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忠贞,”褚妄点头,“确是父皇喜爱的玩意儿。”
    说罢,他黑眸仍旧紧盯不放,好似在寻找其中暗藏的玄机。
    卿柔枝忽道:
    “这把伞,送给殿下遮雪吧。”
    她走上前去,把伞面轻轻往他身上一斜,挡住迎面吹来的风雪。男人高大的身影顿时叫薄薄的纸伞笼住。
    褚妄注意力落回她的面容,久久不动,而她避开了他的视线,红唇微抿。
    当真是明珠点绛唇,素肤若凝脂。
    男人垂眸,从宽大的玄黑袍袖之间伸出了手,修长冷白的手指,缓缓握住伞柄,“父皇让儿臣,”
    他慢条斯理,“殉了继后。”
    卿柔枝心下骤空,同时也松了手去,却堪堪叫人裹在掌心,像是蓄谋已久。
    她无措抬头,却跌进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雪天路滑,娘娘当心。”
    指腹擦过柔嫩,他一脸莫名的笑意,握着伞便要离去。
    卿柔枝浑身发冷地喊住他:“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哦?”
    “本王几次三番放过娘娘,已是仁慈,”他轻叹,好似极为惋惜,“可这次,是父皇要杀你。”
    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本王早就让娘娘先下手为强,娘娘不肯听,又怪得了谁呢?”
    “娘娘勇气可嘉,曾经对着本王举起弓箭,如今,陛下要杀娘娘,娘娘可敢对陛下,刀剑相向?”
    他似乎很在意,她曾向他举起弓箭这件事。
    他抬步朝她靠近,白皙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边,帮她整理着微乱的发丝,语气低沉磁性,蛊惑着她坠入深渊,“儿臣可以帮您,不会有人发现。等到父皇的遗诏公之于众,一切就都晚了。做决定吧,娘娘。”
    卿柔枝胸脯起伏不定,深呼吸,竭力让自己清醒。
    “陛下,不会让我死。”
    她的笃定,是因为虎符在她手中,是陛下亲手交给她的。
    以她对陛下的了解,绝不会无缘无故要她的命。
    她的退后,让褚妄的手落了空。他莫名安静了一瞬。
    蓦地弯唇,冷冷一笑。
    那把伞被他用力往地下一砸,顷刻间碎雪飞溅,伞骨支离,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说:
    褚妄:夫妻情深,真是让本王好生感动啊
    第20章 、君死
    “你做什么?”
    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她大惊失色。
    “放肆,放开本宫!”
    卿柔枝挣扎着,可他用的力气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大,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整个人被他大力地拽着朝前。
    “殿下,请殿下手下留情!”
    淮筝慌乱上前阻拦,却被褚妄一脚踹向心窝,整个人断线风筝般飞出,直直撞向白梅树,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晕死过去。
    “淮筝! ”
    “不想她死,就闭嘴。”他眼眸冷戾。
    她蓦地盯住他,死死咬住下唇。
    所有人,噤若寒蝉看着这一幕,看着大越的皇后,被她的继子,一路拽着,拽进太极宫中。
    没有一人,敢出声制止。
    “褚岁寒,你简直混账!”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卿柔枝同时叱责出声。手腕一圈红痕肿.胀,她愤怒到了极点,泪水滴落不绝,嗓音微颤。
    褚妄不言语,只抽出圣旨,甩到她脚下。
    “现在,娘娘还敢笃定吗?”
    卷轴在她脚边缓缓打开,看清那雪白帛书上的一字一句。
    她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
    ***
    “皇后娘娘?”
    凤袍女子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对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兰绝立刻就发觉不对,快步上前,捡起那封圣旨,展开看罢,亦是大惊。
    “陛下怎会……”
    陛下生性敦厚仁爱,绝非残忍冷血之辈,怎会令皇后殉葬?
    内帷,浓烈的药味袭来。
    兰绝看着皇后缓缓起身,朝着内帷走去,她看上去完全恢复了正常,但兰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陛下——”
    不多时,伴随重物落地声,女子惊呼传来。
    兰绝猛地一掀珠帘,只见地面一滩血迹浓艳,而皇后扶着陛下,柔弱的身躯勉力支撑着那身着龙袍的男子,眼眸含泪,戚戚朝他望来。
    兰绝脸色大变。
    “传太医!”
    兰绝高声道,他迅速转身,在路过褚妄时,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卿柔枝抱着那具失去温度的躯体,指尖颤抖着从陛下的鼻尖离开,一瞬间,彻骨的冰冷,传遍四肢百骸。
    她低着头,怔怔看着陛下深陷的,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眸。
    再移向他染满鲜血的唇。
    他死了。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这位温柔的、勤勉的帝王,天下人的君父,她的老师,她的夫君,她一生的依靠,在泰和七年的雪天,呼吸断绝,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褚妄长身玉立,手心静卧着一串黑色的佛珠,冷漠地看着生父气绝。
    仿佛死去的是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
    不多时,兰绝带着太医赶来。
    看清屋内情形,他眸光一凝。
    而随兰绝走进的太医,浑身骤然酸软。
    他跪倒在地,两股战战,惊骇至极。
    只见距离龙床不远的地面上,赫然一条断裂的,黄色如意幡。
    此物若断,君死有疑——
    在场之人,都得没命!
    兰绝呼吸微急。
    他对身后道:“你先退下。”太医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药箱离开。
    而兰绝缓缓上前,挽起袖口,将陛下的身体扶到榻上。
    他俯下身去,手腕整洁白净,为陛下认真细致,整理起了遗容。
    从头至尾。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卿柔枝捏着帕子,跪于地面,一点点擦去那滩血迹。
    滴答滴答。
    泪水从眼眶跌落,冲开那一片血红。
    ……
    三更时分,坤宁宫。
    后院白梅树下,白衣墨发的女子望着那一株繁茂的白梅,微微失神。
    几步之外,兰绝双手敛于袖中,并未贸然出声。
    那女子手中提了一盏宫灯,一阵风来,素白的裙裳荡起水波样的纹路,如有纤云绕袖,冷烟蔽月。
    浑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兰绝想起初遇她时,她才十四。
    还是无忧无虑的卿家二小姐。
    一张粉面吟吟含笑,像枝头跳跃的春光。
    卿柔枝终于觉察到了男子的出现,眼底飞快掠过什么,又低下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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