说,我就赖在这里不走,教你今晚一个人回家!”
    冀临霄面色又一变,显然是被镇住了。夏舞雩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和他说话过,反倒是在从前逼他解封软红阁和逼他娶她这两件事上,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
    自从娶了她后,两个人越走越近,他也再没有听她这般说话。今夜里陡然见她这个样子,冀临霄甚至感到一片黑暗迎头罩下,让他心下慌乱,只觉得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将她握在手里,似乎她随时都会抛弃他似的。
    冀临霄不安起来,这种强烈的不安,混合着那些恼恨的、窘迫的情绪,教他越发的烦躁。
    冀临霄顶着胀红的脸,咬牙切齿道:“……是。”
    他是喜欢她。
    从他遇上这个女人开始,就注定他逃不掉了。
    一开始对她的嫌恶是真,守礼的他惯看不上伤风败俗的女人,她绽放的冷艳,她眸底的厌弃,还有那怎么看怎么像是勾.引人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恼怒。
    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身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有女子这样对他,他都是身心一起抗拒,偏是碰到她之后,身体便没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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