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甚至都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
    文哥儿只是在短短几次相处里叫他感受到了什么是友人间有来有回的情谊而已。
    李兆先别过文哥儿归家收拾东西去。
    文哥儿非常开心地蹦跶回家,和他爹说起自己可以去顺天府学玩儿的事。
    王守仁正好在旁边,听文哥儿有了新目标,把他拎过去掐了两把他的脸蛋,嘴里说道:“你不是说要和我去国子监吗?怎地换了目标?”
    文哥儿道:“才不去你们国子监,又不好玩!”
    王守仁自己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也不觉得文哥儿的想法有多离经叛道。他说道:“瞧你这么喜欢往读书的地方跑,要不我给你捐个纳贡生的名额,好叫你能早早入国子监读书?”
    文哥儿道:“哪有三岁就去国子监的道理!”
    王守仁道:“不识字的都能去,你识字了怎么不能去?”
    文哥儿站得高高的,双手交合作刀劈状可着劲去劈王守仁脑壳,嘴里还道:“呔,你这孽障!休想害我!”
    王守仁毫无防备地被他劈个正着,脑壳隐隐作痛。
    王守仁正要撸起袖子和弟弟干架,就挨了王华一通教训:“一天到晚说什么胡话?文哥儿还小,你也还小吗?”王华骂完王守仁,又转头横了笑得很是得意的文哥儿一眼,“你小子也是,别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府学是别人的求学之地,不是你闲着没事跑去玩耍的地方。”
    “就是没去过,好奇!”文哥儿小声嘀咕,“等去过肯定就不好奇了!”
    紫禁城他都去过了,别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他可乖了,都没想着出城去,只是在城里转悠来着!
    王华本就不是个严父,听文哥儿这么一说,也就没再教训他了,只说道:“人学官不一定让你去闹腾。”
    起初明朝各个衙门的管理都是很严格的,尤其是学校方面。
    可是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很多规矩早已名存实亡,当初王华奉命去当廷试弥封官,还把王守仁给捎带进去长长见识。
    廷试就是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皇帝亲自来给考生们面试,让考生们当面答题。
    所谓的弥封官,就是负责考卷的密封工作,全程只需要把卷子糊名、编号、盖个印,最后送去誊录。
    简称科举打杂人员。
    那时候王守仁才十三岁,王华带上他瞅瞅第一手的廷试考卷,让他试着评个高下。
    王守仁生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哪里怕评个卷?当场来了个指点江山!
    关键是说得竟还挺准。
    所以说,只要胆子大,连科场打杂都能带孩子进去。
    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负责。
    王华是亲爹,所以乐意带儿子去涨见识。
    可文哥儿这非亲非故的,人府学教授凭啥负责?
    结果等到下一个休沐日,李兆先从府学回来时连家都没回,直奔文哥儿家,与文哥儿说起府学教授的答复。
    人还真答应了。
    因为李兆先是这样介绍的:文哥儿,聪慧过人,学啥会啥,爹是状元,老师还是状元,与隔壁国子监前任祭酒丘濬关系极好,一岁便向杨廷和学棋,两岁便得当今圣上召见,人称长安街小神童,连我爹李东阳写文章时都夸好!
    府学教授:?
    神童好哇,咱先预定了,等过个两三年就找机会抢过来,让浙江府学痛哭流涕。
    瞧瞧这小神童,天子都已经召见过了,当属京学人!
    回浙江是不可能回浙江的,咱京学绝不放他回浙江!
    作者有话说:
    府学教授:我家大门常打开
    文哥儿:?
    文哥儿:我才三岁,你们是魔鬼吗
    *
    注:
    1顺天府学:李东阳就是八岁被特招进的顺天府学
    2王华当廷试弥封官带王守仁:参考《王阳明年谱长编》
    第47章
    李兆先干了什么好事文哥儿哪里晓得,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府学一日游(不好叫李兆先半路送自己回来),约好日子后就很积极地收拾东西。
    上回去国子监全程都是大人们在聊天,文哥儿只记得国子监老大老大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玩儿。
    这次他是跟着李兆先去的肯定就不是上次那种校长陪游的待遇了自由活动可能性贼大!
    学校这种地方,占地广阔绿化良好一看就很适合郊游野餐吧!
    文哥儿兴冲冲地跑去和他娘说起自己的出游计划,李兆先说到时他们家马车会过来接人。
    既然有马车,文哥儿就可以酌情带点吃的喝的味儿别太大就成了,热乎乎的午饭府学里头有他可以跟着李兆先蹭吃蹭喝。
    平时文哥儿只是在长安街瞎跑,眼下要跑到城东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赵氏不免有些担心,问清楚文哥儿要跟谁去、要去多久接着就是帮文哥儿收拾这收拾那里里外外好一通忙活。
    文哥儿迈开小短腿跟在赵氏屁股后面跑试图阻止他娘给他收拾大包袱的想法:“不用这个很快回来啦!不用那个用不到的啦!”
    赵氏道:“你就放在马车里不用拿下去,要用的时候可以去马车上取。出门在外要是衣服弄湿了或者弄脏了总得有件替换的吧?”
    文哥儿见他娘难得地强硬一次只好随着他娘仔细收拾去。
    有什么办法呢他娘太爱他了!
    文哥儿心里美滋滋的夜里也睡得老香。
    只不过到了后半夜,他又开始做梦了,还是梦见自己在上课,上着上着忽然听见外面砰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正好坐在窗边,转头往外一看,就看见他们那位爱在课堂上讲唐伯虎生平的老师摔得血肉模糊,静静地躺在那儿再也起不来。
    他睁大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血一直往台阶处蜿蜒流淌。
    温柔的班主任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她温热的手掌在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着:“别看,乖,快忘掉,你什么都没看见。”
    学校提前放学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开门就见到了蹲坐在那儿舔毛的猫猫。他眼里顿时蓄起了泪,吸着鼻子蹲到猫猫面前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文哥儿一下子睁开眼。
    他坐起来看了看外面微亮的天色,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床榻,左瞧右瞧都没瞧见猫猫来过的痕迹,忍不住在心里“唉”了一声。
    听说那位老师曾是位名校高材生,本来已经拿下了高薪工作,结果因为得罪了人不得不回老家找工作糊口。
    作为父母曾经的骄傲,他努力维持着人前的体面,看起来已经很适应小县城的普通生活。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学校顶楼一跃而下。
    其实也不是毫无征兆的,若非心中郁郁,他又怎么会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说什么“唐伯虎余生不得志”。
    只是当时的听众全是懵懂小儿,根本没人能听明白罢了。
    文哥儿想不透自己怎么突然梦见这一茬。
    他向来不爱为难自己,想不通便不想了,径直起身跳下床,拿过棉衣把自己裹得圆滚滚,跑出去刷牙洗脸。
    赵氏见他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蹦起来,无奈地揉着他脑袋说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食盒都还没给你备好,你要空着肚子空着手出门吗?”
    文哥儿道:“早睡早起,身体棒棒!”
    等到吃饱喝足领着金生出门,文哥儿瞧见立在马车前等着自己的李兆先,忽地愣了一下。
    他一下子想起那位老师生前的模样。
    那位老师博学、健谈、热忱,不管谁提起他都会夸个不停。
    文哥儿也很喜欢那位老师,每次听他讲课都听得津津有味。
    有次他远远看到那位老师独自在楼道尽头打电话,迈开腿准备跑过去喊一声“老师好”,跑近一些后却发现老师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老师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静静地盯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许久。
    仿佛全世界的落寞都压在了他的肩头。
    那些情绪文哥儿不太懂,只觉得老师心情肯定不太好,立刻收回了往前跑的脚步,远远地绕回了教室里去。
    ——要是那时候他上去和老师说说话就好了。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下子拼凑在一起。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他那时候懂得太少,所以能改变的事也太少太少,即便事情来到他眼前了,也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做。
    所以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一路懵懵懂懂、莽莽撞撞地长大。
    “怎么了?”李兆先见文哥儿突然停了下来,不由走上前关切地询问。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仰起头仔细打量李兆先。
    见李兆先神色舒缓,再没有前些时候的憔悴与沉郁,文哥儿才终于放下心来。他伸手拉着李兆先说道:“我娘给我收拾了好多东西,马车里还放得下吗?”
    李兆先只道文哥儿是不好意思了,笑着说道:“那当然,我没带什么东西。”他自己去府学根本就不需要马车,马车就是给文哥儿准备的。
    文哥儿这才叫人把赵氏收拾的备用衣裳、手炉水壶等一干物件搬上马车。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经常外带的食盒,少什么都不能少吃的!
    赵氏甚至还有给备了个红泥小火炉和少许木炭,要是点心凉了还可以就着炉子热一热。
    饶是文哥儿脸皮奇厚,瞧见自己的东西快把马车塞满了还是有点脸红红。
    李兆先倒不觉得有什么,他随他爹出行过,大人们带的东西可不比文哥儿少。
    文人嘛,出门想要席地而坐赏赏风景,真坐地上又不太雅观,所以席子得带一张。
    接着就看约的是什么朋友了。
    喜欢以棋会友的,得带上棋。
    喜欢以琴会友的,得得上琴。
    喜欢以文会友的,笔墨纸砚都得带上。
    面对好山好水好风景,不就着点酒水来赏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酒具和美酒怎么都得捎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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