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本侯治疾,就这么令裴医女为难吗?”
    分明是缓慢而略带慵懒的调子,却听得裴玄霜心头一紧,她连忙解释:“民女绝无此意,侯爷当真是误会了。”她颔首施礼,“民女医术欠佳,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谢浔冷笑,忽地伸出手,拽住了裴玄霜的手腕。
    裴玄霜吓了一跳,用力去挣谢浔的手,奈何谢浔的力气大的可怕,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侯爷,你想干什么?”
    谢浔紧紧扣着那段皓腕,幽幽道:“不干什么,本侯就是想问一句,裴医女几次推诿不愿替本侯医治,究竟是医术不佳,还是不喜本侯啊?”
    裴玄霜骇得脸色煞白。
    她怒瞪着谢浔,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谢浔忽然松开了她,没事人似的道了句:“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本侯爷身边伺候,本侯便放了你。你陪着本侯到老夫人处用早膳,用过早膳后,本侯自会派人送你回玉蜂山。”
    裴玄霜握着被谢浔狠狠攥过的地方,状若惊弓之鸟,待听得谢浔邀她去齐老夫人处用早膳,更是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谢浔盯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二字的裴玄霜,一哂:“怎么?不愿意?”
    “侯爷与老夫人共享天伦,民女一个外人前去,恐有不妥。”冷静下来后的裴玄霜道。
    谢浔低低一笑:“裴医女可不是外人。”他踱步走到裴玄霜面前,轻轻按住了裴玄霜轻颤不止的肩膀,“你是本侯和老夫人的恩人,与旁人大为不同,旁人若想与本侯共进早膳,本侯未必赏他这个脸面。”
    裴玄霜咬牙不语。
    谢浔勾了勾唇,松开裴玄霜,大步流星走出了屋门。
    纵有万般不情愿,裴玄霜还是跟着谢浔去了春光阁。
    铺着织锦流苏花枝帔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有间笋烧鹅、鸡丝签、七宝素粥、酿鱼、黄金鸡、雪霞糕、花生酪、桃胶皂米银耳羹,样样精致味美,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然而裴玄霜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发生在紫霄阁内的一幕乌云似的压在她心头,叫她坐立难安,提心吊胆,偏偏谢浔谢溶兄弟俩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光是承受那二人或隐晦或直白的目光,就几乎用尽了她的理智和力气。
    齐老夫人对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浑然不觉,只目光慈爱地看着谢浔道:“浔儿,祖母瞧着你近日来气色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见裴医女医术高明,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咱们呀,请对了人。”
    谢浔正在吃菜,闻言放下牙箸,扫了裴玄霜一眼道:“老夫人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
    齐老夫人笑了笑,头一转,皱眉盯着谢溶:“只是溶儿这孩子最近怎么恹恹的,似乎还瘦了些。溶儿,你怎么了?”
    谢溶一双眼睛始终落在裴玄霜身上,闻言,赶忙转过身来面对齐老夫人:“祖母,孙儿没事,祖母无需挂怀。”
    齐老夫人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大了,该为你兄长,为这个家分忧了,把你的花花肠子收一收,将心思都用到正事上去,听到没有。”
    谢溶点点头:“是,祖母,孙儿省得的。”
    “唉,说你们一百遍还是不放心呐。”齐老夫人拖着长音叹了口气,冷不丁瞧见裴玄霜正在走神,便赶紧招呼她,“玄霜,你不必拘束,这道桃胶皂米银耳羹不错,你再用些。”
    侍奉在旁的下人走上前来,便要为裴玄霜盛汤羹,裴玄霜忙道:“不用了,老夫人,我吃好了。”
    “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啊,这就吃好了?”齐老夫人讶道。
    “我一向吃的少。”裴玄霜干巴巴地解释。
    齐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她笑盈盈地看着裴玄霜:“玄霜,你救了我,又治好了侯爷,我要好好感谢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张口,老婆子什么都赏给你。”
    裴玄霜一顿。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谢浔在一旁幽幽道,“裴医女,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裴玄霜看了谢浔一眼,暗暗攥紧了袖子。
    谢溶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心似火烧,他壮了壮胆子,对着齐老夫人道:“祖母,孙儿有件事情想……”
    “二弟。”谢浔冷不丁出言打断了谢溶的话,“没到你说话的时候,老实坐着。”
    谢溶扬眸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不甘心地闭住了嘴巴。
    “玄霜,你想考虑的怎么样了?”齐老夫人道。
    裴玄霜心头瞬间转过千万种思量,她斟酌良久,道:“不知民女可否向老夫人讨要一个承诺。”
    “一个承诺?”齐老夫人面露不解。
    “是。”裴玄霜目光渐渐坚定,“民女暂时也想不出什么,便请老夫人赐民女一个承诺,待民女日后有所求时,便带着这个承诺来找老夫人。”
    齐老夫人愣了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老夫人想了一会儿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日后所求之事必须是为了你自己,若为他人,我是不应的。”
    “好。”裴玄霜起身福了福,“民女先行谢过老夫人。”
    裴玄霜陪着齐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甫一离开,谢溶便急慌慌地追了出去,齐老夫人望着两张空出来的椅子若有所思,继而无奈叹了口气:“溶儿这孩子,终究是太过浮躁,远不如你沉稳持重,怕是难成大器。”
    谢浔淡淡一笑,似欲起身。
    齐老夫人立刻朝方嬷嬷递了个眼色。
    方嬷嬷会意,撩起珠帘,朝着候在外间的侍女招了招手。
    不多时,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走了进来,开始伺候谢浔洗漱。
    那两名婢女一看就是被人调|教好了的,很是懂得该如何伺候贵人,谢浔安之若素地受着,直到那两名婢女退下了,也没看她二人一眼。
    齐老夫人便有些心虚,她试探地问:“浔儿,你瞧着刚刚那两个丫头怎么样?”
    谢浔抿了口茶道:“会伺候人的丫头们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齐老夫人完全拿不准谢浔的主意,面上现出两分迷茫:“那你的意思是?”
    谢浔不置可否,只冷冰冰地盯着裴玄霜坐过的位置……
    006 惹怒
    好不容易摆脱了谢溶的纠缠,裴玄霜急忙赶到城隍庙,与孙婉心孙云卓姐弟俩见面。
    “玄霜,你终于来了!”孙婉心疾步走向裴玄霜,握住她冰凉的手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吗?”
    裴玄霜摇了摇头:“没事,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可是你的面色很不好。”孙婉心心直口快地道,“侯府里有人刁难你了是不是?”
    裴玄霜目光一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两张英俊,却十分恼人的脸。她逼着自己将那两张脸忘掉,淡淡地道:“我真的没事。婉心,孙大叔怎么样了?”
    孙婉心一怔,下一刻便红了眼眶。
    “我和云卓去牢里看过爹爹了,爹爹他……他说那个梁二少要他以命抵命!”
    “什么?”裴玄霜下意识地攥紧了孙婉心的手,脑中白了一瞬。
    天有不测风云,昨夜,孙家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孙猎户因从其他猎户口中得知玉蜂山上惊现赤狐,昼伏夜出,极易猎捕。赤狐皮毛价格不菲,孙猎户便动了心思,想去碰碰运气,结果赤狐没猎着,倒是射死了一头白狼。
    偏偏那白狼不是山中的野畜,而是京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梁世安所豢养的宠物。那梁世安仗着自己是京城十几家商行总把头梁万里的儿子,平日里没少惹事生非,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这一回更是将白狼当做宠物来养,不仅养,还带到玉蜂山去放风,由此引出了一系列祸端。
    “爹爹说了,当时,那头白狼已经咬死了两只猎狗,见了血,兽性大发,便是要扑咬人,若不是我爹爹及时射死了它,只怕昨晚到后山去捕猎的猎户都要被这头白狼咬死!”孙婉心说着说着便哭泣起来,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
    “那梁世安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有些当官的亲戚才敢为所欲为!可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他敢要爹爹的命,我就敢去皇帝跟前告御状!”孙云卓气愤地道。
    “你快闭嘴吧!”孙婉心恨铁不成钢地锤了孙云卓一拳,“还告御状呢?你当圣上是谁都能见的呢?真闹起来,你还没走到皇宫外呢,就被梁家的人打死了!”
    “姐,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孙云卓脸一垮道。
    孙婉心便去看裴玄霜。
    裴玄霜自然知道孙婉心的意思,孙家无钱无势,唯一能指望上的人就是她,毕竟,她和永安侯府攀得上些许关系。
    裴玄霜也知道,只要她开口,齐老夫人定然会答应她的请求,轻而易举地帮孙家了结了这件事,可她实在不想再和武安侯府有任何瓜葛了,她便是要求人,也要求别人。
    “婉心,云卓,你们两个别着急。我已经约了薄公子出来,待会儿见到他之后,你们将昨夜的情况如实向他禀明。”裴玄霜道。
    “薄公子?哪个薄公子?”孙云卓颇有些意外地问。
    裴玄霜敛了敛神:“薄公子是国子监的监生,他的父亲是京兆府司法参军,许能帮咱们的忙。”
    “就是那个得了肺痨,被你用偏方治好的薄监生?”孙婉心激动道,“我记得他!我记得他!他一定能帮上咱们的忙!只要他能救出爹爹,便是要我当牛做马也愿意。”
    裴玄霜点点头,带着二人离开了城隍庙。
    这厢裴玄霜为着孙猎户的事焦头烂额,另一边,谢浔正在和丹阳郡主品茗赏乐。
    这家清心茶坊开在京城内最为繁华热闹的钟定大街上,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清心茶坊中却异常安静清幽,只能闻到阵阵鸟鸣和悠扬婉转的丝竹管乐之声。
    妆容精致,衣着华美的丹阳郡主端坐在茶案的一边,玉手执壶,正在烹茶。其一举一动间尽显名门淑女的风范,虽在烹茶,却如同在完成一道繁复隆重,极为优美高雅的仪式一样,足以叫人看得心广神怡,目不转睛。
    丹阳郡主一边烹茶一边偷偷观察谢浔的神色,但见谢浔若有所思地盯着茶案,似笑而非笑,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在认真地看她的演绎。
    正盯着那张俊美高贵,好看得有些不真实的面庞出神,那双狭长的乌眸忽然掀了起来,带着几分疏冷,几分玩味的笑意看着她道:“丹阳郡主,水溢出来了。”
    丹阳郡主一愣,这才发现白玉茶杯里面已是装满了水。
    她瞬间羞红了脸,摆了摆手,命人换了新的茶具来。
    “是我失仪了,侯爷,不好意思。”丹阳郡主娇滴滴地道歉。
    谢浔勾唇一哂,慵懒迷人的笑容令丹阳郡主的脸更红了一些:“郡主言重了,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丹阳郡主轻轻眨了眨眼,脉脉含情的杏眸中便带上几分欲说还休的期待与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对于侯爷来说,什么样的事算是大事?
    什么样事对他来说是大事?
    谢浔想。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皇帝和太后正急着将丹阳郡主嫁给他,用以笼络他,控制他。
    天底下谁都知道今上是他推到皇位上去的,却不知道他关键时刻为何选择了今上,便是今上自己也不知晓。正因为不知晓,所以才对他颇为忌惮,偏偏暂且奈何不得他,便选择了这个最蠢笨,却也最管用的法子——联姻。
    先是皇帝的亲妹妹邵华公主,再是皇帝的堂妹丹阳郡主,似乎只要他招招手,皇帝便愿意将皇族中尚未出阁的贵女都送到他身边。变着法子让他们相亲会面。
    谢浔不厌其烦。
    “侯爷,你怎么不说话了呢?”久久得不到回复的丹阳郡主道,“是我问的问题太难了吗?”
    回过神来的谢浔微微一笑:“是有些难,让我仔细想一想。”
    说着,谢浔倏然起身,在丹阳郡主讶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包厢。
    包厢外建有一玲珑水阁,谢浔拾阶而上,凭栏远眺,将钟定大街的美景尽收于眼底。
    那抹雪白的身影,便是这么突如其来的闯进了谢浔的眼睛里。
    谢浔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发现裴玄霜的,总之当他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坐在清心茶坊斜对面的食肆里,与两男一女相谈甚欢了。
    那张总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上居然带上了几分羞涩、期待、奉承的表情,且这些表情都是对着她对面的监生露出来的,那监生显然受用的很,无论裴玄霜说什么都直点头,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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