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街忍不住皱眉道:“咱们??”
    这里可是辽国之地,哪来的咱们???
    那少年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说顺口了么。我就觉得啊,咱们虽被抓过来,但成王败寇,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事。五叔,你发现没有,咱们刚刚来是什么日子,这两年,辽东遇到那么多的麻烦,但是日子不但没过得差,反而越来越好了啊。”
    种地是很累,但最近大米价格又涨了,收入的增加,让他感觉到了快乐。
    赵士街正色道:“你是大宋王室,如今更是嫡系子孙,怎能和辽人自称一家,下次莫要如此,听得了么?”
    那少年撇撇嘴:“我这不是想多学学么,再说了,质子哪个不当个十年八年,要我说啊,学那些腐儒有什么用,跟着陈先生学才是好事,过两天又要招吏员了,我满十四岁,准备去试试。”
    赵士街听着头上青筋直冒:“一派胡言,你父亲是官家嫡长子,你若回京,怎么也能封个一字王,若是在辽国当一小吏,你让你父亲如何抬得起头……”
    “五叔,你说什么呢?他在大宋一天吃三顿,我还要顾及他是不是抬得起头?”那少年嗤之以鼻,“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过好一点是咱们自己的事,他要抬不起头,大可以来辽东与你有难同当啊,只要他来,我就不提去当小吏这事。”
    赵士街哑口无言。
    少年又欺负到了五叔,心情愉悦,提着筐哼着歌就走了。
    路上,他还看到一支归来的船队,不由摸起了下巴。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不对来,那陈行舟和密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辽东未必不是一处福地,五叔什么都好,就是笨了些,居然指望七叔来救他们?
    他们来辽东这事上,七叔不知道出了多少力呢!
    可怜的五叔,什么都不懂,可得再多闹闹他,免得他抑郁。
    不过……
    少年有些忧虑地看向远方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稻田,长长地叹了一声。
    那位陈先生,为何要去处置那些大族兼并土地呢?
    他这般做为,在辽东如此行事,惹得辽东大族都不敢投奔于他,大多去了金国。
    还有一些大族,没能在他那讨到好,便全去了那位梁王耶律雅里处,陪着梁王打猎,又若有若无地给梁王说些风言风语。
    梁王并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物,他能撑多久呢?
    一旦他们反目,辽东的局面,怕是有危险啊。
    -
    辽东的局面,赵士程还不太清楚,不过他一贯相信徒弟的能力。
    他现在的事情非常多,除了要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去蜀地展开建设外,还要处理河北的问题。
    河北的问题可是整个大宋的死穴之一,那就是黄河一决堤,盗匪就四起。
    因为黄河频繁的决堤改道,河北诸路每年要在修河上花费无数劳力,河工又从来都是贪污的重灾区,加上河北诸路的军备废弛,大量的钱财都被各地主官拿去吃空饷,前两年辽军南下,许多乡军看到兵峰就直接逃散,做为逃兵,他们惧怕问罪,许多便就地为匪,占山为王。
    赵士程先前派遣韩世忠等人去河北地剿匪,这几个月下来,成绩斐然。张俊等后世名将也在其中崭露头角,但现在问题是,距离黄河汛期已经快了,又该拨款让人去修河堤了。
    但是吧,因为两年都没怎么修缮,所以,效果不会太好。
    赵士程看了河堤情况,那是黄河下游各州知府发来的文书,都在疯狂暗示需要钱修河,如果不给,那决堤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他又看了看地图,突然问张叔夜道:“老张,有句话,是不是堵不如疏?”
    张叔夜小心地抬起头:“这,是有此话。”
    太子殿下这是又要搞什么事情了?
    “提前做准备吧,把可能决堤之地的百姓,提前迁徙,留出一片泄洪区。”太子殿下轻声道,“我会拨出一笔钱粮,给他们做为补偿。”
    赵士程心里有数,他目前国力,不可能修出什么小浪底工程,连三门峡都不可能,黄河肯定还会继续翻滚,只能给这条母亲河留出一点空间了。
    “另外,从今,不能再于黄河淤田。”赵士程果断道。
    “啊,这是为何,明明是德政啊!”张叔夜无法理解。
    淤田是王安石执政时创出的办法,将黄河引流出一条小河道,淤积出的泥沙开垦出田地,这样,既让河水平缓,防止了河水泛滥,又清除泥沙,得到田地,早就在河北诸地推广开来。
    “老张啊,河水越急,带走的泥沙越多,河水越缓,淤积的泥沙越多。黄河必须有足够的水才可以冲走泥沙,”赵士程叹息道,“否则,无论是什么河道,都会被黄河淤平,再者,黄河本就泛滥,还占据滩涂取田,太过危险。”
    张叔夜摇头:“万事莫大于田土,大宋这些年人口越多而土地越少,强求百姓不开土地,怕是难啊……”
    “难也要做,”赵士程可是知道黄河威力的,金元两国可都是被黄河给搞垮的,而他若是要改变历史,这口大锅可就落在他头上了,“趁着黄河如今还未发力,得早做准备,至于开垦田地,不如去开发两湖,等过些日子,我便会给一些的费用,来处理这事。”
    要开发土地,两湖和东北才是宝地,河北这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土地可以开发了,和黄河抢地那简直是活腻了,他不但不能继续让河北路围河造田,还得早点让他们把一些土地吐出来。
    趁着黄河还有救,及时上游补林,下游还河,这会是以后的一项国策。不过要完全执行,还得早日把西夏拿下来,目前的黄河中上游,包括沙子的最大来源毛乌素沙地,都在西夏手里,不处理掉,根本治不了黄河。
    到时,搞不好就又要给黄河终结的朝代加上一个名单了。
    但说到底,还是要工业化。只有工业化成功了,才能让有限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否则,哪怕找来玉米土豆,把人口堆到四亿,也不过是让人民更加内卷,在将土地亩产堆到上限后,再去山林里把梯田也开出来。
    工业能解决的问题太多了,如果不能突破,那他就算能光复故土,也不过是让王朝周期律在这片土地上继续轮转罢了。
    路途坎坷,任务繁重啊。
    韭菜还是太少,希望学校里的小韭菜们长得快一点。
    第217章 欣欣向荣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了六月。
    在大宋年初换了皇帝之后,半年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这让天下的百姓都喘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日子, 便是最好的日子了。
    而朝廷减免杂税的政令, 虽然通达各地,但实行得比较缓慢, 一些收成比较宽裕的地方大多继续收缴, 而收成不太好的地方,为了避免方腊之事再起, 大多会暂缓催收。
    会有这种情况, 有两个原因,一是本朝自开国,就鼓励各地州县,在上缴了应缴的税后, 再多缴一些财货,这会是官员们的一项政绩,比如先前花了大钱购买东珠献给画宗而升官的梁子美,就是其中的翘楚。
    第二是因为朝廷并没有给当地官员留下多少收入, 大多应缴尽缴,一站杂税没有定额, 是官员与吏员的收入来源, 不是那么好封禁的。
    赵士程对此的解决方法是严禁各地敬献祥瑞和珍宝,同时降低了向中枢上缴税赋的考评权重, 准备温水煮青蛙, 花上三五年来改变。
    让他有些高兴的是, 得益于大宋发达的文教, 大宋平民的识字率很高,所以,报纸消息的传播速度很快,他想要下达政令,现在也会同样在报纸上公示一次,提高传播率,免得被欺上瞒下。
    六月正是北方夏收的时候,今年夏收还算安稳,没来什么暴雨急风,是一个丰年了。
    一起蓬勃发展的,还有京城的工坊,赵士程还是小看了在和平时期,大宋中产阶级的消费水平,工坊外常年车水马龙,等着进货的商人排着长队。有些玻璃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就已经被等急了的商人主动去提货了。
    很多人看得眼红想新建工坊,又一时半会不敢挖坊里的工人,便干脆去挖学校里的学生,但这些学生大多要去当一年学徒才能正式上工,有些目光长远的,干脆将家里的孩子拉去报名学习,一时间,神霄学校的生员名额倒成了抢手货,学校不得不扩大了招生数量。
    好在学校修建时就已经考虑到了将来扩招的问题,倒也放得下,只是教学质量难免会打点折扣,开启了那种你听得懂就学,听不懂月考过不了就走的淘汰制。
    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
    赵士程如今更忙碌了,需要他处理的事情车载斗量,但治国这事,是需要时间来看到成效的,不存在他一上位就立刻开启工业革命这种好事,只能是慢慢看成效。
    江南大乱后,王洋也带着钦差的身份,过去清点了土地,大量富户被杀使得大量土地被清理出来,王洋挨个过去,清点了无主土地,重新分配。
    赵士程也以讲义司的名义启用了新法规——阶梯式征税。
    简单说,就是一个家庭如果土地小于或者等于三十亩,就按正常的农税缴税,只谈农税的话,大宋的农税很低,只需要上缴十分之一的收成;如果土地大于三十亩小于一百亩,那就要收百分之二十的农业税;如果土地大于一百亩那就要缴百分之三十的税。
    赵士程其实最想实现的就是官绅一体纳粮,也就是官员不享受免税免役的特权,但这暂时实行不了,因为大清能实现这事,是靠清兵杀得人头滚滚的威名,他的现代军队暂时还没训练出来,必须得有强大则忠诚的军队,才能说彻底税制改革的事情。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一件件处理地方上的事情,大宋的官制,就是所有州的政事直接上传中枢,这种政体好处是消息能直接传达,坏处就是二百多个州一起上传,事情就多如牛毛。
    赵士程原本准备弄一个秘书办,但在写下文书后,又果断烧掉了,这种事情应该让尚书省门下省经手,多建一个部门容易,将来要裁撤可就不容易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的地位,得谨言慎行,否则,一个不慎,造成的影响就太大了。
    ……
    长风送暖,经过太子殿下的应允,在长途跋涉近一月后,成都府南边的广都镇在千挑万选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新城的据点。一时间,这里地价飞涨,当地却没几个大户愿意将土地脱手,全都折成了股份,成为了这次新城的大小工坊的股东。
    其中碱坊的股份是最昂贵最稀缺的,炼焦坊反而最被嫌弃,因为后者的技术含量太低,大家都会建造了。
    纯碱价格极为高昂,广大人民群众非常擅长发现它的新用处,从肥皂到玻璃,从制皮到纺织,从味精到面点,用途广泛,供不应求,还不易坏,有的地方直接拿它和胡椒一起当硬通货,比在蜀地比那笨重的铁钱还好用十倍。
    有着从官府到地方的一条龙支持,那建设速度真是乘风而起,巴蜀之地的林木繁茂,原材料丰足,又有足够的人口,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工程,没有多久就完工了,开始了试生产。
    煤铁川中不缺,但改进后的炉子产量不可同日而语,大大降低了成本。
    铁是工业之血,有了铁,便能打造更多器械。
    别的不说,如今的大宋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铁件织机,虽然笨重,但换成铁件后,组装快,且坚固耐用,用水力推动,可以日夜不歇,大大降低了纺织成本。
    户部统计发现,这几年来,大宋布匹产量提升了一倍有余,缴纳的财税也翻了一番。
    而太原府附近,很多矿山更是增加了铁轨,以骡马运煤,效率倍增,让西北许多地方都用上了太原碳石。
    这些消息都成为了当地府尹的政绩,很快传到赵士程案前,后者当然是一番表扬,同时允许了这些商品进入南边的云贵地区,那里还是苗蛮之地,是首部首领的自治州。
    但和北方游牧民不同,只要有足够农具和粮食,他们就能自己开垦山地,一旦拥有田地,与汉人贸易,就能渐渐汉化,成为汉民治下。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去同化的,同时南蛮之地也是将来的南方矿石来源,不能错过。
    在这细碎烦琐之事的推动下,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八月。
    这时候,京中诸臣都戒备起来,因为按这些年的惯例,八月是事情的高发期——各地旱情灾情大多在夏季,到八月时,差不多也就传到京城里来了。
    果然,事情挨个过来,先是东南诸路来报,自七月,东南诸地连月大雨,诸路之灾。
    这事大宋早有准备,当然是下发文书,开仓放粮,平稳粮价。
    然后便是淮南一带无雨大旱,民众失业,这也不难,还是开启常平仓,放粮平稳粮价。
    别的不说,大宋这专业的救灾机制,只要朝廷不拉垮,那基本不会太过影响民生。
    随后是淮东大旱,这也很正常,江南雨水多了,北方必旱,照常救灾就是。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北方雨水不足,黄河今年很消停,没打滚也没翻身,安安静静地北流而去。
    赵士程一边感慨着治国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边继续混日子,最近他物色了不少有才有德的官员,没事给他们开开讲座,要求他们多多了解新事物,别整天想着劝农劝桑,农桑还用得着劝么,只要有地,他们就是自带干粮也要去做。
    大宋能求的土地已经不多了,工业才是将来重点,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至少在表现上,这些官员都是赞同他看法的。
    ……
    九月时,金朝遣使来宋,带着完颜阿骨打的国书,要与大宋商量结盟之事,说是想要继续先前联宋灭辽的约定,被大宋群臣打太极敷衍过去了。
    金人最近一年已经拿下辽国大片土地,无数辽国权贵投奔,但就是辽东那枚钉子死死钉住了金人七寸,让他们不敢随意释放自己。
    因为一旦他们太多主力离开黄龙府,就可能被辽东抄了自己的老家。
    不拿下辽东,他们就不能大兵远征,去打千里之外的辽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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