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道:“您怎么突然提起那首《弹棉花》来了?”
    丘濬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整出来的那首《三个和尚》惹的祸,如今大伙都觉得两首歌的风格挺相似,暗中传言说这是同一个人弄出来的。”
    至于是谁弄出来的?
    但凡脑袋瓜子还能用的人都会想,谁和刘棉花有仇怨?谁没事写过戏本子(《五伦全备记》)?谁曾通过国子监监生传播过“刘棉花”这个绰号?
    没错就是你了,丘阁老!
    文哥儿:“………………”
    哦豁,老丘居然又给他背锅了。
    他只是看到多了杨玉这么个同事,有感于接下来可以更好地摸鱼,才想到了这首《三个和尚》。
    根本没想起过以前自己放出去那首《弹棉花》!
    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敏锐!
    两首歌除了都是大白话以及特别洗脑以外哪有什么共同点?
    文哥儿为自己辩解道:“我就是随便教太子和我家弟弟妹妹唱了几句,绝对没去外面瞎唱,真的不关我的事!”
    都这样了,丘濬还能怎么办,只能让文哥儿唱给他听听,免得以后露馅了。
    虽说去年刘吉这家伙回到他老家后没多久就驾鹤归西了,没法再来找文哥儿算账。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文哥儿才这么小,能不沾还是别沾为好。
    见丘濬没有继续骂他的意思,文哥儿便积极地给他献唱一曲,唱的还是朱三岁都没听过的完整版。
    没办法,他嫌弃整首教完太累了,只给朱三岁教了前几句就开始摸鱼!
    后面那一堆“为呀为什么”就被他省略了。
    得知太子为什么没能听到完整版《三个和尚》,丘濬一阵沉默。
    这小子怎么不管干什么都像在讨打?
    文哥儿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时刻游走在挨打边缘,他给丘濬献唱完整首《三个和尚》,就闻见小麻糖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他当场结束关于《三个和尚》的话题,先拿了个烤得香香的小麻糖递给丘濬,紧接着又拿起一个往自己嘴里送。
    小麻糖外面烤得脆脆的,里面却是又暄又软。许是因为放足了糖和芝麻,文哥儿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是香香甜甜的。
    他一口气可以干掉好几个!
    作者有话说:
    老丘闲来没事开始数锅:一个锅,两个锅,三个锅……
    文哥儿:……要不我自己背……
    老丘:算了,锅多不愁!
    注:
    1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都出自《秦誓》
    2关于杨玉:
    《明实录》里面有很多个杨玉和杨玺,杨家这两个属于没干什么事的,每次出现都和姑姑连在一起(bushi)其他的杨玺杨玉基本不是他们。
    看来这名字挺大众!
    据说杨玉属于刘瑾给他写信他都不拆的类型,所以应该是个有后台(杨夫人)的老实孩子
    第240章
    丘濬上了年纪牙口虽还算可以,却也不太爱吃这种有点费牙的东西,何况这还是锦衣卫送的玩意。他吃完一个小麻糖便不动了,坐在边上瞧着吃得老香的文哥儿。
    文哥儿敞开肚皮吃够了端起旁边的茶吨吨吨见老丘在那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不由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丘濬把刘吉驾鹤归西的消息给文哥儿讲了,逝者已矣以后少干这种事。
    你说你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和别人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较什么劲,别人真要和你计较,一个指头都不用就能把你摁得永不翻身。真当身边的人能一直护着你吗?
    “可以!”文哥儿不喜欢这种隐含别意的话连带对刘棉花的去世都添了几分怅然。他笃定地道,“您长命百岁我就可以一直无法无天!”
    丘濬怒道:“无法无天还得了?我看你是想早点把我气死。”
    文哥儿登时支支吾吾地继续替自己辩驳:“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年纪大了肯定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他站起来开始背书来恐吓丘濬,“孟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纵使要面对千万人的阻拦或指责他也会去做。您说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是要装聋作哑以避祸自保还是要像孟子说的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
    丘濬看着眼前身量渐渐长高的小孩儿。
    早从两三岁那会儿开始文哥儿表现得就不像个寻常孩子。
    哪怕看起来每天都只是在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实际上他脑海里有许多新想法与新观念有时候聊着聊着连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也觉得耳目一新、启发良多。
    这小孩是真的有可能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觉得那是对的,他就会去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文哥儿这样的心性,他们也不会当了这么久的忘年交。
    他二十出头第一次踏出南方曲折的山路,翻山越岭、越河渡江,不远两三千里抵达京师,满怀壮志地看着京师高大巍峨的城门。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最好和人辩论,有什么想说的话绝不会憋着不说,有什么想做的事捋起袖子就干,从来都不屑于向下颐指气使贪昧谋利,更不屑于向上卑躬屈膝钻营谋进。
    结果换来三十多年的仕途寂寥以及如今这么几年的老来荣华。
    对于许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来说,他已经算是幸运至极的存在了,更多人可能在前三十年里已经折戟沉沙、湮没无闻。
    听说古时人们喜爱珍贵的珊瑚树,时人乘大船出海行至盛产珊瑚处,将精心编织好的铁网没入水底。
    不消一年,珊瑚便自生于网目中。
    待到养足三年由黄转赤,只需以铁钞发根、绞车举网,再凭时人的喜好对它恣意裁凿,就能得到人人追捧的珍品、卖出极高的价钱。
    珊瑚如此,人也如此。
    只要是对的,那就去做——这句话听来简单至极,真要践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很多事需要的代价并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可难道要劝文哥儿事事先考虑自己、遇事只想着如何趋利避害吗?那就不是他们认识的、他们爱重的那个文哥儿了。
    他们不能因为担心他日后可能遭遇磨难,就先敲掉他的棱角、剐去他的锋芒,让他成为世间千千万万个庸碌无为的人之一。
    世上无难事是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
    但凡涉及到权势与利益,世上就没有不难的事。
    官场恰好就是权与利交织的漩涡。
    有时你身在其中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走,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要是真心实意想去做点“对的事”以及“应该做的事”的人,都能感觉到环绕在自己周遭的铁网与刀斧。
    如果是你家的孩子,你是希望他挣脱铁网直面刀斧,还是希望他规规矩矩地按照既定的、平坦的康庄大道往前走?
    对的就去做?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丘濬思来想去,只能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来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他这小子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偷奸耍滑的德性,能干出什么正经事来?根本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瞅见老丘脸色在那变来变去的,文哥儿就知道老丘把他的恐吓听进去了,非常愉快地抱着剩下的小麻糖回家跟赵氏她们分享去。
    同事家里给他送吃的,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们同僚关系和睦,他的职场生活非常融洽,可得让赵氏她们挨个尝一尝,知道他在东宫的好人缘!
    赵氏:“…………”
    其实没担心过这一点。
    不过儿子带回来的吃食,她还是很乐意尝试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吃喝喝,丝毫不关心长安街内外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家长们(每天被自家娃儿用《三个和尚》在他们耳边单曲循环中)。
    接下来几天,文哥儿都在陪着朱厚照玩考官游戏,因为一条真实有效的举荐就能加分,大家都在卯足劲找彼此的优点,连某某能倒立走路这种话都敢写出来。
    这家伙敢写,朱厚照也真敢信,还真把人喊出来表演一个倒立走路给他看。
    一轮轮“核查”下来,东宫上下都多了不少乐子。
    比较让文哥儿郁闷的是,这些家伙一个两个夸人都要捎上他和朱厚照,把他和朱厚照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朱厚照还在那听得直点头,验证都不验证一下,直接表示这些统统都对不用核查。
    文哥儿只觉得这些人走偏门都不会走!
    你们人人都加这么两条,那不等于谁的分数都没多没少吗?
    这么干有什么用?就问你有什么用?!
    文哥儿在心里嘀咕了半天,直至翻到杨玉递上来的夸夸档案,才知道还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只要敢于另辟蹊径,距离绝对不止拉开一两分!
    瞧瞧吧,杨玉因为不认识别人,所以把一整页纸都在列文哥儿这个考官的优点,从他的学问列到他的品行,言语质朴,感情真挚,句句都写得格外认真!
    至于他姑姑的话,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得避嫌一二,就不夸了。
    文哥儿:“…………”
    杨小玉啊杨小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杨小玉!
    杨夫人见文哥儿神色古怪,讨过杨玉绞尽脑汁写出来的玩意一看,脸色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这个侄子到底怎么回事!
    文哥儿赶紧撇清关系:“这可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写的!我还以为您看过来着。”
    杨夫人道:“既然当了考官,怎么能再去指点自己侄子?”
    朱厚照见他们聊了起来,好奇地挤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文哥儿瞅了眼凑在近前的龙脑壳,老觉得这小子故意往他眼前晃,好叫他感受一下想薅人脑袋却薅不得的失落!他说道:“没事,就是讨论一下杨玉这份举荐书。”
    朱厚照拿过去,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他识字还不算特别多,幸运的是,杨玉水平也和他差不多,两个人纯属半斤八两,所以杨玉这篇一股脑儿夸文哥儿的举荐书他居然读得很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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