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蓝枫点头应下。
    谢浔揉了揉太阳穴,到底还是回过头来,看了裴玄霜一眼。
    那双清澈的褐眸依旧紧闭着,面色苍白的不成样子,几乎没有呼吸。
    他的头又痛了起来,牵扯着四肢百骸,噬他的骨,饮他的血,仿佛只要他一日不肯放过裴玄霜,便一日与他死命周旋到底,要他命来殉她的恨!
    “本侯就不信,会输给你……”他目光一沉,再向蓝枫下达一令,“告诉言琢,明日,我要严婆入府!”
    ------
    裴玄霜当真是失望透顶。
    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再一次从死神擦肩而过,悲凉凄切地活在这个世上。
    齐老夫人给她的毒药没有错,错就错在谢浔派了一大群人时时刻刻盯着她,让她寻死都寻得不得安宁,偏那王太医又拼尽了毕生医术吊着她的命,什么千年人参,天山雪莲,玉竹石硝通通拿来入药养身,她想从容一死,何其困难。
    她想不通,她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遇上谢浔这般难缠疯狂的恶棍!
    “姑娘,你醒了?”
    正自怨自艾地胡思乱想着,一道尖细沙哑,鬼气森森的声音沉甸甸传入耳中。
    “自是醒了,便起来与老婆子玩个游戏吧。”
    第056章 身世
    那老婆子头上裹着块鸦青色的头巾, 身上套着件宽松陈旧的麻布袍子,容貌怪异,笑容扭曲, 裴玄霜面无表情的打量了对方几眼:“你是什么人?”
    严婆笑笑:“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有我在,姑娘死不了。”
    说罢, 利落翻身上床, 半跪在裴玄霜身边, 将她拽了起来。
    那老婆子瘦如枯柴,力气却大得可怕, 被迫起身的裴玄霜眼前一片混沌, 仿佛坠入茫茫云海, 难分东西。迷茫间, 一阵清脆的铃声忽地传入耳中,她循声看了过去,愕然发现那诡异老妪的手里多出来一个腿骨做成的摇铃, 此刻正拿在手里奋力摇着。
    裴玄霜盯着那串乱响的摇铃, 脑中“嗡”地一声响,涣散茫然的双眸忽然间变得专注明亮。
    谢浔站在珠帘后,默默观察着裴玄霜的反应。
    “真把这严婆找过来了?”萧瑾成负手走到谢浔面前,“就算这老太婆救回了裴玄霜又怎样呢?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已, 即便将她强行留在了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行尸走肉我也要她, 只要她能留在我身边, 我不在乎她是疯是傻, 是痴是呆。”谢浔不容置喙地道。
    “真有你的。”萧瑾成叹息着摇头,“我便要瞧瞧你这法子行不行得通。”
    谢浔不作答,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雪白清瘦的身影。
    裴玄霜感觉眼前有无数的人影在乱晃。
    他们在她的脑海中叫嚣着,拉扯着,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她的意识,企图带着她一起陷入这场诡异的狂欢,失去自我,失去灵魂,成为一个麻木不仁的傀儡。
    她脑中清清楚楚,几乎在陷入混乱的一瞬间便挣脱了出来,歪头睨着那容貌怪异的老妪。
    乱响的铃铛声遽然一顿,老妪缓缓收起了铃铛,目光讶异地打量起裴玄霜。
    “你还清醒着?不可能啊!这么多年来,老身的摄魂术还从未失手过。”老妪难以置信地道。
    摄魂术,原来是摄魂术。
    裴玄霜一脸淡然的鄙夷:“是谢浔让你来的吧?”她冷笑,“为了对付我,他还能使出多少卑鄙的手段。”
    老妪依旧在认真打量着裴玄霜:“你是如何挣脱我的摄魂术的?”她认真瞧了瞧裴玄霜的眼睛,“你……”
    裴玄霜缓缓扬眸,与那老妪四目相对。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位被谢浔派来对付她的老妪,也生了一双浅褐色的眼珠。
    “你是北夷人?”裴玄霜率先发问。
    老妪一愣,慌忙用面巾遮了遮脸:“姑娘误会了,老身不是北夷人,只不过恰巧长了双浅褐色的眼珠而已。”
    裴玄霜惨白的薄唇一扬,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所有生着浅褐色眼珠的人都是北夷人吧,如此的话,北夷人未免也太多了……”
    她转眸盯住老妪手中的摇铃:“只是这摇铃上的字符,分明也来自北夷,你念咒时说的话,也是北夷话,我看懂了,也听懂了,你觉得你瞒得过我吗?”
    老妪两眼猛地瞪大,抬起手,一颤一颤地指着裴玄霜:“你是北夷人?你是北夷人对不对?”
    “对。”裴玄霜毫不遮掩,“我是北夷人。”
    老妪一抖,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你、你是什么人?”她又狠又惧地瞪着裴玄霜,似乎想从她的身上挖出天大的秘密,“你怎么会认得摇铃上的字符!你和国师是什么关系?”
    “国师?”裴玄霜淡笑着摇了摇头,“我或许认识你所说的这个人,可惜,我想不起来了。至于我为什么认识这些字符,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容貌诡异的老妪惊恐万状地望着清丽无双,倾城绝艳的少女,良久无言。
    “阿婆,你在为谢浔做事对吗?”裴玄霜倚坐在床头,有气无力地道。
    严婆晃了晃神,答道:“是……是侯爷派我过来的。”
    “真是可笑。”裴玄霜冷眼瞧她,“你明明是北夷人,却在北夷人的仇人手下做事,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惭愧?我有什么可惭愧的?”严婆理直气壮的道,“我一心求活,你一心求死,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想让自己快活些罢了。”
    裴玄霜轻喘了几口气,望着老妪的目光越来越冷漠:“没有什么不同吗?我却觉得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侧身躺下,“还有别的术法要试吗?没有的话,请你离开。”
    严婆神情复杂地犹豫了片刻,裹紧袍子落荒而逃。
    “侯爷。”她对着守在外室的谢浔一躬身,“奴才罪该万死,未能完成侯爷交代下来的任务,还望侯爷恕罪。”
    谢浔低垂着双眸,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萧瑾成幸灾乐祸:“这玄霜姑娘当真不是一般人啊,凡是拂然贤弟你想出来的法子,在她身上通通不顶用。”
    谢浔的心情烦躁得厉害,他拂开挡在面前的萧瑾成,寒声询问:“怎么回事?”
    严婆深深地埋着头:“那姑娘似乎也懂得摄魂术,或者说,她见别人施展过摄魂术。”
    谢浔不悦:“你不是说,你的摄魂术是北夷国师的独门秘术吗?”
    严婆面上一慌,忙道:“奴才不敢欺瞒侯爷,此术确实是北夷国师的独门秘术。”她将头巾压低了一些,紧张道,“侯爷,您可知,那姑娘也是北夷人?”
    谢浔闻言一震,登时愣在了原地。
    “老太婆,你没弄错吧?”萧瑾成同样面色剧变,“你说,那裴玄霜是北夷人?”
    “正是。”严婆道,“她亲口所认,想来不会有假。”
    萧瑾成愕然:“天呐。”他意味深长地扫了谢浔一眼,“这麻烦可大了去了。”
    谢浔一脸的阴翳,眼底的郁色散都散不开。
    “她亲口对你说,她是北夷人?”
    严婆抬眼看了看谢浔,继而慌里慌张地垂了眼,将头埋得更低:“没错。奴才猜测,这位姑娘极有可能是国师的关门弟子,或是国师的女儿也说不定,总之,一定与国师有着密切关系。”
    谢浔脑中一片混乱,他冲着严婆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严婆点点头,弯着腰离开了琅月轩。
    “玄霜姑娘居然是北夷人。”萧瑾成啧啧感叹,“拂然贤弟,我都有些同情你了,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谢浔沉默地望着静静躺在榻上的裴玄霜,心中百感交集。
    他强行按下涌上心头的万种想法,足下无声地走向了她。
    听得谢浔的脚步声,裴玄霜转过头来,目光虚飘地扫了他一眼。
    谢浔在裴玄霜的注视下停下脚步,问:“你是北夷人?”
    “是。”一早便料到有此一问的裴玄霜干脆道。
    谢浔眼神荡了荡,声音一沉,再问:“你师父呢?也是北夷人?”
    “是。”裴玄霜一脸冷漠地道。
    谢浔倒抽冷气,眼中晦暗不明:“因为你是北夷人,所以你恨我?”
    裴玄霜心中冷笑:“不是。”她决绝地道,“我恨你就是我恨你,与我是哪国人并无关系。”
    谢浔顿了顿,心中将将浮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毁灭。
    “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何不将毒药给我喝了,毒死我,一了百了。”他面上露出诡异凄婉的微笑,“你要相信,你亲手奉上的毒药,我会甘之如饴地服下。”
    裴玄霜眼底的疲色一闪而过:“我毒得掉你吗?自我第一次刺杀你失败,你便小心翼翼的防备着我,不是吗?”
    “你都知道?”谢浔轻挑了下眉,问。
    裴玄霜轻哂,道:“你得罪了那么多人,想毒杀掉你的人成百上千,他们都没能成功,我自然也不能。”
    谢浔目光眷恋地望着裴玄霜面上的那抹哂意,仿佛在欣赏夕阳西沉时的最后一抹光芒:“你很聪明。”他上前一步,俯身摸了摸裴玄霜的脸,“可若是你亲手奉上的毒,本侯会甘之如饴的饮下。”
    裴玄霜避也不避谢浔的手,只双眼凄寒地盯着他:“然后呢?看着太医把你救过来?”
    谢浔不语,只一下一下地在她的面颊上轻抚着。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触碰过她了,他知道,她今日如此顺从,绝不是想开了,放弃了,而是,她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他无论将她怎样,她都不在乎。
    “你想让我变成疯子,傻子,由着你的摆布是吗?”裴玄霜幽幽地问,“谢浔,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如此花样百出的折磨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浔心头滴血,面上却露出淡然的浅笑:“是啊,本侯为何偏偏与一个北夷女过不去呢?”他冷笑了两声自嘲,“可笑,真是可笑。”
    说着,缓缓拿开抚摸着裴玄霜面颊的手指,僵硬转身离去。
    梦幽水榭内酒香弥漫,两道修长飘逸的身影横于玉台,传杯弄盏,逍遥快活。
    谢浔一杯一杯地灌着酒,酒喝得越多,脑中的画面越是清晰。
    怪不得,她不喜雍州饮食;怪不得,她喜凉怕热;怪不得,她的过去是个谜。
    怪不得,她生着一双浅褐色的额眼珠。
    他早该猜到,她是北夷人。
    只是,她到底是谁?难不成她真的是北夷国师的女儿?还有她那师父,他又是什么人,会否是北夷国师?
    他心中藏有无数谜团,不过,他已无甚兴趣去破解了。
    “拂然贤弟,你打算怎么办?”萧瑾成歪七扭八地靠在冰凉生寒的玉枕上,借着醉意放纵道,“她去意已决,你是留不下的,再说了,你当真要留一个北夷女在身边吗?她身上流着的可是北夷人的血,视你为仇人,同样的,也是你的仇人。和仇人同床共枕,你放心得下?”
    谢浔端着酒杯,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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