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听完张希孟所讲段子,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大宋岁币之耻,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刚说完,外务部尚书毛贵突然道:“李相公,大宋之耻,又岂在岁币一项?我也听闻,司马光复相之后,尽数废掉新法,朝中一片称颂之声。一日他外出大相国寺降香,路上一个蕃人夷商见是司马光,立刻跪倒,磕头不止。随从就说君实相公威名远播,便是蛮夷也知相公大名,当真是贤相在朝啊!随后,他又代司马光询问夷商,为何磕头?夷商说多谢司马相公,不但罢黜了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把大宋抢走的土地让了出来,当真是君子贤相!”
    众人怔了怔,这是史实,还是段子啊?
    这时候刘伯温道:“毛尚书说得也好,就是不如张相公讲的有趣……要不再来一个?”他看向了张希孟,众人这时候也笑了起来。
    “张相,再讲一个吧!”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话说澶渊之盟达成之后,双方都很高兴,辽圣宗和宋真宗一起饮酒庆祝,辽圣宗就说我大辽萨满法力无边,能够起死回生。宋真宗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宋有猛士,能够力敌万人,杀一个七进七出。”
    “这时候辽圣宗就来了认真的劲儿,询问宋真宗,让他把猛士请来,这下子宋真宗慌了手脚,大宋要是有猛士,又何必议和啊?这时候寇准站了出来,他说很简单,先请大辽萨满过来,前往永昌陵,让太祖皇帝起死回生,然后靠着太祖的一条虬龙棍,自然可以力敌万人,杀一个七进七出!”
    张希孟说完之后,旁边的朱升忍不住了,“要是赵匡胤活过来,只怕要先打死这些不肖子孙!真宗就是头一个!”
    张希孟含笑,又道:“蒙古大汗蒙哥骁勇善战,他的部下俘虏了几个宋军,一个蒙古将领便对宋人说,我们大汗骁勇善战,每天都到前线督战,如何不胜?这时候一个气息奄奄的宋兵反唇相讥,这算什么,我们陛下端居临安,每天前线都会靠近一点。”
    奉天殿内,顿时又是一片欢乐的气氛。
    这时候老朱来了,发现大家伙如此欢乐,一问缘由,便笑道:“你们不知道,当初先生给咱讲古,就说过,徽宗父子三人掉到了金明池,有人询问,谁得救了。立刻就有太学生说,是大宋得救了!”
    故事重提,大家伙笑得更开心了,原来乳宋早就成了大明的保留项目了。
    老朱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大喇喇道:“张先生,今天是咱过生日,你再多说几个,助助兴!”
    张希孟道:“臣也没有那么多,只是临时想到,忽必烈要卖一张羊皮,为了卖个高价,就贴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全新,只有赵佶披过一次!”
    老朱忍不住哈哈大笑,“赵佶和赵桓,这一对不要脸的东西,连牵羊之辱也能忍,当真算不得男人,更不要说一国之君了。”
    随后老朱又问道:“张先生,可还有吗?再来一个!”
    张希孟无奈道:“臣真的说不出来更多了,最后一个吧,还有那么多好戏要演,臣可不能耽误时间。”
    说完之后,张希孟清了清嗓子,就说道:“有一日,宋高宗从楼上跌落,昏死过去,不知道多长时间,发现秦桧就在身边服侍,他急忙询问,天下如何?秦桧说请陛下放心,金国已平,开封已复。又问西夏大理如何?秦桧说皆已平复。宋高宗大喜,又问莫非连燕云也恢复了,天下太平?秦桧也点头了。宋高宗连连惊呼,难道真有无为而治吗?朕昏迷之后,何人为朕主持朝政?秦桧躬身回答,是大明洪武天子!”
    是大明洪武天子!
    文武众臣稍微一愣,随即一起起身,躬身施礼,恭贺圣寿。
    老朱是哈哈大笑,倍感舒爽。
    这人读书读的多了,要是诚心奉承一个人,马屁拍得能把人拍上天!
    就说张先生一个笑话,不但讽刺了赵宋,还顺便拔高了自己!光凭这几个段子,今天的生日就没白过,值得大书特书啊!
    “来人,给诸位爱卿赐宴,摆酒,开戏!咱们君臣同乐,一起高兴!”
    有老朱发话,大家伙也都放开了,一边喝酒,一边畅聊。
    多数人还都沉浸在刚刚乳宋的欢乐氛围当中,有人重复张希孟所讲,有人推陈出新,大力发掘。
    如果还有什么能跟这个活动相提并论,恐怕只有后世的乳法笑话了。
    其实我们乳宋了吗?
    没有啊,我们只是把大宋干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罢了。
    要说大宋朝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呢?
    大约就相当于法国之于五常,总不能赶出去吧?
    就在一片欢乐之中,大戏上演了。
    朱标这孩子亲自操持,要给他爹的寿诞添彩儿。
    然后第一出大戏,就是狸猫换太子。
    其实这种惩恶扬善,最后大团圆结尾的戏,放在寿诞上演,也没什么不妥当。
    就算是天子圣寿,也不是不行。
    演员们也是用心尽力,演得很卖力气,可谓是使出了十二分功力。
    但是他们就发现,在下面的众位文武,脸上神色严肃,眉头紧皱。哪怕常遇春这种武夫,起初还挺乐的,可渐渐的也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初看这出戏,没什么问题,甚至是难得的精品。吴大头走了,好几年都没有看到特别出色的大戏了。
    可是听了那么多乳宋的段子之后,再看这出戏,怎么看,怎么别扭!
    尤其是到了后面,拷打寇承御,再到草桥断后,迎回李妃。
    大团圆结局,说什么忠臣义士,扶保大宋朝……老朱的脸色已经黑了!
    啪!
    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台上的戏子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从开始演,气氛就不对,他们越是卖力气,陛下和群臣的脸色就越是怪异。
    他们也不敢说,只能尽力赶快演完,好快点逃命。
    只是没有料到,最后还是得罪了天子。
    一瞬间,几十个人,全都趴在了戏台上,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在这个当口,别人肯定不方便说话,马皇后道:“陛下,大喜的日子,有脾气也不必朝着他们发,让他们下去吧!”
    事实证明,马皇后的面子还是大的,朱元璋深吸口气,终于点头,“让他们下去吧!”
    戏班子如蒙大赦,赶快跑了。
    可朱元璋却是一扭头,看向了群臣。
    在场的武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是知道这出戏是夸奖大宋朝的,陛下听着不痛快,但是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张希孟主持修宋史,这段时间陆续公布内容,朝野议论纷纷,结果此时就有人弄出了这一出戏,在民间大肆上演,鼓吹大宋贤君名臣,忠良义士……这是要干什么?
    跟张相公唱对台戏吗?
    觉得国史馆修的宋史,不合适?
    替大宋招魂?
    这时候太子朱标突然向前走了两步,跪倒朱元璋面前。
    “父皇,孩儿近日处理北平案子,心中颇有体会。诚如张相剖析的一般。那些人思念大元朝,称颂元军,甚至梦想回到元廷……所图者,不过是肆意妄为,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如今又有人怀念大宋,觉得宋史修的有问题,不够公允。那他们想的是什么?孩儿窃以为,他们想的是在大宋朝,士人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
    “这么多年了,自从父皇起兵,张相公几次做文章,从杭州岳王墓,到白鹿洞书院,再到崖山战场。张相公一以贯之,就是抨击士人,反省赵宋之失,主张以民为本,重新立国!这正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啊!”
    朱标感叹道:“父皇,张相公未曾变过,所修宋史,正是盖棺定论,把多年来的主张,付诸书中,警示后人。当此之时,却有这么多人出来胡言乱语,横加指责,处心积虑之深,怕是不光是讽刺张相公那么简单!”
    朱标这番话,确实是让人大吃一惊……长久以来,朱标都是老实巴交,温良恭俭的形象,也是很多文臣的希望所在。
    朱元璋太轴了,没希望了,也就只剩下朱标可以指望了。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众人惊觉,貌似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众人心惊肉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是微微点头。
    “太子所言极是……自从咱起兵以来,到坐上龙椅,再到今日,登基也快十年了。天下之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咱不配坐在龙椅上,觉得大明的种种国策,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咱一直以为,随着大明朝国势强盛,物阜民丰,四夷臣服,终究会有人想通的。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
    朱元璋这话说的,有人的血都凉了,太可怕了吧!
    这是天子震怒啊!
    果不其然,朱元璋道:“今天是咱的生日,不好大开杀戒。但这事不能没有个结论,到底是谁在后面摇旗呐喊,煽风点火,又是谁纵容回护,弄得乌烟瘴气……不能没有个交代!”
    朱元璋把目光落到了李善长身上,吓得李相公连忙跪倒。
    “上位,臣,臣疏忽了,臣有罪!”
    老朱摇头道:“李先生,此事就跟前面的商业部一样,你说得很对,以前没有想到,所以就管不了。此次的事情,最该管起来的就是礼部,咱在三天之内,就想听听礼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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