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这么大了,家里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男人自己过日子,这衣服……”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衣服倒还整齐。”
    ……当然整齐,她又不是真的单身直男,自己家就这一亩三分地还打理不好岂不是笑话。
    “还是婶子关心我,只是我这几年不想考虑这事,等再过几年,家业整治起来之后再说吧。”
    阿姨不高兴了。
    “我还没说姑娘家什么条件呢,哪有这样堵我嘴的。”
    ……这也不是姑娘家条件有问题,是她有问题不行吗?
    但她还是后退一步,让婶子进来,说一说隔了两条街的,做竹器生意的某家人有这么个闺女,心眼如何好,双手如何巧,身板一看又特别结实,是个能将家业撑起来的好姑娘,千万不能错过。
    婶子说累了,她就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究竟如何想?”
    不如何想,她得想点什么理由或借口……
    婶子突然凑了过来,“你是不是还想着眉娘或是同心哪?”
    ……她冷静了一会儿,突然从地里拔出了两颗还没完全长熟,因此一直舍不得拔来吃的油菜。
    “婶子既然还没做饭,”她努力不把目光放在那两颗青葱翠绿,碧色欲滴,因此令人格外有食欲的小油菜上,“拿了这个煮汤吃吧。”
    总算接收到她拒绝脑电波的婶子嘀嘀咕咕拎着两颗小油菜走了,留她独自站在院门口,痛彻心扉。
    刚关上院门,一转过头想继续浇水时,阿谦的脑袋从墙边探了出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娶媳妇!”熊孩子嘿嘿笑了两声,“想让我保密吗?”
    ……她放下水瓢,走了过去。
    “要是想求你保密的话,”她用余光量了量土墙高度,又比了比她和阿谦之间的距离,“可是要给你什么好处呀?”
    “那当然啦!”阿谦立刻顺杆往上爬,“你替我买根铜簪来,我就替你保密!”
    她没吭声,盯着他看了两眼,果然熊孩子刚刚还有点得意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一层心虚的神色,“贵,贵的话,那来一盒饴糖也行啊。”
    “贵不是问题,”她说,“你这么一位小郎君,要铜簪何用?”
    他想都没想,立刻大声说道,“当然是送我阿母!”
    她突然伸出手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大声嚷道。
    “你是想送阿浣吧!”
    熊孩子一下子慌乱起来,眼睛里差点要挤出一两点闪闪发光的泪珠,“你不要这么大声啊!”
    ……早恋真是害人不浅。
    小萝莉已经十一二岁了,在汉朝不能算是小女孩,哪怕是在自己亲生父母身边,也要承担起一部分洗衣织布的责任,来到陈家之后更是如此,每天不是洗衣做饭就是坐在纺车旁疯狂纺线。
    但也不能说是蕃氏苛待她,因为在这种艰苦环境下,陈家能让她吃饱穿暖不打不骂就算难得了。她纺的那些线被蕃氏拿去织布,这娘俩天不亮开始做活,到了夜里为了省点油灯才会睡下。
    这样的前提下,阿谦想找她玩就不太容易。
    ……于是就想到了釜底抽薪挖墙脚刷礼物的办法。
    长安的市廛分为东西市,隔了一条大道,据说原本井井有条,挺有秩序,但涌进了几十万雒阳百姓之后,大家都在这里买东西或是卖东西,于是市廛迅速沦为了菜市场,城尉三番五次整治过后,总算稍微有点模样了。
    铜簪这东西并不贵重,有些摊子上就会卖这个,但成色有点成疑,需要多加小心,防止被奸商骗了才行。
    她思考着先买两盒饴糖,给自己也带一盒,然后再去买簪子比较对劲。
    到了卖糖的棚子前,正好看到小贩在和顾客打嘴仗。
    “我给了你一钱银子,”那人说道,“你为何不按数找我钱?”
    “小人正是按数找给郎君的。”小贩满头大汗,“这钱虽说看着小了点儿,却货真价实是董太师铸的!”
    “胡说八道,谁要你这破钱!”
    两个人推来让去不肯收的那一把钱掉落在地上,洒在尘土里,顾客连看也不看,伸手将一包糖丢了回去。
    “将钱还我!”
    于是苦着脸的小贩将那一小块银子还了顾客,收拾收拾地上的钱,重新回了小棚子里。
    她走上前去,招呼了一声小贩,“给我来两斤饴糖。”
    小贩手脚麻利地拿了饴糖出来称了称,见她摸出了钱袋,突然伸出手去拦了她一把。
    “郎君可是要付钱?”
    “自然,”她莫名其妙,“难道我在你这里买饴糖是不要钱的?”
    “郎君要付的是什么钱?”
    “……这什么话,五铢钱啊。”
    小贩一脸心有余悸,“郎君可否先取给我看?”
    东汉的最低货币单位是五铢钱,但市场上也流通剪边五铢钱,简单说就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于是就变成了三铢钱和二铢钱,甚至还有一铢钱,也不知道谁这么心灵手巧,铜币都能整出这么多花样。
    但付给她钱的是都亭侯府,因此给的都是标准五铢钱,拿出去购买力半点问题都没有,连称重都不需要称的。
    果然小贩拿了她几枚钱仔细看过之后,一脸庆幸,“如此还好,如此还好。”
    “……那不好的什么样啊?”
    “郎君不知,董太师下令,铸了许多小钱出来……”
    小贩伸出手去,给她看了两枚被上一个客人丢在地上的小钱。
    ……她来到汉朝有一段时间了,还真没见过给钱铸成q字形状的五铢钱。
    而且钱币既无内外廓,正反面也看不清“五铢”二字,拿在手里掂量一下,与剪边剪成一株钱的铜钱差不多轻重。
    “这是五铢钱?”她又掂量了一下,有点不敢置信。
    “这是五铢钱。”小贩很肯定地说,“我们这儿也就罢了,有府吏去东市买粮米时,亦用这般新铸小钱,据说第一日还惹出不少纷乱呢。”
    ……当然会惹出乱子啊!拿一铢当五铢用,这还是五铢钱吗?这特么是法币吧?她想,这眼见着不就要通货膨胀了?
    第49章
    虽然这个时代的通货膨胀什么样,陆悬鱼没见过,但是历史课上民国时通货膨胀会有何种境况,她大概还是知道的。
    首先一点就是……钱不值钱了。
    家里还有几千钱,赶紧都翻出来,沉甸甸地拿到市廛上,只换得五石粟米……正好二百斤。这还是看她用的是雒阳带来的五铢钱,清晰端正没剪边,方才能卖这个价格。
    她扛着二百斤粟米回家的时候,正在那里拿着粪叉努力晒马粪的三郎跟她招呼了一声。
    “郎君又不在家中开伙,为何买这许多米回来?”
    她想了一下,“说来话长,嫂子可在?”
    “家母正织布,”三郎有点惊奇,“郎君欲叙话?我去请家母来?”
    “这话叙起来有点费力……”她想了想,“你也赶紧将家中的银钱换了粮米吧。”
    三郎大吃一惊,“此正青黄不接之时,为何要现在买米?竟还要尽倾家财?”
    “太师铸了小钱,拿一铢当五铢用呢!”
    她终于费力地将院门打开,粮食堆进了屋里,三郎还在院子里发呆,没想明白一铢当五铢用有什么后果。
    不管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她都得同左邻右舍讲清楚了。
    银钱不值钱之后,紧接着就会物价飞涨,最后倒退回易物换物的时代,本身有田地囤粮米,能自给自足的地主豪强不必担心,但这些刚刚来到雒阳,立足未稳的小市民则前景堪忧。
    为了能够在这一次的风波中熬过去,还是得赶紧囤积过冬的物资才行。
    除了粮食外,油盐也要备好。自家有园子,因而蔬菜暂时能自给自足,再买些豆子存着,磨豆腐也能吃,生豆芽也能吃,泡盐水里做盐豆子也能吃,总之冬天努努力还是能熬过去的。
    见她这样忙忙碌碌,邻居们的态度有点犹豫。
    “何至于此?此时买了粮食回来也容易生虫呀。”
    “不错,待秋后再买粮才是正理。”
    “若是那等劣质小钱,太师岂会不知民间沸腾?必会收回重铸吧?”
    虽然前两个疑问她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最后一个她可知道。
    “董太师能一把火烧了雒阳,将我们迁到长安来,”她说,“你们当真觉得他会在乎民间怎么沸腾吗?”
    虽然大家还是半信半疑,但可能是陆悬鱼的好感度刷得比较高了,各家还是拿出了些许积蓄,多多少少买了些粮食。
    但阿谦就很不高兴了,因为她把买饴糖的事忘掉了……
    “说话不作数!”熊孩子伤心地嚷嚷,“幸亏我没同阿浣说!”
    ……这就是不打自招。
    不过没等她赔礼道歉,阿谦已经跑回屋里去,不想理她了,唉。
    拿小推车卸了些粮食回来的眉娘见了这一幕,有些不解。
    “阿谦这是又顽皮了?”
    “是我答应给他买糖,后来又忘了,”她说,“不怪他。”
    眉娘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了,“又不是什么年节,谁家孩子都快十岁了还要吃糖,真不知羞。”
    “这也没什么,姐姐不必怪他。”她赶紧摆摆手。
    见她摆手,眉娘苦笑了一下,“扰了郎君,是我管教不严,郎君莫怪。”
    ……自从上次破釜沉舟之后,眉娘对她仍然很温和,但客气了许多。虽说没有了那些让她很尴尬的示好,但不知道为啥她还是会觉得有点尴尬。
    难道她是不尴尬会死星人?
    见她在那里踟蹰,眉娘倒是又开口发问了。
    “郎君既然担心钱贱货贵,为何不将都亭侯府上的禄米早支出来?”
    ……说得对,这年头发薪水有发粮,有发钱,还有发布帛的,万一过几天挤兑了呢?虽说饿到谁也饿不到吕布头上,但谁知道下面的仆役们会如何?
    第二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正适合运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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