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亲手交给卿柔枝的那份。
    皇后,没有动手。
    她出卖了卿斐思,背叛了卿家!
    卿汝贤怒不可遏,却不能妄动,卿斐思的命还握在临淄王的手里。
    那是他们卿家唯一的香火。
    临淄王拿住了他的死穴!
    无人能挡临淄王踏进寝殿的步伐,即便是代表了圣意的御前太监。
    高覆水被慕昭用剑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袍男人,旁若无人地踏进内宫。
    卿柔枝落后一步。
    高覆水费力挣脱,凑近皇后身畔:
    “娘娘……”
    此时的他完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喘着气,佝偻着身躯,卑微地请求:
    “陛下这些年,待娘娘不薄。老奴恳请娘娘,务必护住龙体……”
    “老奴愿吞炭漆身为报。”
    卿柔枝没答应也没拒绝,莲步轻移,沉静地走了进去。
    内室烧着药炉子,到处都是浓浓的药味儿,炉子上煎着药,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褚妄静立在龙榻前,即便笼罩在盛大的烛火中,也无法为他增添一丝温暖。他看上去苍白而孤冷,还有深深的寂寞。
    放下的明黄帷幔间隐约身影起伏,似一条沉睡的苍龙。
    正是褚妄的生父。
    当今天子,褚隐。
    卿柔枝心微颤,俯身查看,“陛下——”
    她伸出的手,被一只温暖削瘦的手握住。
    陛下,竟是醒着的。
    褚隐皮肤透着病色的苍白,眼窝深邃,浓密的睫羽半阖。眼尾几条浅浅的细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皇后。”
    他的声音因病,失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透出几分人情味儿。
    “臣妾在。”她颤声。
    自从太子失踪的消息传来,陛下的身子便垮了。早年在战场上受的旧伤复发,一病不起。
    御医皆叹,听天由命。
    褚隐削瘦的手,轻轻一拍她的手背,这才慢慢将视线,移向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
    “老九,你回来了。”
    他声平如水,说完,便低低咳嗽起来,握住卿柔枝的手也微紧。
    卿柔枝扶着陛下坐起身来,柔荑轻抚他的后背,以舒缓他的痛苦。
    病痛折损了陛下的容光,却透出洗尽铅华的沉稳。
    九子之中,论相貌,最肖他的是太子蕴。
    最不肖他是褚妄。
    若说陛下是清淡如茶,褚妄便是那穿喉烈酒,看似冰冷清澈,实际辛辣烧灼。
    一口下去,能要了人的半条性命。
    “值此之际,不仅太子,就连父皇最为宠爱的女人,都不在身边照料,”褚妄黑白分明的眼眸,瞧着这对相互扶持的帝后夫妻。
    幽幽一叹:
    “晚景凄凉若此,着实令儿臣唏嘘哪。”
    卿柔枝咬牙。
    三言两语,便暗示她背弃陛下,转投于他,故意刺激他病重的父亲,不可谓不狠!
    褚隐却四两拨千斤:“皇后会去见你,是朕的旨意。朕大限将至,恐朝堂大乱,这才命皇后请临淄王回宫,主持大局。”
    卿柔枝骤然抬眸,没想到陛下会说出这番话维护自己,双眸迅速凝聚湿意。
    褚妄牵起唇角,皮笑肉不笑,似在嘲弄父亲的虚伪,“哦?是吗?只是儿臣,并未看到传国玉玺的影子啊。”
    他竟公然将话挑明!
    明明之前并未表现出半分急切,也没有逼着她将玉玺献上……
    却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果不其然,褚隐弓起背,一阵猛烈的咳嗽起来,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卿柔枝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临淄王,你住口——”
    被他眼风轻轻一扫,她便猛地骇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母后真当儿臣一无所知?”
    他什么意思?
    褚妄挥手,便有宫人将一物呈上,“您所谓的献玉,献的便是此物?”
    看到那托盘上的东西,卿柔枝整个人一瞬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当年,大越高祖与皇后伉俪情深,以和氏璧打造传国玉玺。
    并用余下的料子,铸造了皇后凤印。
    所以认真算起来,这和氏璧,举国上下共有两块。
    她手中自然没有传国玉玺,所以,所谓的献玉,是她略施小计,自作聪明地,以凤印代了玉玺。
    这一手李代桃僵,竟被他在此时揭穿!
    他到底想干什么?
    卿柔枝心脏砰砰直跳,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她的投诚?!
    一点儿,都没有?
    “母后此举——”那人掌心托着凤印,冷道,“是拿本王当三岁小儿耍么?”
    他一松手,那块以稀世美玉打造的凤印便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陛下和皇后还没说话,满宫的宫人便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道:
    “殿下息怒!”
    “你、你们……”卿柔枝扫过这些宫人一个比一个陌生的面容,一瞬只觉呼吸困难,就连内宫都被清洗,换成了临淄王的人。
    他的动作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就连她最熟悉的皇宫,也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场筹谋三年的叛乱,他赢得完美,完美至极!
    “玉玺,在何处?”
    陛下脸色铁青,剧烈咳嗽起来,他伤在胸口,就连吃饭喝水都会牵动旧疾。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嘶哑道:
    “逆子,给朕滚出去!”
    褚妄目露寒光。
    卿柔枝飞快侧身,以纤细的身子,隔断他的目光。
    她轻声道,“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你是陛下的皇儿,这大越江山,陛下早晚会交到你手中。”
    褚妄静默片刻,叹道,“母后明知,父皇不只有儿臣这一个儿子。太子皇兄尚在人世,儿臣这颗心,实在是难以安定啊!”
    太子蕴……他特意提到太子,莫非,他已掌握了太子的行踪?!
    她心惊肉跳,忍不住回眸看去,只见那人正不紧不慢,施施然坐于紫檀木的太师椅上。
    手撑额头望来,眉眼深邃,连神明都要仰望的庄严与威仪:
    “父皇,何日废太子?”
    陛下喘了口气,沉声:
    “太子无过,何以废得?”
    褚妄听了,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瞳,缓慢移向父亲身侧。
    修长冷白的指骨在桌上轻叩,一声声,似催魂咒语,“那就母后来说说吧,这九五之位,父皇坐得,皇兄坐得。”
    “本王,坐不坐得?”
    他唇角扬起,目光却如有千钧般的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卿柔枝只觉,若是她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今夜她与陛下,便要做一对鬼夫妻了。
    第12章 、兴味
    卿柔枝道:“殿下功勋盖世,自是临危受命,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只是,内有奸佞未除,外有强敌窥伺,陛下又龙体抱恙,如何商议这改易储君之事?”
    “殿下千里迢迢赶回,不如与军中将士宴饮一番,待时局清明,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他“唔”了一声,似乎思考了片刻,笑道,“倒是儿臣疏忽了。儿臣心忧父皇龙体,着急赶来探望,忘了将士们长途跋涉,需要好生犒劳一番。只是,玉玺便罢了,”他起身,衣袍摩擦间发出簌簌的声响,“虎符在何处?”
    虎符自古以来便可号令朝廷兵马,分为两半。
    一半在兵部尚书董晖手中,既然开城献降,自然而然,便落在了褚妄的手中。
    剩下的那一半,自然在陛下的手中。
    如果被临淄王拿到了这另一半,那么大越江山,便彻底在他掌握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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