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
    “那三位大人可都是民女的金主儿呢,出手阔绰,给民女的钱都够民女在帝京买一栋三进院的宅子了,民女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希望他们死呢?”夏舞雩笑道:“所以,李大人倒是说说民女杀人的动机是什么,难道,大人觉得民女和你一般高风亮节,还嫌钱多吗?”
    “你……”李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差点撸袖子站起来。
    楼咏清瞅着不对,忙要走出来,却听冀临霄沉声道:“李大人,请容本官问她几句话。”
    冀临霄的出声,无疑是给李彬这盆即将四溅的炭火上撒了点灰,稳定住李彬的情绪。
    李彬到底是刚升任不久,不论资历年岁还是品级都在冀临霄之下,对冀临霄平日的为官之道颇为钦佩,当即起身,给冀临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下官不才,有劳冀大人。”
    冀临霄右手一挥,示意李彬坐下,这才又视线紧锁夏舞雩,问道:“织艳姑娘年岁几何。”
    夏舞雩纤纤食指卷起额前一缕碎发,就着唇边一吹,似撒娇道:“大人,哪有上来就管姑娘家问年龄的。”
    李彬抄起惊堂木一拍:“放肆!竟敢顶撞当朝御史大人!”
    冀临霄又朝他挥手,稳住唇角那细微的抽搐,道:“织艳姑娘,此案关乎人命,还请你配合。”说罢也不等夏舞雩答应,再问:“你年岁几何。”
    这次,夏舞雩笑着答了他:“民女是戊寅年生的,恰值桃李之年,双十韶华。”
    她回答时,珠帘后的楼咏清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本子,持着支羽毛笔在上面记录:嫌犯织艳,性别女,年二十。
    冀临霄再问:“你家乡何处?可是我大燕国之人?”
    “这个自然是,我是东南边陲之人,自小父母双亡,从前是做流民的。”夏舞雩笑着说:“民女在来帝京的时候,已经在户部做了登记了,大人若是对民女感兴趣,不如上户部去翻看资料,这样更详细些。”
    冀临霄并未理她后面一句话,而是肯定的说:“所以,你是在来帝京之后,于软红阁落脚,做起了舞妓。”
    “大人所言属实。”
    “何人为证?”
    “怕是无人能为证了。”夏舞雩倏尔收敛笑容,眼底似鲜花开败,黯淡无光,“民女流浪十七年,途中学了些歌舞的技艺,三年前大着胆来帝京讨生计,下了比旁人多三倍的功夫,才有了如今。”她又加上一句:“这些也都在户部的资料里登记着的,因无人为证,大人如若不信,民女也没办法。”
    冀临霄稍稍低头,黝黑厚实的睫毛挡住一双盛满思绪的眼,眼中风云涌动了一阵,他抬起头来,一手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楼咏清这会儿正好记到“嫌犯身份背景简单,无凭据,天资与努力兼备”,就见旁边的人走去嫌犯面前了。他随手转起羽毛笔,好整以暇的观察冀临霄的下一步动作。
    可接下来楼咏清就被惊住了,同样被惊住的还有夏舞雩。只见冀临霄突然毫无征兆的扣住夏舞雩的手腕,高高扬起,手劲极大。夏舞雩眸中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化作厌恶,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拔-出来。
    白皙纤细的手腕,被扣出一圈红印子,那颜色如藕粉似的鲜嫩又脆弱。
    夏舞雩委屈道:“大人这是做什么?”边说边用袖角擦了下濡湿的眼角,将浓艳的眼妆晕了浅浅一丝翘起。
    李彬也目瞪口呆。
    冀临霄却是后退一步,向夏舞雩一揖到底,语调充满歉意:“此案人命关天,本官方才只是为了取证,对你冒犯实属不得已……抱歉。”
    夏舞雩沉吟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委屈的说:“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去过朝中好些大人的府上献舞,是不是只要有哪位大人不明不白的去了,就都要算在民女的头上?民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怎么在不在场的情况下杀掉朝廷命官?”
    冀临霄缓缓直起身,肃然道:“本官公事公办,若不是你做的,自然不会让你蒙冤,你可以暂时解除嫌疑回去了,来日如案件有新进展,需要你再过堂的,记得配合三法司审理。”想了想,又对一个差役道:“给她两钱银子,算这几日过堂的补贴。”
    夏舞雩这才撤下拭泪的袖角,软软道:“谢大人。”
    她右手交叠在左手之上,双手置于腹上,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屈身的时候,因着身子低了,衣领下的深沟瞧着更深,已可瞧见大半的酥软丰-盈。
    这景象皆在冀临霄的眼中,他心震得厉害,忙朝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在心里嗤骂:穿着暴露,成何体统!
    谁想夏舞雩直起身后并不急着走,却是朝前一步,贴到冀临霄面前,在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后退时,竟抬起十指,在他鼻尖上点了下。
    “大人,有空记得来我们软红阁喝上一杯,姑娘们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罢,媚眼一挑,转身离去,独留冀临霄惊呆的立在那里,半晌,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炸得他差点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他、他刚才是被嫌犯给调-戏了吗!
    呃不对,是大胆嫌犯竟敢于公堂之上搔首弄姿,还意图勾-引朝廷命官!真真是有伤风化寡廉鲜耻,可恶!可恶至极!
    竟还邀请他去那种吃喝嫖赌的地方……
    可恶至极!
    冀临霄满脑子恶语叱骂,如一个肚子里全是沸水的茶壶,翻江倒海无比激烈。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个女子戏耍,作风那般正经还遭此女子侮-辱,秦楼楚馆的女人莫不都是这副不知廉耻的样子?
    她们到底有哪点好,竟让爹当年不惜为了娘,做下累累错事……
    思绪一到这里,便如沸水中落下一块万年寒冰,迅速将冀临霄冷却,也令他回神。
    眼底有复杂的思绪浮现,又被他压抑住,望向门外夏舞雩仅剩的一抹剪影,厌恶道:“恶劣之极。”
    可接着,耳朵根子被什么东西戳了下,顶得微疼,冀临霄一回头就看见楼咏清收回戳他用的扇柄,打趣他道:“说别人恶劣前先摸摸自己耳根子吧,这都红成什么样了,啧啧,连脖子都是红的。”
    冀临霄一怔,犹如被棒子打了,不能置信的伸手去摸。手心罩住的皮肤烫的和烙铁似的,果然从耳朵一直延伸到颈后,可以想象那红色究竟多浓。
    好死不死的,楼咏清还落井下石说:“不就是和女人说话吗,这都面红耳赤的,那以后要是娶妻怎么办?”
    “我脸没红。”红的只是耳根子和后脖颈。
    “有差别吗?”
    “有。”冀临霄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何况,我自是会娶良家女子为妻。”
    “是吗!”楼咏清展开折扇挡着下半张脸,故作惊讶的眨眨眼,发出低沉的两声笑:“呵呵。”
    冀临霄忽然很想一拳头砸他脸上。
    好在楼咏清没继续开涮好友,而是摇了摇扇子,潇洒俊逸的脸上,神情渐渐认真起来:“临霄,刚才试探的结果如何?”
    “她不会武。”冀临霄也就言归正传,说道:“若是会武之人,面对我突然发难,即便不使出内力,也会本能的想要招架。方才我立于她面前,听她呼吸浅薄规律,既不像心中有鬼之人,也听不出有丝毫内力。”他总结道:“她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和她的身份没有大的冲突。”
    楼咏清眼珠慢悠悠转了一圈,又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冀临霄皱起眉头,厌恶的说:“脸上都是胭脂水粉,气味太浓,教人恶心。”说着将适才扣住夏舞雩的那只手抬起,掌心残留的香粉味扑面而来,更是惹他嫌弃。
    “稍后再议!”冀临霄转身就走。
    “诶?干什么去?”楼咏清问。
    冀临霄头也不回道:“洗手!”
    楼咏清瞧他那飞扬的发丝下暴露的红脖颈,低声说:“矫情。”
    倒是大理寺卿李彬从刚才起就成了空气,恩师和冀大人好像都把他给忘了,现下趁冀临霄去后院洗手,李彬忙快步到楼咏清面前,唤道:“恩师,学生……”
    楼咏清一收扇子,啪的一声响,打断李彬的话。
    他语重心长道:“阿彬,你虽只比我小五岁,但毕竟入仕的晚,还得多下些功夫。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我和临霄能帮衬你的自然会帮。但临霄的本职不是调查案件,别指望他把时间都耗在你这儿,至于我这个刑部尚书……得,谁叫我是你恩师呢?”
    李彬感激的行了个大礼:“学生谨遵教诲,多谢恩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春快乐!鸡年大吉!
    ☆、第3章 软红阁头牌
    冀临霄洗手洗了很长时间才回来,据说后来后院里有仆役讨论,说那天洗手用的皂粉直接少了一半,怀疑是被无聊的人偷了。
    冀临霄自是不知这番小话,他已净过手,顺便把鼻尖被夏舞雩用指头点过的地方也洗了好几遍,楼咏清和李彬还在原处等他。
    见他归来,楼咏清道:“刚刚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要彻查此案,必须先弄清楚两点,像现在这样不断审理每个嫌疑人,反而不是最有效的举措。”
    冀临霄严肃的说:“第一点,查出三位大人的死因;第二点,分析出三位大人之间有何关联。”
    一听冀临霄与自己所想的一致,楼咏清深感欣慰,就说临霄虽然古板闷骚没情趣了些,但到底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省心省力啊。
    李彬则有些诧异的问:“那三位大人之间的关联,京兆尹衙门也调查过了,并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
    “凡事不能看表面,真相往往出其不意。”楼咏清摇着扇子,眉目一沉,冷笑道:“都别忘了这三起案件是相继发生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还有后续呢。下一个死的是谁,若想知道答案,就得赶紧把三位大人的共同之处找出来,趁着皇上还没动怒……”
    李彬咬了咬唇,很有压力的说:“恩师放心,学生和京兆尹那边会倾力彻查的。”
    ***
    永安长街,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之中,一顶朱红软轿慢悠悠的走过,抬轿的四位轿夫都没什么表情,冷冷的驱散所有挡路的人。
    阳光透过轿子的窗帘照射进来,像金粉似的洒在夏舞雩的睫毛上,她的睫毛稀疏,却纤长弯曲,随着她呼吸时身体的微微起伏而轻轻浮动,金粉跳跃,流光温暖。
    但此刻她的心却是温暖不起来的,心中百转千回,一道道思绪绵绵密密的交错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她仔细的思考,不敢有半分放松,生怕想错了一环便满盘皆输。
    三次被提审,两次是在京兆尹衙门,这次在大理寺,她当真身心疲惫。
    京兆尹不足为惧,大理寺卿李彬也不足为惧,但另外的两个人就有些麻烦了。
    记得刚才,李彬在情急之下说出“御史大人”四字,看来,那抓她手腕的男人便是都察院御史冀临霄,而珠帘后那人,多半就是传言中冀临霄的好友刑部尚书楼咏清。
    就夏舞雩迄今为止调查到的资料来看,此二人都是年轻一代的俊杰,二十多岁便坐到高位。
    楼咏清做人圆滑婉转,做事却公正明理,对犯错的人毫不手软。而那冀临霄,更是大燕国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他带领都察院一干官吏纠察百官失职之处,但凡有贪污受贿、欺男霸女的官吏,不论品级大小后台多硬,冀临霄都条条罪状弹劾不误,一点面子不给,就连当今太子想纳个民女进府都被他弹劾去英宗面前。
    太子没能纳到那民女,必是记恨冀临霄的,而那民女一家据说感激涕零,带着家中积蓄亲自登门道谢,却被冀临霄反塞了二十两银子。
    积年累月下来,冀临霄公正廉明的口碑在大燕广为传颂,深受百姓爱戴,但朝堂官场里却有无数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怕他明枪暗箭没少受,更说不定还会遭遇刺杀。
    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燕国,如果能彻底消失,那才是最好的。
    低低的哼笑了声,夏舞雩把身子放软在座椅上,头靠着椅背,抬起白皙的手,看向手腕上那一圈已经淡去很多的藕粉色掐痕,眼前似又浮现出冀临霄在掐了她之后那行大礼的愧疚模样。
    御史大人,你是在试探民女的武功吗?
    夏舞雩的唇边绽开一抹妩媚的笑靥。
    可惜了,我“勾魂娘子”夺人性命,又哪里要用到武功呢?
    半个时辰后,朱红软轿晃晃悠悠的停在了软红阁门前。
    大天白日的,这条秦楼楚馆聚集的街道还没有绽放它的华糜,只如睡着了似的,沉寂在明亮的阳光中。白天对它来说仿佛是黑夜,而唯有黑夜到来时,它才繁华而鲜活,温柔的让那些猎艳而来的男人流连忘返。
    夏舞雩是三年前来到软红阁的。
    她来的很突兀,也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她刚来,软红阁的老鸨就把软红阁转手卖给他人,辞职走了。
    新任的老鸨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却是很看好夏舞雩,悉心栽培她,再加之夏舞雩的确天资不凡,生来就是能歌善舞的料,练习得也刻苦,舞风更是前所未见的独特,是以,花朝节那日她在秦楼楚馆联袂举办的斗舞比赛上一举夺魁,舞姿惊艳全场男女,被许多追捧她的男人誉为是“北方有佳人,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随即便登上软红阁头牌的位置。
    如今但凡是寻花问柳的人都知道,今年的花魁,是软红阁的织艳姑娘,她的名声甚至压过了此前很出风头的教坊司官妓。
    于是不少官吏在家中设宴时,都不再请官妓来表演,而是邀请夏舞雩。死去的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参将裴将军、吏部主事刘大人,便在这些人之列。
    步入软红阁,登上二楼,推开走廊最深处的那扇房门,一室熏香的气息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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