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月姑娘的那首诗曾被改编成乐曲,虽然并不出名,但也是早就记录在册;至于《一枝梅》,每个澜州喜好这台戏的,也都可以为此作证。”
    戏台老板说的言之凿凿,倒是让看热闹的宾客开始怀疑起来,他们看了看鼻尖冒汗,脸色青白的张翰文,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
    张翰文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他这些诗本来就是在他的红颜知己手里剽窃的,来路不正,所以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他说的这些,听到老板这么说也难免心虚。
    事到如今,再争辩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张翰文急着脱身,看热闹的食客却不然,有了解张翰文的诗的文人,见这两首诗有出处,也开始问张翰文的其他诗。
    老板好脾气地翻着册子,一个一个回答出来。
    结果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这些诗一个个都有比张翰文所作诗时更早的时间。
    藏馐楼是一家极尽奢靡的豪华酒楼,底下的宾客不泛有富贵闲人,文人骚客,都与吟诗作词沾点边,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张翰文的诗。
    就算之前不知道,对刚刚那台戏里唱的诗词也还有点印象。
    如今仔细一琢磨,确实发现这些诗词不像是一人所作,诗词字画这种风雅趣物,久了都会形成自己的风格,可偏偏这些诗词,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有时候在一首诗上还算短处,在另一首上却变成了擅长了地方。
    之前在戏词中,小姐唱风雅,夫人唱深院,丫鬟唱活泼,歌舞伎唱寂寥与韶华,每个人都唱着符合自己特点的诗词,让人只觉曼妙贴合。
    可这些诗若是加注在一个人身上,确实就显得有些不合理了。
    底下的食客议论纷纷,眼看着局面已经不受控制,张翰文匆忙解释道,“我以前常观察周遭的女子,体会的大部分都是她们的心境和情感,写的诗自然会有些许不同,这桃李苑的老板分明是信口雌黄,陷我于无德无义的境地......”
    可是就算心境能变,遣词造句的习惯也能变吗?
    在座的各位都作过诗,对此都有点数。
    “张举人若是真想证明这些诗乃是你所作,不若每种风格都作上一首,我们再评判也不迟。”底下有食客嚷嚷道。
    张翰文心中窝火,但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在脑子里搜刮一番,“妆色欢颜并蒂莲,谁叹......”
    戏台老板道:“客官这首诗与我们前几日收录的一首诗似乎有所相似......”
    他挥了挥手,就有梨园的小生将几册戏本拿了上来,老板打开某一个的册子,上面赫然有着张翰文刚刚念的诗,上面的字迹早已干涸,更够看出并不是现写的,而是如老板所说,早在前几日就写上去了。
    这事一出,更是贻笑大方。
    台下宾客笑成一片,再没见过这么荒诞的事情,剽窃诗词被当场逮到,实乃一大奇观!
    张翰文心中叫骂不已,见到了册子上的诗,只梗着脖子道这是戏台老板新加上去的。
    只不过再也不同意当场作诗供他们评判。
    “张举人何必恼羞成怒,还不是咎由自取?!”
    “本以为刚刚的《闹春风》就已经精彩至极,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闹剧等待观赏......”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证据确凿还承认,小人行径显露无疑。”
    “谁有张翰文平日做的诗,他就算是剽窃诗词,也不能首首抄袭,把张翰文往日自己做的诗与这些一比便知!”
    台下的宾客依依不饶,张翰文暗恨不已,他浑身颤抖,唯一的庆幸就是自己为了防止剽窃诗词的事被人发现,很少自己做一些诗给其他人看,以免被人瞧出端倪。
    “我有。”二楼的林之颜道,她垂下眼帘,捏住了挂在腰间的荷包。
    里面是张翰文写给才疏学浅的林之颜的情诗,当时他和林之颜都以为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所以张翰文为了节约自己搜刮的精品诗词,干脆自己随意写了一通送给了林之颜。
    第52章
    张翰文猛地看向二楼,他双眼满是血丝,显然恨极。
    林之颜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林照樱则把她拉到身后,冷冷的目光毫不退让地看回去。
    张翰文对林照樱打心底还是犯怵的,只能重新低下头,他的眼中有暗芒划过,嘴上缓缓道:“我不明白阿颜表妹在说些什么,而且表妹是不是犯糊涂了,不然你那里怎么会有我做的诗呢?”
    林之颜脸色泛白,他在威胁她。
    若是她把他作的诗拿出来,那他就会将自己与他的关系公之于众,到时候,她一个和张翰文私相授受的事情就会被放到明面上供人作笑谈。
    在刚刚说自己有表哥平日所做之诗的时候,她心中还怀着一丝希望,会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太混乱导致表哥一时思钝才窄,这里的事情会不会有误会,只要她拿出这些诗......
    但看到张翰文在她这么说以后的表情,她就懂了。
    不是什么误会,张翰文就是一个如戏文里说的那样蠢笨如彘,粗鄙恶臭,就算靠抄袭剽窃他人的诗词获得了短暂的风光,但难掩卑劣的伪君子!
    偏偏她眼瞎心盲,满心满眼想着他,甚至还因为与他私会,害得冉姐儿落水受惊,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
    看着张翰文在人前仓皇失措、丑态毕露、威逼利诱的样子,林之颜心里的羞愧和恶心一阵阵上涌,事到如今,都是她的错,是她眼瞎错托付错了人,今天她就算拼却名声不要,以后削去青丝去尼姑庵,也要让这人罪有应得。
    林之颜解开荷包,想从里面拿出那张纸。
    这张纸被叠的很精心,装在她最常用的荷包里,但现在的她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只觉可笑。
    待她将这张纸给出去,就在此跳下去一死百了,只希望她之前做的事不会给将军府的姐姐们蒙羞,耽误了她们的好姻缘。
    林照樱看着林之颜毅然决然的神情,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她眉梢微挑,“我看是表哥糊涂了,我这里也有表哥作的诗,有表哥做的诗不是很正常么?”
    “我知道表哥对待女子,一向不懂得尺度分寸,但阿颜乃是你的表妹,将军府尊贵的三小姐,表哥以后说话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林照樱一扬手,数十张带着张翰文作的诗的纸,就从二楼纷纷扬扬落下。
    “这些都是表哥在家乡锦阳所做之诗,寄到将军府恰好被我撞见,还未来得及给表哥。捎信的人说,你家乡的红颜知己们见你久久不归,大多已另寻他嫁,特地将你赠与她的情诗托人送了回来。”
    这些纸都是从张翰文老家青楼从良的伶人手里买下的,从良以后,她们早已改名换姓,搬离了景阳,大多数也已嫁作他人。
    张翰文久不归来,不是攀了高枝就是死了,听到有人愿意以高价将这些买下来,左右信上的落款都是她们在青楼时的化名,不会影响到今后的生活,这些女子自然不会拒绝。
    笺纸朝张翰文落下来,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其他看热闹的食客也已经捡起了地上的笺纸看了起来,又是嗤笑出声。
    上面的诗平庸枯燥,毫无灵气,但他们的笑却不是因为这个,毕竟他们早就知道了那些诗是他抄的,说看看他平时写的诗,只不过是想让他彻底闭嘴,别再狡辩而已、
    文人骚客若是未曾娶妻,在风月场上有一两红颜知己也算正常,有些处事放浪的,红颜知己很多的也不是没有,但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红颜知己一群,偏偏对着每个红颜知己都说你是我的唯一的。
    看着每一张纸上,都是张翰文情深不悔、此生挚爱的言语,偏偏每一张纸都是不同的人,这才是让他们嘲笑不已的事情。
    “不愧是能够剽窃他人诗句的卑鄙小人,言语间尽显虚伪!”离戏台最近的男子已然看完了大多数的诗词,十分为此人不耻。
    期间的食客都是有身份的人,哪怕不会像市井小人一样破口大骂,但也都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也有些仗义直言的,叫骂上几句。
    甚至有一蓝衣男子,忽而道:“以这位的学识,是怎样通过乡试的?”
    此语给了众人一个提醒,一时间议论纷纷。
    兵马司副指挥直接往戏台子上砸了银子,让戏班子再唱一段刚刚的《闹春风》。
    戏台老板也识眼色,叫来刚刚的小生,小生之前在后台看热闹,正好还未卸妆,站在高台之上咿呀呀唱了最后一段戏词。
    “容可掩,然后器质难掩......”
    “......斯人也,则不愚如彘,夺他人物饰扮,二步言三句即见恶臭,虽得他物以显。终是有识破者,则骂极论,竟为恶,臭名昭著尔。”
    张翰文头上青筋毕露,脸红成猪肝色,在周围人毫不掩饰地嘲讽下跌跌撞撞跑出了藏馐楼。
    他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林照樱适时出来,向各位致歉,“此事乃我将军府考虑不周,出了这等祸事,已经派人向府邸衙门报了官,到时一经查明,将军府绝不偏袒,实在是对不住各位......”
    在座的人也大多表示理解,这位张翰文只不过是将军府的远方表亲,这回将军府也算是受了一回无妄之灾。
    之前将军府收留了远方亲戚这么久,做的可谓是仁至义尽,甚至有些家中女眷与将军夫人相熟的,还从女眷那里知道这位远方亲戚来了以后就不愿意走了,死皮赖脸留在将军府。
    他们当时听到还觉得可能夸大其词了,现在却相信果真如此。
    林照樱做了应该做的,表明了态度,便将帘子放下来了。
    林之颜见帘子放下,终于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她其实很怕死的,她一向追求美,临到最后坠楼而死多么丑陋不堪。
    之前心里发狠,被阿姐护在身后的时候,才害怕起来。
    林照樱将她拥到怀里,轻轻帮她顺着气。
    林之颜紧紧攥着阿姐的衣袖,对着阿姐和冉姐儿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林之冉其实也被张翰文的样子吓到了些,不过她有之前的心理准备,再加上林之颜的反应实在激烈,反而冲淡了她心中的愁绪。
    林照樱没有错过两个小姑娘惊惧的状态,她心中怜爱,放任着她们两个宣泄完情绪。
    林之冉和林之颜见过的男子太少了,之前才会将区区一个张翰文当做宝物。
    待两个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她重新将隔间的帘子稍微拉开一些,让她们除了高台上的戏台,还能看见台下的宾客。
    刚刚经过了一场闹剧,藏馐楼的人不减反增,纷纷怒斥着刚刚的张翰文。
    藏馐楼作为京城一顶一的酒楼,客人都非富即贵,林照樱很快就从中找出了许多熟面孔。
    她在心中筛选了一番,开始给林之冉和林之颜介绍。
    “阿冉,一楼东南角是兵部侍郎薛斩肃之子,桂榜第二,今年会试未上场,听说打算等下一次一展身手,未有妻室,洁身自好,为人还算正直,最重要的是才学过人,你前些日子赞过的《葬月》经他手所作。”
    林之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阿姐的话,往外看了一眼,那人身着蓝色衣袍,不算俊美无双,但干净斯文,满是书卷气。
    察觉到有一束目光,蓝衣书生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之前隔间里的一个娴静姑娘,赶忙慌张避开了目光,心中却有一丝波动。
    他父亲正与他说话,抬头发现他看的是二楼坐着的姑娘,道:“摊上这么一个无耻之徒,将军府也算倒霉,那位是将军府的二姑娘,鸿哥儿可是想结识人家?”
    书生红了脸,忙掩饰道:“考学要紧。”
    这边林照樱还在介绍,“左间绿衣那位是渡阳知县,近日来京叙职,与我同岁,性情正直,是个好官,前途无量,前几年寄情山水,写过的游记圣上都称赞有加......”
    她介绍了好几个,见林之冉似乎有所悟,又对着林之颜道。
    “离戏台最近的那桌,最年轻的那个男子名为杜子霭,父母双亡,今年会试中进士,现乃国子监学正。”
    按官职来说,只能算一般,但林之颜作为将军府的庶女若是嫁到这种人家,也能拿捏的住,主要是这人长得好看,面白无须,眉目灿灿,所以才作为林照樱的优先介绍对象。
    果然,林之颜看了好几眼,含羞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那边被人簇拥着的,是兵马司副指挥,与我也相识,他性情疏狂,大方豪爽,好友甚多.......”
    林之颜不是喜欢威武无双的吗,这人看起来就威风凛凛,沉稳可靠又面容俊朗。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林照樱将一楼的有才学或者好相貌的未婚才俊介绍了个遍,临末还嘱咐道:“其他的没来的,待下次遇上再给你们介绍。”
    她说的这些人,都是派人调查了解过的,在品行方面没什么问题,而且都是按照林之冉和林之颜每人喜欢的方面找的。
    单拎出来都比起张翰文好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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