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马车上,针神黄婆对着还没回过魂儿来的叶萧张嘴就问。
    ……啊?
    叶萧眼中尽是茫然之色,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起伏,一时间分不清楚眼前景象是真是幻。
    他转动着脑袋,下意识地避开了针神黄婆灼灼目光,难为一个老夫人,眼睛里面的火热跟二八少女见着初恋情人似的。
    叶萧直觉得头皮发麻,好在左顾右盼对上了迪迪、昭昭、大黑担忧的目光,仿佛被目光中带着的热诚给捂暖和了似的,瞬间回过了味来。
    “这是在……”“……马车上!”“去往比奇城的马车。”“之前马车轧到人了,是沈凡那厮,然后他就一个令牌拍我脑门上,给我拍进了牵丝争夺里……”叶萧的念头就跟嘎吱嘎吱响的马车轮子,满满地点了一遍油一般,咕噜噜地转个不停,全明白了过来。
    “好家伙。”回过神来后,叶萧暗暗咋舌不已。
    沈凡那一记令牌一拍,不仅仅是不可思议地将他整个拍入了那个奇异空间,还让他回来的时候,依然在行走不停的马车上。
    叶萧脑子一转就脑补出了不少东西,比如沈凡妥妥地跟迪迪他们交代过,马车尽管走,叶萧哪里没的还会在哪里出现云云。
    他连验证都不用验证,手拿把攥,无比肯定。
    若是不然,迪迪就是被人缴了碎颅锤和斩象刀,也绝对不会让马车轮子转动哪怕一下。
    “你倒是说啊,急死老身了。”针神黄婆看叶萧在那沉吟不语,着急得满头印发都要飘起来了。
    平日里雍容得贵妇人一样的黄婆,这会儿急得跟儿媳妇要生娃的婆婆一样。
    “啊,你是说……”叶萧将手一抬,摊开,“……这个吗?”“刷”地一下,黄婆、迪迪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叶萧掌中。
    他摊开的手掌心上,一束牵丝静静地躺着。
    其丝极细,极有光泽,如有华光在上面流转,循环不止,仿佛它就是一根丝永无断绝地连成了一大束,且头尾成环不断。
    迪迪和昭昭、大黑,瞄了一眼,虽然看出不凡来,倒也没有太大感觉,相继收回了目光,冲着眼睛看上去就拔不出来的针神黄婆啧啧称奇。
    “好眼神啊!”他们心下赞叹。
    叶萧凭空出现,手中攥得紧紧的,还贴靠在身上,这都能被针神黄婆一眼看出来,这眼神可以啊。
    “这是……”叶萧张了张嘴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牵丝”两个字,往外递的手更是还没有动呢,黄婆便以与她年龄坚决不相称的敏捷,噌地一下上抢,将牵丝抢到了手中。
    紧接着,她用皮肤跟全身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白嫩如少女般的双手,温柔地在牵丝上面抚摸着,捋顺着。
    黄婆的动作,恍若是母亲在抚摸新生儿娇嫩的皮肤,祖母给孙女儿编织发辫一般。
    “这是牵丝啊。”好半晌,黄婆才满足地出了一口气,舍得将目光分润一点到叶萧等人身上。
    “早就听说了大名,这还是第一次见着。”“祖师爷曾经说过:生平不曾缝上一席牵丝袍,即称针神也枉然。”“真是祖师爷垂怜了。”针神黄婆与其说是在对叶萧等人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叶萧听得腹诽不已,这叫什么事?牵丝分明是从自个儿手里得去的,关祖师爷什么事啊?
    他也就是在肚子里说说,真要说出口,叶萧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
    听针神黄婆这话,分明是技痒难耐,要亲自出手,给他缝上一席牵丝袍。
    要材料有材料,要此道高手又有几层楼那么高了,简直不要太美好。
    叶萧心里美得冒泡,嘴角带笑,很大方地不跟针神黄婆和她老人家的祖师爷计较了。
    眼瞅着针神黄婆还要接着陶醉,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魂了,叶萧索性跟迪迪他们说了说此前经历。
    这一番说下来,叶萧口干舌燥,迪迪他们目瞪口呆。
    等他们感慨回味完了,叶萧和迪迪极其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意味来。
    “沈凡。”叶萧和迪迪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沈凡的名字,以及那个带着破斗笠,永远以意想不到方式出现的中年邋遢形象。
    “真的是……最后一次……出现吗?”叶萧、迪迪两人,张了张口,一模一样的到口疑问,重新咽了回去。
    沈凡一令牌拍在叶萧额头上时候说的那句话,好像铭刻在了最坚固石头上的文字,清晰得时间都不能磨灭。
    稍顷,叶萧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马车底部,好像普通的木板上刻着什么繁复得需要仔细研究的纹路一般。
    莫名地,他的心中一沉,恍惚间浮出了一个念头,似乎随着他们坐上驶往比奇城的马车开始,一切轻松悠闲就此远去,迎接着他们的,等待着他们的,从青山绿水,变成了天边沉沉的铅云。
    马车上,一时沉默了下来,只有“嘎吱嘎吱”的马车轮在呻吟。
    “够了!”一声大喊,打破了马车上的沉寂,叶萧等人如受惊吓,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声音的主人。
    针神黄婆。
    她全无所觉刚的音量有多大,抬起头来,眼中放光地上下扫了叶萧一眼。
    “嘶~”~叶萧哆嗦了一下,感觉那一眼中,他似乎被看得通通透透的,别说衣服遮挡了,皮肉都没用,一下被看进了骨头里。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没开口呢,针神黄婆就一撇嘴,一摆手:“你不用说,听老身说。”“材料够了,时间也够了。”“到比奇城前,老身用这牵丝配上其他材料,给你缝上一席道袍。”针神黄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探手取针线、材料了,压根就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就是通知了一声。
    自从牵丝出现后,针神黄婆变化之大,简直让叶萧等人目瞪口呆,一时没人搭话,全在怔怔地看着她,心里面有共同的心声:“我们以前认识的一定是假的黄婆?”针神黄婆一番折腾完毕,抬起头来,看到众人目瞪口呆模样,这才想起了什么似地补了一句:“叶小兄弟,这一袭牵丝道袍,便算是老身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吧。”叶萧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黄婆不容置疑地一摆手,道:“好了,不用客气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要跟老身说话,保持安静!”说话时候,黄婆狠狠地先后各自瞪视了迪迪和大黑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警告,明显觉得这两位是噪音大户。
    一边瞪,她一边还扬了扬手上的缝针,一根根寒光闪闪地从她指缝间露出锋芒了,威胁的意味浓郁无比。
    迪迪和大黑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忙不迭地点头。
    叶萧则腹诽了句“明明就是你见猎心喜”,却半点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反倒是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同时给迪迪和大黑又补上了一道威胁的目光。
    开玩笑,那可是他的新道袍,以牵丝为材料,比奇王国第一裁缝针神黄婆亲自出手缝纫,堪称是神器一般的存在。
    早在还没到遗人村的时候,叶萧身上的道袍就摆脱不了破破烂烂的宿命,这下总算有救了。
    叶萧几乎是泪流满面地拉过迪迪和大黑,满口威胁,无非是睡觉也要咬个东西在嘴里,能在外面睡最好,谁敢发出呼噜声磨牙声,小心他把脚丫子给塞嘴里云云。
    这头迪迪和大黑噤若寒蝉,那边针神黄婆穿针引线,车轮在滚滚地向着比奇城方向转动。
    有风吹拂挂在马车上的帘幕,有细雨顽强地钻进来,冷风与热气交织着偷入,阳光与月光轮流着照看……一天天的时光,为滚滚车轮碾压在轮下,与沙土为伴。
    叶萧等人轮流驾驶着马车,难得地一路顺顺利利地,仿佛是高挂在玛法大陆头顶上的老天,也发了一回善心,不想再折腾他们了。
    眼瞅着一天天地,在针神黄婆眼花缭乱的动作下,一袭白金色的道袍在渐渐地成型,叶萧摩拳擦掌着,丝毫不觉得日子难熬。
    在迪迪和大黑他们那边,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打个哈欠,挨揍;饱嗝一声,挨揍;打呼噜,往死里揍;磨牙,揍不死你……煎熬得迪迪和大黑欲哭无泪,恨不得马车能飞起,直落比奇城,好早日解脱。
    当远远地,比奇城如雄踞在天边的巨兽,将阴影映照入迪迪眼中的时候,好大一条牛魔人汉子,恨不得哇地一声哭出来。
    总算是熬出头了。
    叶萧的心情也是大好,不是为了比奇城将至,而是道袍眼看着成型了,针神黄婆正在做着最后精益求精的装饰。
    “哗啦”一下,马车的帷幕掀开,内里先是一亮,再是一暗。
    亮是阳光见缝插针地洒了进来,暗是庞大的身躯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迪迪钻了进来。
    牛角刚伸进来的时候,迪迪就欢喜地扯着嗓子喊道:“哥,你是俺亲哥,你才俺看到啥了?”“比奇城!”一股脑儿喊出来,震得马车嘎吱响,迪迪“啊”地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心里面已经最好了脑门上挨一巴掌的准备。
    他眼睛都闭起来了,结果好半天巴掌没落下来,诧异地睁开眼睛一看。
    针神黄婆和叶萧两人正保持着一个无比诡异的动作。
    黄婆一手拽住道袍一角,另外一手在上面摩挲着。
    叶萧一手拽住道袍另外一角,另外一只手同样在上面摩挲着。
    两人就像是在较劲一样,道袍在他们两人手中绷得笔挺笔挺的,跟平滑水面一般。
    也就是牵丝材质太好,换成其他料子,迪迪无比怀疑就凭着他们的劲头,怕是“撕拉”一声早就响了。
    那乐子可就大了。
    迪迪第一眼是诧异的,第二眼看到叶萧眼中放光,针神黄婆满脸恋恋不舍,霍地一下明白了过来。
    牵丝道袍,完成了。
    “哎~~”针神黄婆终于松手了,就是目光还跟钩子勾在道袍上一样,拔不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叶萧心满意足地在道袍上摩挲了一阵,然后扒拉下身上破旧道袍,兜头就将崭新的牵丝道袍套了上去。
    迪迪、昭昭,齐齐眼前一亮。
    要不说人要衣装呢,白金色织金的牵丝道袍穿在身上,叶萧竟有一些顾盼生辉的模样。
    尤其是昭昭,眼睛眯了一眼,跟被闪到了眼睛一样,还在努力地睁着,不愿意挪开目光。
    叶萧倒没有太注意好不看,而是闭上眼睛,在马车里有限空间中活动着手脚。
    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叶萧都能感觉到仿佛是清风了身上拂过一般,还是玛法大陆最南方湿润的风。
    道袍罩在身上,全无牵扯,好像身上披着不是一件道袍,而是山上清泉在潺潺地自身上流淌过去一样。
    叶萧惬意得呻吟出声,直觉得哪怕没有几乎不破的防御力,仅凭着这般连道力都为之流转的顺畅感觉,也值回票价了。
    “多谢黄婆了,我很喜欢。”叶萧睁开眼睛,跟辛苦了一路的黄婆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针神黄婆慈祥地一笑,摆了摆手,满意地看了一眼叶萧身上的牵丝道袍,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满足地道:“这便是老身的收山之作了,在缝制它的时候,老身心中就有感,怕是余生再也不能做出能与之媲美之缝纫了。”“足够了。”缝完了这件牵丝道袍,针神黄婆又回复了叶萧他们初见时候雍容,淡定的模样,几乎要让人怀疑之前所见是不是错觉。
    叶萧本想劝上一劝,毕竟针神黄婆这样的某个领域巅峰人物的存在,走一个少一个,怕是很多年都不会再出现了。
    话都到口边了,他冷不丁察觉黄婆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脸色枯黄黯淡,连头发都显得暗哑没有光泽,恍若短短时间里老去了十余年。
    “这是一口气泄了。”叶萧咽回了到口的劝告,准备岔开话题,眼看比奇城将至,准备问问黄婆比奇城里有什么美食奇观之类的。
    突然——“嘭!”“哐当!”一声巨响,马车如腾飞般地剧烈颠簸。
    如果说之前那次从沈凡身上轧过去那是轧到了人,那么这次按动静来看,至少也是轧了一头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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