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应师兄这下的是什么毒,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很快,夏舞雩就开始了舞蹈排练。
    因临时换了人,教坊使便要求所有人于表演当日戴上面纱,免得教人认出夏舞雩来,解释一通,麻烦的很。
    夏舞雩戴上面纱,穿着郑长宁的冰清舞衣,杨柳扶风,盈然起舞。
    郑长宁的舞风和她的人一样清凌,如悬崖上的百丈冰凌,剔透中蕴含着坚韧,清冷中隐藏着华丽。这般舞风与夏舞雩自是差了太多,但夏舞雩经过这么多天的观摩和练习,模仿得已有七八分像。这么一舞动,听得好些个官妓倒抽凉气的声音,那教坊使更是又惊又喜道:“织艳姑娘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夏舞雩艳艳一笑,并不作答。她还需要继续练,才能不漏破绽。
    在教坊司排练了一日,夏舞雩已经完全熟悉了走位和动作,她趁着休息时间回房探望了郑长宁。
    郑长宁还是难以起床,只能半软的靠在床头,勉强支起上身,恹恹看向夏舞雩。
    “我见过你跳舞。”郑长宁忽然说道。
    夏舞雩目露疑色,坐在了她的床边。
    郑长宁无力的说:“最近一次的斗舞,我去看了,你的舞风很是与众不同。”
    夏舞雩想了想,回道:“还好我擅长模仿,所以你尽可放心。”
    “排练了数遍,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都好,我既然敢接下这单生意,必然是十拿九稳的。”
    郑长宁笑了笑:“织艳姑娘天资聪颖,奈何沦落到秦楼楚馆,你与我不同,我只能在这里活下去,你却可以另为自己做打算。”
    夏舞雩斟酌着用语问:“你做官妓多年,也攒下不少私房钱吧,何不为自己赎身?”
    郑长宁冷笑:“我们攒不下私房钱,全部都要上缴给教坊使,登入钟鼓司的账簿。”
    夏舞雩说:“也有不少王孙公子抢着为你赎身,这也不失为另一条路。”
    郑长宁沉吟片刻,语调多了丝哀伤:“郑家组训,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哪怕一朝沦落,宁可为娼,也不入人后宅,与人共侍一夫。”
    夏舞雩心头一颤,突然觉得在这肮脏污浊的教坊司里,郑长宁清零的像是一支白梅,任凭群芳妒,始终守护着一颗孤绝的心灵。
    她置身于滚滚红尘,却将心看管在红尘之外,无情无爱。不似夏舞雩,充斥在她心中的只有喋血和复仇,她像是一只妖艳的千年妖魅,一边游刃于红尘中,一边冷漠的看着那些糜烂猥琐的人。
    她们同病相怜,却又是不同的。
    夏舞雩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她毫不犹豫的说下去:“我有个哥哥,喜欢管闲事,待这单生意结束了,我以我哥哥的名义替你赎身,帮你在帝京置办一个铺子,做些小生意如何?”
    郑长宁没想到夏舞雩会这样说,怔了怔,回道:“多谢好意,无功不受禄。再者,帝京认识我的人很多,我出去做生意就等于没有了教坊司的庇护,或许更加危险。”
    这倒是,夏舞雩承认自己没想得这么周到,又想再说什么,却被郑长宁打断了:“郑氏一门香火已断,只剩我一个还流着郑家的血,我必须要活下去,方对得起传承这条血脉的列祖列宗。”
    ***
    八月十五终于到了。
    中秋佳节,合家团聚,夏舞雩和教坊司众官妓们一同赶往皇宫。
    车子停在小门外,官妓们戴好面纱,各个披着毛绒领子的红绣线斗篷,在前来接应的宦官带领下,到了钟鼓司。
    钟鼓司负责接洽她们的人,果然是冀祥。
    夏舞雩眸色冷静,戴着面纱毫不怯懦的直视冀祥,如她所料的,冀祥并没有发现她。他交代了她们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带着她们往广阳殿去了。
    这里就是皇宫么?走在最后的夏舞雩,望向远处重重叠叠的飞檐翘角,可以看到成群的乌鸦自厚重的琉璃瓦上掠过,一排排停在朱红的宫墙上。
    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这样的画面,对她来说是不是很熟悉?
    从前,她的家也是这样的,不,是比这里更要华美恢宏,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的乌鸦,都是成群结队的喜鹊,家里的天空也不像这里一样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充满了憧憬和广阔。
    “珑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从很早很早以前,她年幼的时候,就总是问着这个问题。
    而珑姨便会抱着她说:“等我们的小舞雩长大了,珑姨带你出去看看。我们所守护的锦绣河山,它很美、很欣欣向荣。”
    只要长大了,就可以看见很美、很欣欣向荣的世界吗?天真的夏舞雩,从珑姨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于是,她努力的学习,努力的成长,想要长大,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可是,命运却无情的斩断了她的期盼,甚至,只给了她不到一年的时间去幻想。
    一夕之间,山崩地裂,所有一切都成了黄粱一梦,被流成河的鲜血和堆成塔的尸骨化为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呀!霄哥!”冀祥突来的喊声,刺破了夏舞雩的深思。
    她在听到“霄”字时,潜意识就觉得不妙,回过神来,便看见对面冀临霄和楼咏清并排走了过来。
    不好,这运气也太差了吧。夏舞雩暗自在心中嘀咕一句,同时稍微错身,借冀祥的身影把自己挡住,不让那两人看见她。
    “霄哥!楼大人!”冀祥很高兴偶遇他们,竟是小跑过去。
    这下夏舞雩没法隐匿身形了,眼看着两位大人越来越近,她紧张的很,忽的急中生智,对众官妓说:“两位大人位高权重,我等卑微之人莫要污了他们的眼,大家还不快以袖遮面?”
    概因夏舞雩顶替了郑长宁,是主心骨,众官妓们就听了她的话,纷纷抬起袖子遮住整张脸。
    这种礼节在帝京并非不常见,因而冀临霄和楼咏清也没多在意,夏舞雩趁着他们与冀祥说话的空档,与官妓们一同错身走过。
    走得远了,夏舞雩放下袖子,暗舒一口气。她今晚可是要杀人的,决不能让人认出她来。
    倒是冀临霄和楼咏清走远后,没过多久,楼咏清忽然问道:“临霄,你这半个多月是怎么了,到处纠察百官的错处,每天都弹劾好几个,连我都给弹劾进去了。怎么,是心情郁闷,就抓人出气?”
    冀临霄表情毫无变化,心里却是一突,十分难以启齿。
    他怎能厚着脸皮告诉楼咏清,他这段时间反常的原因,竟是因为那个小小舞妓?
    作者有话要说:  双休日都更新,不见不散。
    ☆、第18章 情不自禁
    想到这个,冀临霄就无比鄙视自己。
    自从那天他在教坊司被官妓们的胭脂水粉熏回家后,就莫名想到夏舞雩身上的熏香味。按道理说,他一开始也讨厌那种味道的,但和那些官妓们一比,才发现自己的心明显偏向夏舞雩。
    于是,他不由想起了与她接触过的种种,明明想往正经了想,去发现盘桓在脑海里的画面竟全都是不正经的:有她用葱白指尖点他鼻子的那一下蜻蜓点水;有她白.皙香肩艳红肚兜的暧.昧惑人;有她半露的酥.胸下那朵花型刺青的极致诱.惑……总之、总之竟是没个正经!
    就因为这些不正经的画面怎么也驱散不了,他身体就热了、燥了,浑身都像是被燃烧似的,激.流朝下面汇聚。而他为了给自己降火,才不得不跑去冀府的风口站着,吹上好半天的冷风,才能清凉下来。
    可是,这样的方法到第四天就行不通了。
    第四天,不管他怎么吹风,也吹不散脑海里那些香.艳的画面,他相当恼怒这样的自己,然而身体却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到第四天的晚上,他再也忍不住的自.渎,可脑海里想的还是她,想她冷艳深邃的笑容,想她放肆火辣的挑.逗,想她单薄衣衫下雪白婀娜的娇躯,还有那朵刺在胸口的花型再延伸下去是什么样子……搞得冀临霄是又恨自己,又怨夏舞雩。
    他就奇怪他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居然被一个伤风败俗的舞妓给撩.拨成这样。还是怪夏舞雩天生就是狐狸精,太容易激起男人的遐想?
    反正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
    他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因为那个舞妓而变得受自己唾弃,一肚子火发泄不出,就使劲纠察弹劾,把火都发泄在爱岗敬业上。
    楼咏清看着他眼底时而掠过的古怪神色,摇了摇扇子,叹气说道:“干你这行的,得掌握好频次和力度,像你这半月的做法,定是惹来许多怨恨。今晚宫宴上,说不定就有谁趁此机会暗算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冀临霄沉闷的哼了声:“本官知道。”
    ***
    伴随夜幕降临,等候在偏殿的夏舞雩和官妓们,听见广阳殿里宾客的喧嚣越来越大。
    女眷们脆声如莺,有年轻小姐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
    忽然因着掌印太监的一声“圣上驾到”,广阳殿安静下来,夏舞雩从椅子上站起身,听着那边整齐一致的高呼声,而后英宗呼“平身”,群臣和女眷入座。
    冀祥这会儿就站在侧门那里看着,估摸好时间,一拍掌,官妓们立刻按照排好的队形,盈盈而入。
    广阳殿里灯火溶暖,乐曲如珠落玉盘,都与夏舞雩无关。
    头顶的藻井奢华艳丽,垂帘帷帐缠.绵轻舞,亦都与夏舞雩无关。
    皇帝坐在哪里,后妃坐在哪里,她全不理会。从进来的一刻起,她就在人群中搜寻那两个人——枢密使徐桂、太子高弘。
    在看见太子之位空着的时候,夏舞雩有些意外和失落,她就着音乐,在官妓们的簇拥下翩翩起舞,忽然间听得宦官喊道:“太子殿下到!”
    太子竟然姗姗来迟,想必英宗是不高兴的,但这和夏舞雩无关。她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原以为的冷静和隐忍,若不是靠着蒙面的纱布遮挡,定会泄露她波涛汹涌的心绪。
    十六年了,不论这个人变了多少,不论他是穿着冰冷的铠甲还是储君的蟒袍,她都认得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他带着一群强盗闯进她的家,砍杀她的父兄,虐杀她的姑姐。他们的鲜血淌下百层的台阶,尸体堆成九层的宝塔。他和他的强盗们还抢走了无数的珍宝,烧毁了亭台楼阁,死去的人在一场漫天的暴风雨中被决堤的河水冲入大海,无数浮尸将海水染成刺目的红色。那里面约摸就有她的父亲、母亲、兄姊、珑姨,还有珑姨……
    官妓们纷纷退开,只有夏舞雩僵立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显眼。有个官妓走过她身边时,碰了她一下,夏舞雩这才回过神,忙跟着退到一边。
    太子高弘已过了而立之年,府中莺莺燕燕,姬妾如云。他曾有过两位太子妃,都早早的去了,如今府里最得宠的是柳良娣,就是那柳国公的女儿,名柳芸。
    据说那柳芸是几年前到得太子府上的,当时只是个良媛,却因擅长歌舞,得太子的欢欣,就被晋了良娣,成了如今太子府里地位最高的女眷。
    自打太子妃病故后,这还是高弘第一次把她带来这种场合,无疑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席间的冀临霄原本正襟危坐,同众人一样望向太子和良娣,可当他看见柳芸的脸时,心中猛地一震,简直不敢相信那熟悉的五官。
    王小阮!怎么是她!
    案下的手立刻攒起,颤抖从掌心开始蔓延,整个身子都在轻颤。眼底的怒火止也止不住的冒出来,夹杂着刀锋般的恼恨,一道一道的刮在视野中那女子的身上。
    自从王小阮失踪后,他就一直没再见过她。她会去哪里,他猜想过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她会变成柳国公的女儿,还做了太子高弘的爱妃。
    也是,以她那种唯利是图的品质,为了自己的私欲都能欺师灭祖,都能杀害所有对她好的人,又怎么不能做太子的良娣?
    她原本就只认荣华富贵,不认六亲!
    愤怒翻滚,冀临霄真的快要坐不住了,特别想不顾场合的站起来,冲到柳芸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欺师灭祖,为什么要杀害同门,又为什么要偷盗门中宝物!
    尽管答案也许根本不需要问,他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她就是为了能牟取荣华富贵才要这么做,可冀临霄还是忍不了,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撕心裂肺的吼叫,让他的眼底甚至漫上一层猩红。
    “临霄。”邻桌的楼永清注意到好友的情绪不对,低声唤了他一声,没见冀临霄答应。
    “临霄!”楼永清又唤了声,同时拉了下冀临霄的袖角,这才看见他转过脸来。
    老实说,楼永清一直觉得冀临霄控制表情的能力很差,几乎就没有任何控制能力,愤怒恼恨的时候,一切都写在脸上,堪称嫉恶如仇的典范。故此,眼下对着他这张脸,楼永清不禁纳闷:他这是……恨柳良娣?
    楼咏清冲着他摇摇头,用眼神告诉他:克制、克制。
    冀临霄低下头,不再看柳芸了,可心却像被撕裂似的,千沟万壑都燃着熊熊怒火。
    太子给英宗和后妃们行了礼,英宗颇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给了他一记阴沉的目光,挥挥手,让他入座。
    高弘坐下,柳芸挨着他,姣好的身段裹了遍身绫罗,头上插金带银,微微动作时那些金银反射出亮闪闪的光,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刺进夏舞雩眼里。
    夏舞雩努力克制身体里翻涌的对高弘的仇恨,看了眼柳芸,而后继续在人群中搜索枢密使徐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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