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尽力赶回,一切有我,万事待我回来。
    敛之。
    就这几个字,一眼可看尽,谢慈将这几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下子感觉心里酸涩,仿佛是那未熟透的梅子,洒一层糖,到底还是酸甜各半。
    她一向相信谢无度说的话,这一回也暂且信他吧。谢慈将信纸沿未拆时那般仔细折好,回身往里间去,为了谢无度,她再等几天好了。
    但要她向那个谢迎幸道歉,绝无可能。
    谢无度的字迹一向飘逸遒劲,很有特色,如他那人的性子,令人捉摸不透。收到谢无度的信后,谢慈连底气都多了几分,她不打算和谢迎幸道歉,倒打算质问她,为何要陷害自己?
    翌日一早,谢慈便去了谢迎幸的天晴院。
    第7章 带刺玫瑰
    天晴院就挨着萧清漪的沧渺院,萧清漪特意选的,名字取雨过天晴之意。天晴院还未设置匾额,萧清漪已经着人请大燕如今的书法大家崇明先生书写,只是还未及挂上。
    这些日子以来,萧清漪命她们将好东西流水一般送进天晴院里,就连把太阳月亮也一并摘下来送给谢迎幸。就连这会儿,也还有人进进出出地往里头抬东西进去。
    谢慈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对这些,她并不羡慕,自幼她拥有的比这多了去了。但有些许的嫉妒,嫉妒的是萧清漪的态度。
    前两日,萧清漪还说舍不下她们的母女情分,要将两个女儿都养在膝下。可才过多久,弹指一挥间,她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指摘谢慈,哪里对得起所谓的母女情分四个字。
    天晴院里的进去通传了,谢慈在院门处等着。她一身京中最新的织锦缎,背脊挺立,往那儿一站,便如明珠耀眼,来来往往的人难免要注目一番。
    通传哪里需要这么久时间,这谢迎幸明摆着是要故意要她等。谢慈眼尾微挑,预备直接走人,她可不爱伺候。
    正转过身时,听见里头终于来了人:“抱歉,让郡主久等了。如今院子里在整修,到处都是事,这才耽搁了。郡主千万别介意。”
    说罢,领着谢慈往里走。
    绕过曲折小径,穿过回廊,终于到了天晴院正屋。
    就方才一路上经过的来看,天晴院比云琅院还要大些,假山园林,亭台水榭,应有尽有。谢慈抬头,见谢迎幸长身立在廊下拨弄花草。
    廊下挂了两盏透烧琉璃灯盏,门口的风铃声清脆,谢迎幸抬起头来,让她们把花草搬进房中。谢慈看了眼,却见她身旁随侍的丫鬟换了人,是生面孔。她眸光微转,并不见兰时与竹时。
    谢迎幸说罢,才故作惊喜地看向谢慈,迎上来要拉谢慈的手:“慈姐姐来啦。”
    被谢慈毫不留情地甩开:“少惺惺作态,谁是你慈姐姐?”
    谢迎幸微眯了眼,背过手去,打量着谢慈:“我还以为慈姐姐今日是来向我道歉的呢,原来不是么?”
    谢迎幸笑意吟吟说着,透出胸有成竹的拿捏。
    谢慈轻呵一声,开门见山:“怎么?你不打算装下去了?我问你,你昨日和阿娘告状是什么意思?我几时说过那些话?”
    谢迎幸面上笑着:“慈姐姐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么?慈姐姐心里想,这样的人也配与我做姐妹?不是么?”
    谢慈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她不笑时,一向看起来不好亲近,透着些凶,但凶归凶,却不丑。是美艳化作刀锋,红玫瑰长出利刺。
    “我没这样想过,什么样的人抱有什么样的心思,才会同样揣度旁人。”谢慈声音清冷,带着些轻蔑。
    这便是说她自卑,谢迎幸眸色微冷,但面上的笑容未减。这些日子她明里暗里打听过这位永宁郡主,将她猜了个七八分。
    谢迎幸道:“对啊,是我小心眼,猜测姐姐有这样的想法。是我想,姐姐凭什么与我做姐妹?如今姐姐所有的一切,都本该是我的,不是么?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罢了。”
    她说得冠冕堂皇,乍一听还有几分道理。可谢慈才不会被她绕进去,谢慈道:“你可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你若是要赶我走,一开始便不该装大度将我留下,也不必故意与我交好,转头却咬我一口。”
    谢迎幸挑眉,笑意更深:“我是可以一开始就把你赶走,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把你赶走的话,阿娘总会顾念你们之间的情谊,藕断丝连,那我会不高兴的。”
    谢慈听她这么说,冷笑出声,所以如此费尽心思,挑拨离间自己和阿娘的关系么?
    “你心思歹毒,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阿娘吗?”
    谢迎幸掩嘴笑:“那你便去告诉吧,看看她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她到底是你的阿娘,还是我的阿娘?”
    谢慈垂下眼,怒目而视谢迎幸,这话很令人心中不快,但谢慈确实没这个把握萧清漪能信她。昨日之事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在萧清漪心里,连问都不必要问,已经给谢慈定了罪名。
    也难怪谢迎幸如此嚣张了,因为她知道,就算谢慈去说,只要她哭一哭,说是谢慈陷害,萧清漪自然会信。
    这样的结论让谢慈心中郁闷更甚,她想不通。为什么从前对自己百般宠溺的阿娘,怎么能因为血缘二字,便冷若冰霜。只需要谢迎幸勾勾手指,便能无条件地被相信。
    难道血缘二字真有这般重要么?
    谢慈抬眸,对上谢迎幸挑衅的目光。她道:“慈姐姐当真不打算同我道歉么?”
    谢慈斩钉截铁:“你做梦。”
    谢迎幸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视线似有若无地瞥向一处,像在给谢慈指路。谢慈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兰时与竹时二人正跪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上,显然已经跪了很久,此刻面色都有些苍白。
    谢慈脸色霎时一变,高声质问谢迎幸:“你什么意思?她们做错了什么?”
    兰时与竹时是她最得力最亲近的婢女,虽说是主仆,却也算得上感情深厚。她们被谢迎幸抢走时,谢慈很是不习惯,可想到谢迎幸如此得阿娘喜欢,她们照顾谢迎幸应当也不会待遇太差。没想到谢迎幸竟这般随意惩处她们。
    谢迎幸比谢慈矮半个头,因而要踮着脚才能与她平视,她唇角笑意深深:“她们啊,她们说我坏话,我已经请了阿娘过来,禀明情况。再过会儿,阿娘应当就要来了。”
    “你!”谢慈气得说不出话,抢了她的人还不好好对待,“你怎能如此恶毒?”
    谢迎幸叹了声,听见恶毒二字是眉头浅皱。呵,恶毒,她谢慈凭什么说自己恶毒?若非是她谢慈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她又何须吃这么多苦?倘若不恶毒,她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她从前或许还在意旁人的评价,如今早都不在乎了,恶毒也好,别的也罢,全无所谓。总而言之,她必须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除掉一切的威胁。
    谢慈甩下衣袖,匆匆往兰时与竹时身边去,她要将二人拉起来,被谢迎幸身边的婆子婢女拦住:“郡主三思。”
    见这二人起冲突,满院子的仆役都有些戚戚。
    昨日长公主那阵仗架势之大,阖府上下没人不知道昨日发生什么,风言风语早就传遍府中,如今大家都在说,谢慈不知收敛,恐怕很快要被扫地出门。而谢迎幸深得长公主喜爱,脾性又温软,怎么看怎么比谢慈好。
    莲时也拦住谢慈,委婉劝道:“郡主,您别胡来……这毕竟是在天晴院,兰时与竹时姐姐如今是迎幸小姐的婢女。”
    惩治自己的婢女,旁人总不好插手的。
    何况长公主原本还放了话,要郡主道歉……莲时与梅时并听不见方才谢慈和谢迎幸的对话,自然也不知当日到底发生什么,只是依着两人的脾性猜测来看,怎么都像是迎幸小姐说的话更有信服力。
    莲时咬了咬唇,道:“郡主,要不您还是同迎幸小姐道个歉吧?”
    谢慈听见这话,本就中烧的怒火燃得更旺,将莲时推开,恨恨看向谢迎幸。
    谢迎幸慢悠悠走近,低眉顺眼道:“慈姐姐,只要你同我道个歉,我便可以原谅你,也可以原谅她们二人。”
    她又装得楚楚可怜,一副柔弱腔调,听得谢慈火大。
    谢慈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一向不是那种柔弱性情,遇事怎么嚣张跋扈怎么来,因为一向有长公主和谢无度给她兜底。如今长公主不再是她的后盾,谢无度又不在京中……
    谢慈抿了抿唇,不知想些什么。知道谢慈的脾气,兰时赶紧扯她袖子,小声劝道:“郡主,您忍一忍脾气,千万别……”
    忍,忍不了。
    还从没有人这样欺负到她头上的。
    她谢迎幸若是想要什么,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讨要,谢慈未必不会大度退出。用这些腌臜手段对付自己,让她生气,也觉得不耻,也不平。
    兰时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啪。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发生什么。谢迎幸也没料到,谢慈竟然敢打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管不顾。
    谢慈抬手,给了谢迎幸一记耳光。
    谢迎幸白皙的脸颊上霎时多出五个手指印,她捂着脸,瞪大眼看向谢慈:“你……打我?”
    谢慈冷笑:“打你怎么了?打你要挑个黄道吉日?吉时良辰么?你不是说我瞧不起你么,对,我就是瞧不起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阴沟里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谢迎幸眼眶红了,也没忍住,扬手要打回来。
    却被谢慈一把抓住手腕,另一只手再次扬起,啪一声,重重打在她另一边脸颊。
    “住手!”萧清漪才到门口,便撞见这么一幕。
    第8章 忌惮
    谢慈对谢迎幸动手。
    萧清漪快步走来,面色铁青,一双眼里盛满怒火,呵斥道:“谢慈,你在干什么?”
    她昨日不管不顾将谢慈骂了一通,为谢迎幸出口气,夜里回到自己寝间里躺下,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想起自己这些年待谢慈的好,与谢慈待自己的好,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可那些回忆都是真的。这般一想,便反思起自己当时的态度是否太过恶劣。
    谢慈的性子,她一直知道,也是被她宠坏了,难免有些娇纵。
    迎幸说得也对,谢慈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出这么大的事,哪里能这样快接受?难免心里有些难受,因此才会做出些不得体的事来。
    萧清漪半宿没睡好觉,想着明日一早,软下性子哄哄谢慈,与她说说道理,让她给迎幸道个歉,此事便算过去了。
    今日一早起来,萧清漪还记着这事儿,待用过早膳,便预备着人去找谢慈来。还未及发话,便听得天晴院那边的人来传话,说是院儿里出了些事,迎幸拿不定主意,要她去拿主意。
    昨日听迎幸说起竹时与兰时二人,萧清漪思忖过后,便将自己手边得力的人送了几个去谢迎幸那里。今日来传话之人,便是萧清漪送去谢迎幸身边的。
    听了这话,萧清漪脸色微变,问是什么:“你仔细告诉我。”
    那婢女低下头,将事情说了:今日一早,谢迎幸刚起没多久,便抓住兰时与竹时二人背地里议论主子,说些不中听的话。谢迎幸当即便被气到,叫她们二人跪下。因着是谢慈手里讨来的人,怕处置狠了,惹恼谢慈,所以才来请萧清漪决断。
    萧清漪一听,心里觉得迎幸这丫头太过顾忌。但也没太生气,因为这话里说的是两个丫头的事,丫头与主子,虽说可以算作一体,却也不能全然看作一体。
    这便是谢迎幸的计谋。她今日一早蓄意报复兰时与竹时二人,说她们嘴巴不严,议论自己,但实际上并没有。可她是主子,她说有,那便是有。她将两个人罚去跪下,等着谢慈来,以做筹码。
    她要委婉地告诉萧清漪,那两个丫头背后骂她,兴许是得了谢慈的授意。倘若谢慈向她低头道歉,那么便证实她的确做了这些事,便能更近一步让萧清漪对谢慈失望。而倘若谢慈不肯低头道歉,也无妨,她可以说这两个丫头心思不正,不如干脆发卖出去。
    无论如何,都能叫谢慈不痛快。
    只是谢迎幸没想到,谢慈脾气这样暴躁,竟直接给她甩了两个耳光。
    见萧清漪过来,谢迎幸当即落下两行清泪,捂着脸颊,又是楚楚可怜的姿态:“阿娘,您别怪慈姐姐,都是迎幸的错。迎幸不该罚兰时与竹时的,她们是姐姐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自然也是看姐姐的脸色,都是我不好。”
    萧清漪看着谢迎幸浮肿的两边脸颊,指印清晰可见,眼眶也红着,天大的委屈。
    萧清漪原本对谢慈那点愧意荡然无存,又只剩下迁怒的恼恨。她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流落在外,受尽苦楚,而她却纵养着一个陌生人,如今好不容易寻回了亲生女儿,却仍被这个陌生人欺辱。
    谢慈打了谢迎幸两巴掌,心里的火气略微消散了些,这会儿被萧清漪质问着,心里第一念头是慌乱。她有心解释,可对上萧清漪那张视她如仇敌一般的脸,再见萧清漪将谢迎幸紧紧护在怀中,连她张嘴,都以为她想再动手似的,将人往身后更护了护。
    她到了嘴边的解释便换了模样,声音带了些冷意,似这春日早晨的清风:“您都见着了,我干什么?我打了您的女儿两巴掌。”
    谢慈声音清凌凌的,带了些疏离。大抵从阿娘发现她并非亲生那日,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便已经注定要走向消亡。
    她用您,用疏离的语气,用懒得解释的态度。
    谢慈看着萧清漪未消的怒火,微扬下巴,往前凑了半步:“您又要骂我是么?或者说,您想为您的女儿讨回这两巴掌?那便讨吧。”
    她从萧清漪的眼神里看出了她有这样的想法,萧清漪在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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