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除夕的前一天,封赏与圣旨一同送到了扬州。
    齐府正张灯结彩的准备过年,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正好大喜登门,齐方祖乐得肚子直抖,满面红光,大手一挥又开了流水席,大宴宾客。
    乡里乡亲都来跟着沾喜气,齐鸢也不得不陪着应酬宾客。
    这天,他一直忙到正午,正要抽身去歇会儿,便见大门那有位锦服玉冠的英俊公子,风度翩翩,面容含笑,由齐方祖陪着走了进来。
    齐鸢眉头一挑,迎出门去:“学生见过谢大人。”
    谢兰庭装模作样地冲他颔首,“免礼。”随后背着手,跟齐方祖去了正厅。
    齐鸢暗暗啧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就被蜂拥进门的几个顽童拽住了胳膊。
    “齐鸢!你爹当官了!”王密最先跳进来,大叫着把齐鸢抱住,“我们又来吃酒了!”
    迟雪庄和崔子明等人在后面,笑呵呵地看着他。
    谢兰庭本来走出了几步,闻声驻足,朝这看了一眼。
    齐鸢见他脸色变换,心里发笑,忙对王密道:“还没呢,要等年后才能办完文书手续。”他说完又戳王密的痒痒肉:“怎么着,大过年的就光来吃酒啊,没带点好东西给我?”
    王密大叫:“你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跟我们要贺礼?”
    齐鸢道:“我也没你大,你不得给压岁钱?”
    几人笑着闹成一团,又往偏厅走去。
    迟雪庄落后了一点,等王密跑到了前面,他才放慢了脚步,喊了一声:“齐鸢。”
    齐鸢回头,笑了笑,停下来等他。
    这一日猎猎有风,天色湛蓝如洗,齐鸢含笑回望着他,长松落落,如芝兰在庭。
    迟雪庄看着几步之外的齐鸢,眼眶蓦然发酸。
    他忽然觉得俩人竟离得这么远。那天他听叔父说,太子私下有意召齐鸢入宫,虽然没人知道太子跟齐鸢怎么认识的,但从太子言谈中,能看出他对齐鸢十分倚重。年后的恩科不过是个形式,殿下现在监国,齐鸢既然得了他的青眼,恐怕很快便要青云直上了。
    自己再如何努力,终究追不上他的步子 。
    齐鸢美好地像是一场绮梦,他被这几步的距离挡在外面,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而他也终于确认,自己为之心动的,无数次想要靠近的,是眼前的这个齐鸢,而非之前的好兄弟。
    迟雪庄强忍住心头的悲哀情绪,笑着走过去:“前阵子我来找你,听府上说你不在家。瓜州的庄子你不用了吗?我听说改成学堂了。”
    齐鸢前阵子回来后,便让齐松帮他在金陵买了一处庄子,随后又托付崔子明,暗中将瓜州的珍宝古玩转移了出去。
    前几天事情刚刚办妥,齐鸢见谢兰庭没有来见自己,便让常永将庄子的文书地契,珍宝单子,以及一份聘书,送去了金陵。聘书上写着齐鸢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言天为媒地保亲,二人情投意合,生死不离。又空出来谢兰庭的部分,让谢兰庭自己填写。
    谢兰庭回信时很不满,说这样太儿戏。其他不论,齐鸢堂堂神童才子,至少也得吟首诗作篇赋,再写个传才可以吧?
    齐鸢本来就是勾引他来,见状故意回复,吟诗作对当然要俩人相和才有意思。谢大人离得太远,不像扬州的知己伙伴,随时能出去游船。
    昨天才把信送出去,结果今天谢兰庭真就出现了。
    至于迟雪庄帮他置办的庄子,齐鸢则交给了齐夫人改成了一处社学。
    谢兰庭醋劲太大,不肯让他去那边,生怕迟雪庄居心不良提前挖过暗道,再暗中把齐鸢给拐了。正好扬州城外还有些流落在此的儿童,齐鸢便给改成了一处社学。
    教书先生倒也不用再找——齐鸢帮过的那个山东书生到底没能赶上秋闱。他无家可归,流落回扬州,齐鸢便安排他去了社学,如此一边教课一边读书,准备下一次的大比。
    “瓜州的社学太少。”齐鸢与迟雪庄并肩而行,道,“加上来年便要开恩科,父亲也怕我贪图玩乐,再耽误进京。”
    迟雪庄颔首称是,又看了齐鸢一眼。
    齐鸢却想到了小纨绔的来信,顿了顿,低声说:“齐公子年后可能会回来,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办,但无论如何,到时候会安排你们见见面。”
    小纨绔在信中说,祁卓回府的当天便看出来他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于是他不得不老实交代了原委。现在忠远伯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母亲和妹妹都还蒙在鼓里。伯府又有些琐事要解决,所以小纨绔决定先瞒着其他人,日后俩人是否要换回身份,等以后见了面再说。
    齐鸢对此当然无所不应。只是回信时,着重夸了下扬州的几个小朋友。
    小纨绔倒是很实诚,直言自己想错了这帮兄弟。还当这帮子人是酒肉朋友,早就忘记他了呢。如此,等以后见面,怎么也得先自罚三杯才行。
    齐鸢将见面的事情透露给迟雪庄,又笑:“你们快分别一年了,他在信里长吁短叹的,一个劲说想你们。”
    迟雪庄愣了愣,目露欣喜:“好!我也想他。”
    他神色怅惘,回身看向来路。前来贺喜的人一波又一波,在丫鬟小厮的分领下去到不同的院子。齐家的大门在齐鸢得了县试案首时修过一次,后来得了府试案首,又换了门楣。
    不过一年的时间,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到底是不一样了。
    “一年了。”迟雪庄喃喃慨叹,“这一年,真的像一场梦啊……”
    一年已过。
    谢兰庭在齐府一直住到正月才离开。朝廷将制科考试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彼时会试结束,这些被举荐参加制科的文人士子,将和会试的进士们一同参加殿试。
    钱知府因受牵连,被革职查办。齐方祖倒是在年后走马上任,当起了八品的社学教官。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并不插手教书上课的事情,只管着花钱,今天修修贡院,明天补补社学。
    齐鸢见眼下危机已除,提议请小纨绔回家来住。
    “老夫人想念逢舟,这生生念叨一整年了,眼看着四月份便是老夫人的大寿,不如早点请逢舟回来,在家里小住几个月,全家人也能团圆。”齐鸢道,“等我从京城回来,我们再一块商量以后身份怎么安排。”
    齐方祖也想亲儿子了,连连应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月底吧。”齐鸢笑道,“让逢舟在家里多住几个月。我俩也算神交已久,等我回来,一定跟他好好喝几杯。”
    事情定下,一切便立刻着手安排起来。
    齐方祖将这匪夷所思的换魂一事告诉了陈管家,老管家闻言泪目,低声道:“老爷,不瞒你说,我去京城的时候,一见到小少爷便认出来了,那就是咱家孩子……”
    齐方祖眼眶一红,心下愧疚:“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陈管家连连点头:“好着呢!脾气模样就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他说到这想了想,“你没觉得家里这个齐公子,跟小少爷的模样不太一样吗?”
    齐方祖想了想,齐鸢这一年抽条长高,面貌似乎是在慢慢变化了的,只是一家人朝夕相处,不太能察觉。
    当然,俩个孩子的气质截然不同,这愈来愈明显的差异,早已让人将他们彻底分割开来,再不会认错了。
    “咱家孩子娇憨可爱,是条活泼的小锦鲤。”老管家道,“而齐公子才情高雅,宿慧奇才,绝非池中物。”
    蛟龙得雨,终究会一飞冲天。
    不管是伯府的一隅,还是扬州的锦绣堆,根本困不住齐鸢。
    二月,陈管家连写数封信,京城的小纨绔来扬州小住。那边很快回了信,语言活泼,说他们已经安排好行程,不日出发。
    而扬州这边,齐鸢也踏上了进京的官船。
    这艘船船首画着一只大鸟,船身高大气派,各处分别画着梅兰竹菊,布置着炉瓶三事。
    齐府主仆,书院师生,以及迟雪庄等好友,纷纷聚在码头为齐鸢送行。
    齐鸢与众人告别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一轮朝日喷薄而出,齐鸢终于跳上了船,冲众人最后挥手:“都回吧!”
    船工吆喝一声,大船缓缓起航,前方霞色漫天喷洒,给齐鸢的周身镀上一层金。
    他恍然味觉,独自站在船头,望着愈来愈远的扬州城,想着这一年的奇遇。
    千山万壑归两侧,北风渐急,船帆鼓涨。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去哪儿——那处曾让他献出万言策的地方,也正是这次举行殿试的地方。
    谨身殿。
    只不过这次的帝王已经换了人。
    中间亦六年岁月匆匆而过,而上天就像把这些年的礼物都攒到了一起,朋友,师长,同门,挚爱……这些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在这混乱的一年,一一还给了自己。
    他笑了笑,转过身。船舱中悠然传出一声鼓声,有人合着鼓点,含笑道:“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
    那声音熟悉又令人着迷,齐鸢抬眸,见谢兰庭果然在里面等着,畅怀大笑:“大笑了今古,乘兴便西东……”
    一尊酒,知何处,又相逢,正恐楼高百尺,湖海有元龙。
    (读书卷~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固氮就到此结束了,拖延太久了,再写朝堂内容恐怕会变成又臭又长。
    之前想过写俩人见面,但那样的话感觉上下篇不对称,最后还是决定在同一个时间点结束。
    就这样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曾经的陪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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