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相,俺前些时候匆匆学了点昆山腔,去丝绸作坊的时候,随便想了几句词,编了个《纺织女儿叹》,要是张相觉得成,回头俺就安排人,上街上唱去。”
    吴大头怀抱着三弦,笑呵呵说道。
    这么多年下来,这位身负盛名的第一红贼,曲艺宣传大师,明军的金字招牌,居然也不断完善提升自己。
    不论是北方杂剧,还是南曲,他都努力学习,兼容并蓄,甚至各种乐器,各派杂耍,全都略知一二。
    尤其了不得是他还自学了文字,读了不少书,学着填词写诗,打磨剧本……如果说头些年他是赶鸭子上架,到了现在,这位已经隐隐有大师风范,几乎快成了戏曲的班头泰斗了。
    更难的是地位虽然上来了,但是他依旧算得上不改初心,没有专门收徒,弄什么衣钵传人。
    反正只要是谁进来,他都尽心尽力教,自己不会的地方,就请其他人帮忙,南腔北调,各种乐器,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吴大头教育手下的这帮人,过去三百六十行,人家都瞧不起戏子,认为咱们是下九流……结果咱们再搞门户之见,敝帚自珍,自己瞧不起自己,那就更要不得了。
    谁敢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怪咱不客气,不但把你逐出去,顺便还扒了你身上的皮……要知道凡是进了宣传队的,可都是挂在明军下面,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是兵,只是武器不同罢了。
    果然,到了今天,这些特殊的兵就要上战场了。
    张希孟笑道:“做了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有经验多了,只不过有一点,现在街面上很混乱,大家伙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小心。”
    吴大头连连称是,“多谢张相关心,俺明白。”
    既然是上战场,就不可能没有危险,身为一个战士,总不能临阵退缩吧!
    吴大头立刻下去,布置人手,做好安排。
    与此同时,施伯仁也来汇报情况。
    从江楠那里算,施伯仁还是张希孟的长辈,不过在公务上面,他可是不敢有半点大意,甚至是多了这门亲戚之后,反而更加恭谨老实,办事踏实认真,不敢有半点差错。
    “张相,我联络了写苏州城的大户,他们都是近些年受了压榨的,家里的产业摇摇欲坠,日子过得很艰难,似乎可以拉拢过来。只是他们对咱们的一些措施,尚存疑虑。”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个我清楚,不过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你,还是很难得,我以为要等些天,观察观察呢!”
    施伯仁忍不住发笑,“张相,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这张士诚向来亲近大户,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户也受不了,真是讽刺!”
    张希孟点头道:“不管他怎么亲近大户,终究是一张大饼大家伙分,他要拿最大的一块,跟他亲近的顶尖儿大户还要拿,那些军中大将也不肯放过……落到一般大户的头上,就是些饼渣渣,别说吃饱肚子,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施伯仁大为赞叹,“张相果然厉害,一语中的。”
    “你告诉下去,除了税收不能商量之外,其余事项,都可以商谈……只要他们愿意尊奉大明法令,老实诚恳经营,就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我们是鼓励工商业发展的。”
    施伯仁大喜,“有张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心了……张士诚自作聪明,让张相进城,我看他是自取灭亡啊!”
    张希孟轻轻咳嗽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参加葬礼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礼貌的!”
    施伯仁愕然,说我不礼貌,你礼貌吗?
    敢情你是来埋葬张士诚的?
    那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努力,把坑挖得更深,土埋得更厚……毕竟当初家破人亡,妻子含恨去世,这笔账也要算到张士诚的头上!
    几路人马分头行动,朝着整个丝绸纺织业发力……明军进城,没有赈济灾民,也没有立刻抢夺张士诚的兵权。
    而是对工人下手,这让张士诚都很迷糊。
    完全摸不清路数,这是什么意思?
    明军是贪财啊,还是好色啊?
    怎么专门朝织工下手啊?
    张士信苦兮兮道:“没准既贪财又好色,大哥啊,我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作坊,全都没了,往后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还没死吗!等你穷死了,我给你烧纸,烧一车,让你到下面当富家翁!”
    张士信被说得老大没趣,张士德也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乎那点钱,你有没有出息?”
    张士信扁扁嘴,到底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别装得义正词严,有本事你把盐城的产业让出来啊!
    张家兄弟吵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只能默默等待。
    可还没等到天亮,就有人跑来送信。
    坏了事了,那些女工全往作坊跑,苏州城都惊动了。
    明军开始发粮食了!
    发粮食!
    张士诚猛然站起,面色深沉,张希孟果然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本钱,又能收买多少人心?
    “有本事就把苏州城都买过去,俺张士诚才服你!”
    在另一边,女工来到了作坊,紧张地排着队。
    每人得到一个口袋,这个口袋里足有十多斤的粮食,沉甸甸的,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终于不用挨饿了。
    再往作坊里面走,那个抄身室被拆除了,一马平川,向前望去,甚至连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刑房也没了。
    负责带领她们进来的,竟然是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女官,面目清秀,穿着大红的官服,透着英气,这就是女菩萨吗?
    “大家伙别怕,这些年大明推行的策略,都是对穷人好的,不光是农户,也包括织工,咱们都是一样的穷人。每天委曲求全,忍受百般欺凌压榨,为的就是能吃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就这么点要求,也很难做到。”
    “你们织着最漂亮的丝绸,身上却衣不遮体,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鞭子,抽打你们,作威作福。这是什么世道?这和元廷的那帮混蛋,又有什么差别?我可以告诉大家伙,从明军入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不合理的事情,都要解决!”
    “今天,咱们就先了解情况,知道有什么改变。每人每天,领十二斤粮食,一个月三石口粮的工钱,让大家伙不至于挨饿,然后再说别的!”
    前面讲的那些倒也罢了,可是听到每天都能拿到十多斤粮食,一个月足有三石,好些人哭了,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所有人眼圈都红了。
    有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不停念叨着,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
    差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周蕙娘,还有许许多多官吏士兵,才大致讲清楚明军的主要策略,让织工相信明军是为了他们好的。
    中午的时候,周蕙娘和大家伙一起吃了顿午饭,很简单,只有一菜一汤,但是大家伙却吃的格外香甜,因为周蕙娘宣布,从今往后,作坊要给大家伙准备午餐,免费的!
    听到这话,又是啜泣声不断……就因为吃不饱饭,有人空着肚子上工,干活又累,昏倒的,甚至饿死的,比比皆是,谁让他们的命不值钱啊!
    一整天下来,已经有大批的织工站在了大明这边。他们转变的速度,远比农户要快得多,也猛烈得多。
    白天的时候,张士诚还坚信一帮以女人为主的织工,掀起不了什么风浪。
    可是到了晚上,张士诚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女工返回家中,把米下锅,煮了一大锅饭,然后全家人凑在一起,狠狠吃了一顿饱饭。
    好不好吃?
    还想不想吃?
    想吃就要听大明的话,就要联起手来,就要把那些害人的东西弄死!
    尚在夜色之中,女工,还有她们的家人亲属,丈夫,兄弟……纷纷走出了家门,凑在了一起。
    在另一边,明军也动作起来,每个街巷,都有专门的人等着,引领着大家伙,前往指定的位置,给他们发放刀剑长矛。
    但这些兵器交到织工手里的时候,情况就迥然一变!
    过去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予取予求的可怜人。但是拿到了武器之后,就有了反击的能力,就能保护自己。
    这倒不是说他们可以上战场杀敌,而是说那些监工,工头,还有那些元朝时候,就留下来的鹰犬爪牙,没法子继续作威作福了。
    不但不能欺负人,还要被审讯!
    张希孟终于下达了第一道正式命令,鼓励织工和家眷上告,将所有残害过织工,有过人命官司的恶徒揪出来,送到衙门,立刻审讯,如果罪名确实,当即执行!
    这倒命令下去,苏州城彻底沸腾了,织工和家眷果断出击,冲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中。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鹰犬爪牙,监工老爷,全都被抓出来。
    有人为了躲避,藏在茅房里,仓皇之间,竟然掉到了粪坑……
    与此同时,张希孟竟然下令,就在军营外面,准备了上千根竹竿,每根竹竿的上面,都有一个明晃晃的铁钩。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张相也有着杀伐果决的一面。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张士诚身上,也包括那些还聚集在他手下的豪强大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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