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以来孙夏的戏分皆为日常相处,并没有太大衝突,因此至今全体剧组仍不知孙夏真正的实力,就只知道她仪态好、台词好、情绪调动得宜,便没了。
    渐渐的每个人都存了个疑——孙夏能演出紫甌只因背靠资方这事也开始不脛而走。
    好事传的慢,但这些坏事八卦,却像自个儿长了腿一般传的特别快。
    文磊一次忍不住问:「你真不在意?」
    演员与剧组都是第一次合作关係,为让大家更快进入剧本设定中那般相识多年无比熟悉的气氛,这一周来监製总带头领着所有人,不是围圈用餐,就是安排健身操课程。
    因此文磊与孙夏比起先前,已经熟识不少。
    孙夏摇头,反问:「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文磊愣了下:「那是一开始啊,毕竟那时候我与你又没演过对手戏,但现在有过经验,演员都能在表演中感受与对方的交流及技巧啊!」
    他说的甚是激昂,让孙夏不由咯咯笑出声来。
    文磊感到难堪:「你笑什么啊!」
    「那就好了啊,已经有你一个对我改观,之后会越来越多的。」孙夏才略一抬手,又觉得不妥,立刻放下了手。
    她看文磊尚还天真,像个孩子觉得有趣,情不自禁想敲敲他脑袋,又想两人不是多熟,才又打消念头。
    她这个性实在是过于洒脱,文磊听的一愣一愣的,孙夏已经被喊过去准备下一场戏了。
    倪洱给文磊买了奶茶回来,看他圆睁着眼愣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老弟,你盯着地上在看蚂蚁啊?」
    文磊斜他一眼,回答:「我只是在想……能活的这么洒脱的人,是不是因为早看透人间百态,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不带任何情绪的活着呢?」
    倪洱语重心长:「文磊,你公司作为偶像歌手重点培养的对象,请不要突然告诉我你想去学哲学了。」
    「……」
    到了场边,化妆师替孙夏补妆,于皓俊则在旁面无表情听着导演讲戏。
    这是他们俩开拍至今第一场一对一的对手戏。
    孙夏特地捲了剧本在手上,但于皓俊发现,她压根就是作作样子。
    李裕飞说:「于老师我不担心,但孙夏,这场戏是你第一次违抗楚君瀟,这是你第一次忤逆了你的主上,尤其听见楚君瀟这句台词——我看看,等我……」
    「质问我对孟瑾动情那句吗?」正巧补着眼妆,因此孙夏闭着眼睛回答:「我想想看。」
    她骤然声线一变,低沉又压迫:「『孟瑾不过是我令你养在身边的宠物,要你把他当隻阿猫阿狗要杀便杀。而你如今竟为了他要违抗我,难不成,真动了情?』」
    她随口一句,竟就演出楚君瀟的肃杀之感。
    李裕飞怔神:「哦对,就是这句,听见这句,你的情绪得瞬间爆发,知道吗?」
    「李导,一个连对手台词都背起来的演员,想必是做了许多事前作业,翻过无数次剧本了。」
    于皓俊出声,与此同时,孙夏睁开了眼。
    于皓俊望着她似笑非笑:「这样的演员,应该是不需要您详细讲戏,她老早就做好准备了。」
    这么一说,李裕飞觉得有理,便就坡下驴,说了声好好表现后宣布全员就定位。
    于皓俊突然开口:「你连我的台词都一併背起,你是想演出时帮忙我提词吗?」
    他声音压得很低,此间本就沸返盈天,因此这话,也只有孙夏听见了。
    他高自己一颗头,孙夏仰头看他,崇拜之情立刻溢于言表,顿露羞涩:「我哪有这种本事,不过就是记性好一点就背下来了。」
    于皓俊笑:「是吗,那看来你跟我挺像的,我也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背台词还有……记人记事上,特别管用。」
    他的重音落在『记人』一词上。
    「那皓哥可真是天生适合吃演员这行饭的人。」她摩娑下頜,娇憨一笑:「像我这样的人,只看一眼,能被皓哥记住吗?」
    于皓俊眸有深意,端详片刻,笑了:「你这样的人,谁看了能不一眼就记住?」
    「是吗?」孙夏低眉垂眼,嘴角飞扬,轻声说:「真开心啊。」
    于皓俊看着孙夏,但孙夏却无法抵御他这般注视,回避着目光,低头忸怩——他紧抿着唇,若不是孙夏笨,就是太聪明,已经听出自己的试探。
    他想,她大可继续,毕竟怪有趣的不是吗。
    于皓俊嘴角一弯,对孙夏接下来演给他看的戏,他可有兴趣了。
    而这时的孙夏呢?假借害羞,趁着化妆师给她补眼妆的空档,背过身去,嘴角缓缓收起笑,此刻,和刚才那个情竇初开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在外人看着併肩而立的两人,气质皆是高贵优雅那派,远远看着,竟如此相配,比剧里官配顾雨恩都还更要有cp感。
    李裕飞吆喝:「好了,灯光场景演员摄影全部就位!」
    倏忽间本纷乱的紫甌居住的小屋场景立刻静下来,所有人都在自己岗位上站好,就等李裕飞宣布开机。
    这场观戏的人特别多——多的是想来看孙夏实力或笑话的。
    文磊及顾雨恩也到了现场。
    这是孙夏进组后第一场情绪有较大波动起伏的戏,对上的还是于皓俊,所有人都等着看孙夏究竟能不能好好表现。
    不说文磊,他本就好奇孙夏演技,顾雨恩到现场,是因为担心。
    大概也因适逢生理期,她情绪本就起伏不定,今日这场戏,更令她惶迫
    她惭愧的想,自己要接于皓俊的戏就感到力不从心,而这对孙夏这样刚入行小萌新而言,必定更加心有馀而力不足。
    已就定位,孙夏却无意间看到顾雨恩心焦火燎,脸色苍白。
    顾雨恩依旧担忧,但无能为力,只好以唇语要她加油。
    孙夏却气定神间,朝她微笑頷首。
    于皓俊本想着这场要不就收着点演,但马上就打消这个念头。
    如此,是不尊重演员这个职业,也不尊重孙夏这个对手。
    *
    这场戏是主僕第一次起争执。
    紫甌十二岁那年被楚君瀟带回,楚君瀟将她培养成门下第一刺客,这些年楚君瀟虽深陷囹圄,却还能知晓京中大小事,便都是由紫甌私下传话得到消息。
    紫甌十三岁那年,意外遇见了宫闈内斗而流放出宫年仅八岁的王子孟瑾。
    她当时不知其身分,只知道此刻大雪纷飞,孩子冻得将死,想起自己去年这时也同他这般,便心生惻隐,给他餵汤取暖后,一路背着他回永安侯府找楚君瀟想收留他。
    楚君瀟不受宠,但孟瑾手里却拿着皇后信物,便认出这可能是宫里那位嫡三子,便答应紫甌此事,并化名王堇。
    孟瑾在紫甌身边长到了十二岁才回宫,期间他见紫甌武功高强,便央求她指导自己。
    「若我会武功,以后谁欺负我跟阿姐,我就打回去,不必怕他们了!」
    于是,虽然紫甌也是个半瓶醋,但抵不过孟瑾请求,便开始教导孟瑾武术,结为师徒。
    两人的情愫在这些日常相处中发芽,孟瑾回宫去了西北歷练,又过了三年,十五岁时他藉着任务出宫,特地寻到竹林深处的紫甌住处——重逢的二人,终于意识到当年朦胧的情愫并非亲情友情,而是爱情。
    尔后孟瑾入主东宫,获封怀瑜,故事也是在这时展开。
    紫甌虽知道自己对徒弟暗生情愫,但她的一切皆听令于楚君瀟。
    楚君瀟让她养着孟瑾只有一个目的——利用太子爷的信任,得到一切消息,必要之时,甚至得奉命杀了他。
    这场戏发生的时间点,是楚君瀟得到耳风,说孟瑾已开始怀疑起现永安侯楚君瀟的立场,有意削弱兵权,将他流放到漠北,并要求他留紫甌在京城作为质子。
    孟瑾这个计策想来并无破绽,但怎么偏偏要求留下的是紫甌,难道,怀瑜太子心里,紫甌对他而言就这么重要?
    细细想来,紫甌才是太子最重要,心尖尖上的那个。
    因此夜里,他来到竹林中紫甌居住的小屋,看似关心,实则试探并且立威。
    一切都准备就绪,孙夏与于皓俊都已上场,闹闹烘烘的场所转为岑寂,李裕飞接过导演版,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咖的一声打版,这场戏正式开始。
    *
    楚君瀟信步走进小屋,紫甌正跪坐在地,背对着他正在调香。
    她头上戴着珠翠坠饰金簪,镶着一朵精緻的紫色花朵,楚君瀟眉头微蹙,心底像是被根针刺中。
    这簪子是孟瑾送给紫甌的生辰贺礼,楚君瀟不信——紫甌难道不知,自古以来,发簪是只赠与正妻的定情之物?
    他眼底情绪复杂,既失望又愤恨,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蜷起,颊边僵硬无比。
    他当年会遭受囹圄这等无妄之灾,正是因为先永安侯下属的无情背叛。
    楚君瀟最恨有人背叛自己。
    他清了清喉咙,紫甌当自己听错,接着就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喊:「紫甌。」
    紫甌浑身一震,短促的抽了口气转身,竟真看见楚君瀟立于身后。
    她像是未从惊吓中抽离,好一会才低头歛衽:「大人,您怎会深夜到这儿来?」
    紫甌不动声色地挪了身子,以身子将身后的製作一半的香囊遮掩——这是孟瑾跟她求了好久,说一只不够,便央求着紫甌再给他做一只。
    楚君瀟坐到椅子上,哼了声让她平身,紫甌才问:「大人,是有任务要嘱咐吗,您大可令我去侯府,何必夜深还自己走这一趟呢?」
    一立一坐,楚君瀟仰头看她,微微一笑:「你这儿人烟稀少,是谈事的好去处,我也不怕打扰,毕竟你这本就鲜少有人来访,不是吗?」
    紫甌垂眸,小巧嫣红的唇紧抿,她若有所思,因心虚而不断眨眼。
    楚君瀟又问她:「还是,本将军来的不巧,打扰你了?」
    紫甌摇头,藏不住眼中慌乱,微微欠身:「大人何时到来都行,紫甌这儿随时欢迎。」
    主僕二人四目相交,楚君瀟眼里明显带着试探,紫甌却急急回避了视线。
    楚君瀟眸色一沉,摆在膝上的手攥成拳头:「紫甌,近来宫中多有传闻——说太子常往宫外跑,是往京城边郊这带来,你同他素有交情,可有看见殿下?」
    紫甌有些心虚,摇头:「没、没呢……但大人打听这,做什么?」
    「做什么?」楚君瀟重复一次,露出笑容,随后转为阴沉。
    他抬手,指着紫甌意图遮掩的香囊:「紫甌,殿下日日配戴在身的香囊,当我真看不出来,那刺绣出于你手?」
    紫甌的表情一瞬间凝滞在那一剎那,她惊怔的圆睁着眼,双手不自觉紧攥。
    楚君瀟驀地起身,振袖一挥,紫甌倏地跪下,楚君瀟并没有沉着一张脸,反而还喜笑顏开,让人不寒而慄。
    「紫甌,你年纪大了,认为自己是本将军手上最得力的刀,所以心也飘了,敢对我说谎了是吗?」
    [他语气轻柔,并无多大起伏,甚至带着微笑,但仪态挺直,立在那处,就无端让人感到压迫,不由让人头皮发炸骨寒毛竖。
    观戏的人想,不愧是当今最年轻的三金影帝得主。]
    紫甌重重一磕头:「大人误会了,紫甌只是认为这事不甚重要,太子于宫中也是兢兢业业并无怠惰正事,何必让小人瞅着这空子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呢?」
    楚君瀟冷呵了声,收起了笑容:「你如今这么替他着想,我都要认为,你是东宫那儿的人了。」
    「大人说笑,紫甌绝无二心,一心一意只为永安侯府。」
    「绝无二心?」楚君瀟轻蔑一笑,弯下腰注视着如今在自己面前跪伏在地的紫甌:「那就摊开来问吧——倘若哪日,太子与本公子反目成仇,真有那日,我若令你暗杀,你下的去手?」
    闻言,紫甌腾地抬头,面露惊诧:「太、太子又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怎能说杀就杀?大人,今日这话你在紫甌这说说便可,若传出去,可是大不敬啊!」
    「我还用你提醒?」楚君瀟咬紧牙关,冷冷的,咬着一字一字地问:「所以,太子与我,你对谁绝无二心?」
    紫甌害怕的连手都在颤抖,嘴唇微微翕动,眼睛却盛满坚决,朗声道:「太子乃是千金之躯,倘若太子骤逝,国家必会掀起腥风血雨,此等蠹国害民之事,紫甌断不会从令!」
    [围观眾人全看入神了,本以为孙夏接不住于皓俊的演技,但没想到两人竟是势均力敌,将对方的戏接的很好。
    两人皆已入戏,看不出表演的僵硬痕跡。
    孙夏的演技与往常一样,惯用的堆叠式情绪,从疑惑到惊诧,层层堆叠,让人跟着她的詮释越发入戏。
    于皓俊亦然——他起先看似没波动,但实则从肢体到语气都在变化,眉头一皱拳头一攥,情绪一直拉的很满,从质疑试探到敞开明说,语气逐渐激动阴鷙。]
    楚君瀟没吭声,只是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他来回踱步,先是左看,又从右瞅,紫甌却毫无畏惧,挺直了背脊也不害怕。
    楚君瀟脸色越发阴戾:「孟瑾不过是我令你养在身边的宠物,把他当隻阿猫阿狗要杀便杀。而你如今竟为了他要违抗我,难不成,真动了情?」
    [李裕飞心头一震,冷不迭坐直,方才孙夏随兴演绎已让他十分满足,想不到于皓俊更加出色,他背着手讥誚一笑,散发着上位者的戾气压力。]
    紫甌嚥下唾沫,身形似乎瑟缩了些,嘴却要强:「孟瑾不是阿猫阿狗。」
    楚君瀟眸色森然:「你再说一次。」
    紫甌昂首,虽心头发怵,背脊却挺直,坚定朗声:「孟瑾是我的徒弟,不是阿猫阿狗。」
    她又一叩首,毕恭毕敬却也不容置喙:「大人,您要紫甌杀谁,那都是惟命是从——但唯有怀瑜太子,请恕紫甌无法听令。」
    楚君瀟气结,他扬袖一挥,从齿缝中迸出两字:「荒唐。」
    他转身就走,捲了衣风直扑紫甌,末了,近到门边时,楚君瀟终于回头,语焉不详一句。
    「紫甌,美玉与泥盅,向来只能遥遥相望,可从未有相识相爱的。」
    楚君瀟离去后,紫甌缓慢抬头,脸色发白,又坐回桌边,继续替孟瑾刺那只香囊。
    但手却哆嗦的紧,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见了血。
    紫甌短促的吸了口气,她含住手指,眼圈一红,却用力睁大双目,不让泪流下来。
    这才是永安侯手下最得力的刺客该有的样子,倔强,不轻易动情哭泣。
    周遭很静,没人去打破这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李裕飞才终于带着颤音轻飘飘的一声『过』,宣布这场精采绝伦的演绎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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