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口中叱道,“毫无规矩。”面容却是冷淡,“方才爱妃与朕的臣子在说什么悄悄话,不如也与朕听听。”
    卿柔枝道,“臣妾在与宰相大人叙旧。”
    “叙旧?”
    皇帝的眸光扫来,隐隐有着怀疑,宗弃安一僵,抚了抚膝盖上的诏书,皮笑肉不笑道,“微臣不明白美人在说什么。”
    卿柔枝媚眼如丝,只盯着他瞧。
    “宰相若无要事,便好生在府中禁足。近日都不必进宫来了。”皇帝淡淡道。
    宗弃安眼角隐隐抽搐,偏生发作不得,只强压了下去,闷声道,“微臣遵旨。”
    “陛下禁了他的足?”卿柔枝故作惊讶,仰头看着他的下巴。
    “进来。”
    那人却不搭腔。
    “说说吧。扮成这样,打的什么主意,”泉安奉上盏茶,腾腾的热气弥漫在四周。
    鸾美人懒洋洋地跪在书房正中,怀中抱着那顶太监帽,满头青丝披散在后背,一双媚眼盈盈地瞧着帝王。这内侍服穿在她身上,愈发勾勒得身形窈窕,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陛下却没拿正眼瞧她,脸庞低垂,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思绪,拿过一本折子翻阅起来。他手指颀长白皙,窗外的光笼在面上,倒是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
    跪在那里的女子忽然起身,朝着皇帝走去,她如同没骨头般地,钻进龙袍男人怀里,褚妄眉头一挑,却是破天荒地没有推开,任由她温暖的面庞,贴靠着自己的脖颈。
    泉安立刻退下。
    褚妄就跟她不存在似的,执着朱砂玉笔在那有条不紊地批复,眼睛未从奏折上移开一寸。
    她瞥了一眼,“斩立决”,满含杀气,又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他写的一手漂亮的大篆。
    “陛下……为何不理臣妾。”如同一朵善于攀附的凌霄花,她柔软的发顶轻轻蹭着他下巴。
    她的手指,沿着绣着龙纹的袖口往里摸索,柔滑的指尖在他劲挺的腕骨上,若有似无地蹭动。
    “臣妾讨厌宰相。”
    她道。
    一口又甜又媚的嗓音,终是勾得他低头看她。
    她笑着说,“陛下杀了他,好不好?”
    一双眼眸如有魔力,叫人陷入那片温软湿润中,往下陷落,直至沉沦。想起方才书房外的场景,他忽然觉得,他调.教得有点太好了。
    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耳旁轻轻道,“陛下杀了他,臣妾任由陛下处置。”
    他喉结滚动。
    蓦地轻笑,“爱妃这是拿朕当刀使呢?”
    他冰凉的指尖沿着她的下颚线,忽地托起她的脸庞,迫使她红唇微张,露出鲜红的小舌。
    她十分配合,仰头亲吻他。
    一个火热至极的香吻。他有了反应。
    “后宫不得干政。”
    唇瓣分离,男人薄唇水光润泽,轻描淡写道,搂着她的力道却是半分未松。
    卿柔枝咬牙。
    “来,”
    他忽地手一扬,将两本奏折摆在她面前。
    “翻开看看。”
    卿柔枝扫了一眼,手臂一伸,懒洋洋地打了开来,眸色微凝。
    一封,是她二哥官复原职,供职翰林院。
    而另一份,是户部侍郎恳求陛下广开后宫,准允选秀事宜。
    当着他的面,她将那封提议选秀的奏折,“唰”的一声,当中撕开。
    “这可是御用之物。”他看了眼那裂成两半的奏折,挑眉,“朕该怎么罚你?”
    卿柔枝无比坦然地回望,他给她看这封折子,不就是想要她这般反应么?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真是个不容人的。”他捏着她下巴,在那轻挠,叱责道。
    卿柔枝委屈道,“臣妾爱陛下,不想与旁人分享陛下,这也有错啊?”
    他一顿,凤眸微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他吻住。
    他吮着她唇瓣,轻轻喘.息着,暧昧低语道,“既然如此,朕也只能回绝诸位爱卿的美意。”
    偏偏用上一副极为遗憾的语气。
    卿柔枝被他亲得缺氧,瞥了瞥那被撕碎的奏折,吐气如兰道,“万一,臣子们骂臣妾该怎么办?”
    御史台可不是吃素的。
    “砍了。”他说得轻巧。掌心在她后背摩挲,似乎在等什么,却没等到,不禁盯她,“爱妃不阻止朕?”
    “陛下杀人,臣妾就递刀,”她娇声,“何况,陛下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他不语,只倾身靠近,高挺的鼻梁挨着她脸颊在那蹭动,蹭得她身子隐隐发热,暗道不好。
    可别又忘了正事,连忙道,“臣妾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她语气斟酌,柔柔道,“不若陛下请僧人进宫,除祟祈福吧。算算日子,除夕也快到了……”
    他掌心滑入她后背,气息有些不稳,“准了。”
    ***
    除夕宫宴转眼便至。
    陛下用赤金箔做成贺卡,御书“普天同庆”,赐予朝臣,女眷们应邀入宫。
    前几日,陛下虽然回绝了户部选秀的请求,可世家贵女们并未因此沮丧,只因大越一向有这不成文的传统,除夕宫宴那日,无论家世如何,都可向陛下献艺。
    往前几朝,天子龙颜大悦,当场册封贵女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以说,这场宫宴,是与选秀大差不差的机缘。
    萧家二女,只来了一位。
    萧容音抱病未至,她孪生姐姐萧观音随母入宫。
    少女一袭洒金遍地红裙,梳着惊鹄髻。
    四周环肥燕瘦,争奇斗艳,个个都打扮得极其亮眼。
    少女却目不斜视,昂然端坐,轻轻抚摸着案上那把稀世古琴,几个贵女围在她身边,恭维道:
    “姐姐今日必然能拔得头筹。”
    萧观音的容貌,在这些少女中属于上乘,何况她的才华家世,都是宛京城首屈一指,少女们艳羡地看着她,只恨自己不能如她一般,投个好胎。
    季氏与卿母刘氏等一众命妇朝过了面,来到女儿身边落座,面容隐隐有些尴尬,萧观音低声道,“母亲,您当时实在是太冲动了。”
    她有些埋怨。
    季氏也很郁闷,早知道她刘氏还有重回贵妇圈的一天,她怎么会去掌掴对方!
    君心似海,今上尤甚。谁知卿汝贤和卿斐思,还有被放出来的一天?!
    都被判了那腰斩之刑,却又一纸皇诏,无罪释放,那卿斐思,甚至恢复了原本的官身,供职于翰林院。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莫非,是要起复卿家?!
    季氏掌心冒出汗来,她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继后,不是死了么?后宫无人,陛下为何会想起卿家?还是说陛下对那位继后,当真是那拳拳真意,连带着对未亡人也……
    不禁看向对面,只见刘氏神色自然,带着卿佳雪与卿绵绵落座,不时侧头与四周女眷寒暄,一如既往的长袖善舞。
    她似乎早就忘记了季氏对她的那一场羞辱。
    季氏却愈发心悸,咬人的狗不叫,当初那件事,在贵妇圈中都传遍了,刘氏最好面子,她不可能不当回事。
    “观音……”季氏隐隐心慌,握住了女儿的手,“你一定要进宫。一定要讨得陛下的欢心,否则,为娘整颗心,实在是难安!”
    “母亲,卿家如今,只有卿佳雪这一个庶女。她并无丝毫出众之处。”
    萧观音呡了口茶,从容道,“卿二公子才学平平,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他大哥,亦不会受到陛下重用的。至于卿大人……女儿听父亲说,卿大人对陛下一直怀有芥蒂,想必,不会再返回朝堂了。只有父亲才是陛下信重之人,将来哥哥参加科考,有了父亲的帮助,也会前途无量。卿家?不过是强弩之末。”
    季氏看向这个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堪称惊艳的女儿,隐隐松了口气。
    观音这一番话,正是那事事以家族为先的,宫中娘娘才能说得出口的,她的女儿,合该坐上那万人瞩目的位置。
    萧观音唇角扬起微笑。
    继后死了!
    笼罩在心口的阴影终于消散——如果,陛下是因为对继后的哀思,才对卿家之人,心存仁慈,那么。
    萧观音不禁抚上脸蛋。
    与沦为她人替代的耻辱一同袭来的,是一丝隐隐的兴奋。那不是寻常男子,那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九五至尊!
    三分,仅仅占了三分,也足够吸引陛下。她相信,她定能取代继后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令萧家如父亲所期望的那般,成为大越第一显赫的世家!
    “节哀。”刘氏身边,不少命妇安慰道,卿家两位皇后啊,接连在女子最好的年华逝去,真是叫人扼腕。
    刘氏眼底闪过哀婉,无论如何,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年幼时也是好好疼爱过的。
    继后身死的讣告下来,刘氏初听便昏厥了过去,直到半夜才幽幽醒来。
    她不顾下人的劝阻,打开了二女儿以前的院子,踏进里面,竟是灰尘遍布,许久不曾有人洒扫。
    她呆呆望着院子里的那架秋千,恍惚中,好似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歪头瞧她,喊她“娘亲”……
    不知不觉,竟是泪流满面。
    今晨时,看着镜中那几乎头发全白的妇人,刘氏掌心捂面,怆然不已。
    这几天做梦梦到的,竟都是柔枝小时候的光景,她笑啊,闹啊,还有被汝贤训了,委屈地躲进自己怀里,那颤抖的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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