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下,彩杉在卧室的梳妆台补妆,本来要骂千西临阵脱逃,可这姑娘进了卧室就一副失魂落魄的郁闷样子,坐在床边发呆,没十分钟也得有五分钟了。
    “你是撞邪了?谁惹你不高兴?”
    她摇摇头,“没有。”
    “是不是藤原少佐?”彩杉在镜子里挑眉。
    “不是。”她冷冷道。
    “不是?”可惜彩杉报复心强,就要揶揄她:“若紫说你们下午在百岁湖边玩,又一起去了后花园,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了?”
    “好姐姐,快别提这茬了,真是一点意思儿都没有。”她眼圈红红的,“我被他讨厌,他说我逾越,逾越。我好丢脸,还有点纳闷。”
    “哈?”瞧她被气哭了,彩杉正经不闹她了,又想她回国后很少认识像藤原信言这类。年纪大点的那都是她哥哥,年纪小的就和她一样活泼好动。
    “他那样子不像是讨厌你。”敲门声催促她们下去,彩杉也懒得多想了,随口道:“这男人就是爱装腔作势。十个男人里有八个都这样。我们西西又有钱,又聪明又漂亮,谁能不喜欢?”
    “他不会因为我很有钱,我长得漂亮就喜欢我。”她跟着彩杉起身,“你别翻白眼。我就事论事,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藤原信岩,还真就没你想的那么肤浅。”
    开门时彩杉说,“那就先不用再理他了,左右你朋友多,不差这一个。”
    宫泽广叽四点半刚过便回来,身后还跟着副官。一进来就看见彩杉和千西,两人拉着手靠坐在一起,面带微笑,怨怼的目光却已经齐齐射中他。
    要她留下来和彩杉一起,宫泽夫人心里不情愿,虽然父母眼里都是自家女儿最好,但千西美貌的确更胜一筹,彩杉又总是我行我素不乖巧。
    也委婉和丈夫说了,怕看不上彩杉反叫千西先得着夫婿,给他人做嫁衣不说还乱了秩序,字里行间埋怨千西下午怎的不早走,偏赶上这会子了。
    宫泽广叽比太太看得开,觉得她太小家子气,“正好两个一起嘛,以后真轮到西西了,咱爸指定还让你忙活。”
    “她们三房家的事,要我二房忙什么?”宫泽夫人轻斥。
    结果宫泽广叽压低了声儿,要跟她咬耳朵,“西西她爸妈那性格?又不会给她操持相亲,一来二去的”,手掌拍拍太太手背,努努嘴嘿嘿笑:“还不是要你来。”
    她是皇室义亲,无论体面还是教养都是最优秀的。这个担子,按老宫泽的脾气,还得交在她肩上。
    这么一想,不管宫泽广叽是实话实说,还是存了宽慰她的心思,心中郁闷的确消解几分,“罢了罢了,一起就一起吧。”
    被太太在门口诉过衷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宫泽广叽不怪会惹她们生气,干巴巴地冲她们笑,“玩的怎么样啊?”
    再看周围男子反应都还寻常,陆续要来见礼,他笑呵呵得摆手说不用,巡视了一番,看男人们只聊男人的,两个姑娘只干巴巴坐着,这样可不行啊。
    开饭还有半时辰,宫泽广叽试图让她动起来调节氛围,“彩杉,要不你表演表演,免得大家无聊嘛。”
    最重要的是让这些男人们看到自己家姑娘的多才多艺,而不是吃劳什子饭呐。
    彩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老爹就怕她还不够难受,火上浇油了一把,一出声就吸引了在场男子的注意力。
    大家都在看着她,她拒绝不掉,勉强维持着微笑:“表演什么?钢琴好不好?”
    宫泽广叽想要有点新意的,“活人画,活人画好!”喊来女佣,“叫户傅那小子下来,给小姐们伴奏!”说着自己就大刺刺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对众多男子说:“让她先去准备准备!”
    “……”彩杉脸色一紧,差点绷不住如丧考妣的神情。
    千西还因花园的事独自闷闷不乐,蔫头耷脑的。
    下一秒被彩杉拉着胳膊站起来,道:“爸爸,她跟我一起吧,别忘了我们两个是同期生呢。”话里颇有拉她一起下水的成分。
    宫泽广叽连声答应,大方捧场:“好!好!”弄得其余人也紧跟着附和,拍起手来,“好!”
    这下,千西耷拉着头是没心情想藤原信岩了,她心中正叫苦不迭,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苦恼。
    因为这种古舞,只有大姐姐跳得好。
    她们两个当初也是应付家里人,跟那些兢兢业业、以此为荣的千金们,和大姐姐那种天赋异禀的优等生,都是不能比的。
    去岁,三姐妹在家表演过一次,也只有宫泽广叽这个粗神经会觉得彩杉和她也跳的很好了。
    想着,已经被彩杉又押上楼换衣服。
    不敢晾着一屋子人多耽搁,做什么都不能磨蹭,一来一回折腾坏。
    “你欠我好大的人情。”她被人装进衣服里,再次嘀咕。
    彩杉本就是和服,找来折扇便无事可做,侍女们帮千西把原来的新式盘发拆了,彩杉看她脸上太素净,脂粉气不够,用粉扑不甚温柔地拍了几下,呛得她直咳嗽,又拿笔帮她描补眉毛和唇形,没有太夸张,只是面庞上五官更浓艳些。
    侍女摸不着分寸,不知要多隆重。彩杉摇头:“不是什么正式的表演,随便些就行。”
    于是只作了个乌黑蓬松的髻发,戴了顶同色的蝴蝶结,这么一下来,旧朝明治风味浓厚。
    千西被摆弄完毕低头看了看裙角,彩杉比她高不少,这衣服她穿,都要拖到地面了,忍不住提溜了提溜裙角。
    彩杉嘲笑了一阵,“你一会儿就穿这个吃饭好啦,不用再换来换去了。”看她低头闷声吃瘪,连忙作怀柔政策:“我确实欠你个好大的人情。”
    下来时,众男子都已坐好等待,站在众人面前被审视,相当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乎两个半吊子水平的人,只得硬着头皮上。
    准备的是当时一块跳过的《草子与月图》,图画是后来文人所作,共十六章。
    讲述的是幕府时代有名的女文人草子,和她的婢女月,在退休皇居管事之后,写诗作对,掌棋看书的文艺中年生活。
    电灯被关上了,照明靠餐桌上灯盏中燃烧着的根根烛火。一是为了舞台聚焦,二是为了朦胧气氛。
    暖融融的黄光是不甚明亮的,不及之处会令人产生遐想。不经意间的动作,光影会像有生命般在周身闪过,在二位佳人的脸上摇晃,洒落下一片影子。
    在座的各位男子都屏息看她们囫囵不精的舞蹈,藤原信言自然也在看,毕竟无事可做呐。
    千西换上的和服,看得出有些宽大,她时不时会踩到,还被绊了一脚,身子歪斜又赶紧若无其事地继续,还能顾得上面带微笑。
    而蝴蝶结下的她红唇齿白,侧脸轮廓娇艳妩媚,像藤原信岩回忆里,幼时喜欢独自把玩的那种,易碎而稚嫩的陶瓷狸精。
    心下忽然有些闷。
    意识到自己从看两个人变成看一个人,他赶忙撇过了眼放空目光。
    不过一盏茶时间跳完十六个回合,《草子与月图》上的仕女图景结束了。
    两人定格在最后一个画面,随之而来的就是众人的掌声,她们心下都松了口气,全程只二字得以形容: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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