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谢迁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地再吃一块,文哥儿已经积极地给他介绍道:“您刚才吃的是甜的,再尝个咸的!”
    于是谢迁顺理成章地尝起了咸口的丘家秘饼,并在文哥儿记录的“咸甜之争”投了甜口一票。
    男子汉大丈夫,爱吃甜就爱吃甜,不需要遮遮掩掩!
    谢迁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哪怕对丘濬家这软饼也颇为喜爱,还是对谢豆道:“你与文哥儿把这饼拿去给你祖母尝尝鲜。”
    谢豆连连点头。
    文哥儿麻溜跟谢豆去陪邹氏吃饼,积极地在谢家做了一番调查,准备广泛收集大伙的吃后感,回头去给老丘讲讲。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被人夸呢?没有,不存在的!大家肯定都爱听夸奖!
    等在谢家忙活完跑回家,金生送回去的饼都分完了,文哥儿自然又是跑完这边跑那边,争取从每一个吃过的人嘴里掏出句夸赞来。
    王老爷子瞅着文哥儿一回到家就到处蹦跶,冷哼着说道:“怪不得天天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这一天到晚上蹦下跳的,就没见他消停过。”
    刚才还跑来和他说什么王阁老真厉害,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同样是姓王的,你瞅瞅人家”。
    岑老太太道:“文哥儿要是消停了,也不知是谁先不习惯。”
    文哥儿采访完大伙的吃后感,偷偷摸摸溜回住处,准备背着他爹搞小动作。他怕他爹发现,还叫金生在外头守着,有人来了给提个醒。
    他练字满打满算也没几天,每天只掐着作业量写十张大字,坚决不伤害自己脆弱的小手。
    可通过过去一年多的读书识字,大多数常用字的写法早就印刻在他脑海里。想一下子写得多好看不容易,写个作文还是够用的!
    文哥儿并不准备一口气写完。
    下次李兆先有空和他一起去丘家读书(接头),估摸着得是下个旬休日了,他有九天时间可以慢慢琢磨。合理安排写作任务,坚决不累着自己!
    文哥儿怀揣着隐秘的兴奋开始自己的秘密事业,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背着大人写上一两段。
    赵氏起初有点担心文哥儿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后来绕到窗外远远瞧了几眼,确定文哥儿只是坐在那里奋笔疾书就安心了。
    只不过她有点纳闷文哥儿为什么要背着所有人写东西。
    赵氏夜里不免和王华讲了自己的发现。
    王华知道文哥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对此不甚在意,笑着说道:“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想偷偷把字练好点。”
    这确实是文哥儿干得出来的事。
    夫妻俩觉得文哥儿偷偷摸摸写字没什么害处,便也没有去管。
    反正这小孩从小憋不住事,等他忙活完了自己就会得意洋洋地展示成果,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揭穿他。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爹娘发现,还倍儿认真地秘密展开自己的写作大业。
    结果有天王守仁从国子监溜达回来,想着挺久没和弟弟联络感情了,特意转悠过去给弟弟赠送新买的字帖。
    这一走近文哥儿的住处,王守仁就发现金生在那把风。
    王守仁立刻来劲了,也不从前头进去,而是假模假样地绕了过去,和赵氏那样从窗外暗中观察,想瞅瞅弟弟到底在干什么坏事。
    比起赵氏只在窗外观望的体贴,王守仁可没那么好打发。他先是倚在窗边观察了一番,见文哥儿在那儿认真写字,顿时来了兴趣,手往窗棂上一撑,轻轻松松翻窗而入。
    文哥儿被王守仁的动静弄得手一抖,好不容易写得整整齐齐的文章上顿时多出了丑丑的一笔。
    他瞪大了眼,一时也不知该先把文章藏起来不叫王守仁发现好,还是该痛斥王守仁不讲武德毁他努力成果好。
    他写了九天!
    他写了九天才好不容易进入收尾阶段,一下子被王守仁弄没了!
    王守仁身手多利落啊,没等文哥儿回过神来就走了过去,一屁股坐文哥儿身边欣赏起弟弟的处女作来。
    瞧见纸上写了那么多字,王守仁倍觉稀奇,拿起来认真往下读,竟觉弟弟写得还不错。
    至少文章中丘尚书做的饼看得他饿极了。
    没等王守仁转头夸上弟弟两句,就瞧见弟弟一双乌湛湛的眼睛里头满含泪花,瞧着委屈得不得了。
    王守仁瞅了眼纸上那道手抖画上去的墨痕。
    嗐,好像不小心把弟弟欺负哭了。
    这小孩平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骤然这么一哭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王守仁只能哄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对,我帮你抄一遍,保证写得特别好看。”
    文哥儿听了这话,眼里打转的泪花才收回去一半。他拉着王守仁袖子,提出另一个要求:“那你不能和爹说。”
    王守仁这才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叫金生望风了,原来是不想让王华知道。他奇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不能让爹知晓?”
    文哥儿吸着鼻子道:“我自己偷偷写,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若是让爹他们知晓了,他们说不定要让我天天写!”
    自己想做的,和被人安排着做,能一样吗?
    王守仁一听,代入感很强。
    他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挨打挨骂都乐意废寝忘食去做;可要是被逼着做的事,那是一点快活都没有,恨不能当场离家出走。
    王守仁道:“行吧,我保证不和爹说。”他说罢摊了张白纸到桌上,很讲信誉地帮文哥儿誊抄起来。
    王守仁在岳丈家苦练过一段时间书法,如今已经小有所得,字写得可比文哥儿潇洒俊雅多了。
    文哥儿坐边上看王守仁提笔就写,都不用怎么比对原文的,刚才那点儿难过全没了。
    剩下的就是震惊。
    他哥不会是和他爹一样过目不忘吧?
    可恶,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他哥可以遗传这个技能!
    这不公平!
    王守仁轻松自如地帮文哥儿把文章誊写好,转头一瞅,弟弟正愤愤地看着自己。
    王守仁搁下笔,往弟弟脑袋上薅了一把,奇怪地问道:“你小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不都帮你抄好了,也答应帮你保密了吗?不带这么记仇的啊。”
    文哥儿道:“你只看一遍就记住了!”
    王守仁道:“对啊,这有什么?又不难记。你当你三岁写的就是佶屈聱牙、高深莫测的文章吗?”
    文哥儿噎住。
    这个大明太不友好了!
    他单知道古代爱吹嘘神童,却不知道他们吹的牛逼成真后会是何等可怕!
    兄弟俩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最终这场对话以王守仁赠送弟弟几本新字帖为终结。
    这都是他买回来后亲自揣摩过的,觉得非常不错的!
    文哥儿收惯了这种礼物,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点担心自己的秘密写作事业会中途夭折。
    他麻溜地把文章偷偷藏起来,准备明天就揣去老丘家给李兆先拿回去,省得夜长梦多!
    王守仁替他誊写了一遍,倒是省了李兆先替他抄写的功夫。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获得当代文坛巨佬的点评,文哥儿就兴奋到有点睡不着,夜里在榻上滚来滚去到更深夜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文哥儿还是先去谢迁家接受旬考。
    谢迁已经从王华那得知文哥儿暗搓搓练字,考问背记理解的内容,又加考了书法一项,瞅瞅文哥儿背着大人练出了什么名堂来。
    文哥儿字还没练好,有点不甘不愿,不过还是在谢迁的含笑注视下提笔默写了一行字。
    谢迁取过一瞧,发现文哥儿的字确实进步了不少,至少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挺好。”谢迁夸了一句,放他和谢豆去丘家图书馆看书。
    文哥儿早盼望着去和李兆先接头了,得了谢迁的许可便招呼谢豆撒丫子往外跑。
    三人到了丘家,文哥儿找了个空档把文章给了李兆先,说是他哥给他抄过了,不用再抄一遍。
    李兆先摸了摸文稿的厚度,很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文哥儿能憋出个百来字就不错了,没想到文哥儿这文章摸着至少有个三五百字。
    李兆先把文稿收进袖袋里,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它拿给我爹看。”
    文哥儿自觉背着大人干完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开心到不行。他说道:“那你得把你爹说的都记下来说给我听!”
    李兆先自是连连保证。
    文哥儿这才放心地跑去找丘濬分享自己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吃后感。
    甚至连喜欢甜口的多还是喜欢咸口的多都给丘濬讲了一遍,表示自己有认真进行过相当深入的调查工作。
    丘濬听得脸皮一抽一抽。
    这小子以为谁都像他一样爱得瑟?
    早知道就不让这小子把饼带回去了!
    这不得叫旁人误会他很想知道大伙喜不喜欢吃他做的饼?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我让每个人夸了你一遍,开心不开心!
    老丘:我真是谢谢你了!
    第56章
    哪怕老丘脸色黑如锅底也没能堵住文哥儿的嘴。
    他一个人连说带演讲得起劲丘濬也只能由着他把每个人的吃后感报了一遍。
    说实话,这种来自不同人的夸奖听着还怪有意思的。饶是丘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艺需要得到谁的认同,听了这些夸赞心情也颇不错。
    直至文哥儿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小声问:“您还会做别的不?”丘濬才绷着脸撵他赶紧看书去,不看就滚回家。
    文哥儿这才消停了些。
    谢迁给他指定了下旬阅读书目他得在丘家图书馆翻找翻找至少得在下次旬考前把考试范围通读一遍才成。
    有李兆先这个少年人在文哥儿要找书就不用劳动六十好几的丘濬了,央着李兆先帮忙取书就好。
    中途陆续有别家少年郎来借书只是都摄于丘濬的冷脸一个两个都倍儿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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