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得道成仙,逍遥天地间啦。”赵士程挥舞着小拳头,大声宣言道。
    赵士从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与妻子对视一眼,他语气里带上一丝严厉,低头道:“虎头,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母亲也太大意了,哪里来的道士,居然敢带坏他的嫡亲幼弟?
    倒是刘氏最近听到一些传言,柔声询问道:“虎头,这些日子,我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在炼丹上甚有天赋,还做出了一种脂膏,这事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赵士程点头,一脸骄傲道,“师父的那些古方,他自己都做不出来,我随便一动手,就直接做出来了。”
    赵士从对妻子低声道:“母亲素来谨慎,想来是遇到了有几分本事的道士,用来给虎头扬名,那倒不必太过担心,母亲是有分寸的。”
    刘氏赞同地点点头,又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笑道:“那你要是再炼出脂膏,可要分给嫂嫂一匣啊。”
    赵士从无奈道:“上次母亲不是给了你一匣么?”
    刘氏叹息道:“脂膏对裂伤甚是有效,锜弟涂了一点,伤口就不痛了,西北苦寒,我便将脂膏都让锜弟带回去了。”
    赵士从颇有微辞:“平日里你补贴娘家便罢了,怎么连点脂膏都记着,让娘亲知道,又得念你好一阵子。”
    刘氏低眉顺目道:“您也知道,前些年高永昌兵败,我爹爹被牵连,险些流放岭南,虽然戴罪立功,却也伤到了腿,家里为了打点大不如前,我能不助上一二么?”
    赵士从当然也知道这个原因,于是无奈道:“你总是有道理,如今家里却是没几分余财,前两日,五弟让我接济他一千贯修园子,我都拿不出来,五弟虽不放在心上,却让我愧疚。”
    刘氏轻哼道:“五弟那个大窟窿,得让母亲出手才填得下去,你那点身家,丢下去都听不到响,等我弟弟们封侯拜将,我定然让他们加倍还你。”
    赵士从也不争执,而是轻声安慰了两句,刘氏于是又喜笑颜开。
    赵士程在旁边听出来一点由头,原来嫂嫂还是扶弟魔啊。
    不过既然大哥看得住,那想来嫂子的事情他都是过了手的,而且听嫂嫂说,她娘家如今比较拮据??
    那不是大好事么?
    赵士程于是睁大眼睛,好奇道:“嫂嫂,你家的舅舅们,很厉害吗?”
    刘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告诉小孩,她父亲是刘仲武,是西北的将门世家,虽然不如折家、种家、姚家那么有名,但也有官至节度使的将领,她的爹爹在西夏边境屡立战功,去年还受到了官家的嘉奖,将九个儿子都封了锡阁门祗候。
    “什么是锡阁门祗候啊?”赵士程天真地问。
    赵士从扑哧了一声,在妻子不悦的眼光里解释道:“锡阁门是皇宫的侧门,祗候就是给官家奔走的待卫。”
    然后,他又补充道:“当然,虽只是暂时的官爵,那也是从七品,将来有机会被提拔的。”
    赵士程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在这里,赵士从又补充道:“连只有十一岁的九弟刘锜都被封了锡阁门祗候,也是很重的隆恩了。”
    赵士程顿时灵光一闪,刘锜?那个和韩世忠岳飞齐名的大将?
    他在历史上不是那么有名,可在战场上打下来偌大的名声,虽说不像岳飞是传说级的人说——但这世道那么大,怎么能只盯着传说呢,稍微次一点的名将也是生活需要的,甚至有时候看到种舅舅那种精良的人物也得捏着,甚至自己还得培养一点像五哥大哥这样普通卡,否则等到需要用人的时候身边来的都是些秦桧童贯赵构之类的垃圾,那可是哭都来不及呢。
    于是,他看嫂子的目光更欣赏了,不得不说,赵大规定宗室要和武勋结亲这点上,对他还是很利好的啊,这些个姻亲简直是人才库了。
    “那大哥,你还缺钱吗,我这里有一点,可以送给你。”赵士程骄傲地抬起头。
    刘氏笑了笑,但笑意里又有些惆怅:“谢谢小叔啦,今年西北大饥,你要多少钱,都是填不进去的啊。”
    赵士程心中一动:“钱我只有两千贯啦,不过粮食倒还有几万石,你们要么?”
    刘氏无奈道:“小叔,这种玩笑之语,你就别讲了。”
    赵士程淡定道:“没有骗你,是种家舅舅先前就向我买了两万石的粮食,用十纲船运了过去,还带了不少人回来,正在路上,粮食还剩了些,你们要么?”
    刘氏悚然而起,惊声道:“给种家粮食的是你?”
    赵士程点头:“不,你知道这事?”
    刘氏神色有些复杂:“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赵士程一时有些茫然。
    刘氏幽幽道:“南方大旱,商人们没有及时将粮食送向西北,许多地方都断粮,朝廷虽然筹措不少,仅也够西北诸军消耗,那种彦崇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万石米粮,他的驻地在绥德军路,沿途要经过延安府,保安军路,这几处,都是饥民,又岂能就让他安然送至?”
    赵士程一时茫然道:“这,又他们还能硬抢?”
    “叔叔说笑了,人饿极了,便是牲口,杀人放火,生食人肉,哪样事情做不得?”刘氏幽幽道,“便是沿途州府,也想将这些粮食直接扣押了。”
    赵士程这些日子都在京城,消息传播渠道不畅通,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情,急忙问道:“粮食没有了就算了,再送就是,那些运粮的人呢?”
    刘氏听到那句“没有了就算了”时,额头险些蹦出青筋来,但还是维持端庄道:“事便出在这里,那押运粮草的,居然都是甲士……”
    说到这,她语气酸溜溜地,纠结之情溢于言表:“那些饥民虽然有一腔意气,又哪里是一群甲士的对手,那些边军又不能直接动手,只能让那韩七把粮食送了过去。”
    阿锜到她这里给父亲拿收集的名贵药物时,就提了这件事情,说种家不愧是几世将种,居然连运粮也有那么多着铠的甲士,也不知他们刘家何时才能如此阔气。
    赵士程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那嫂嫂,你还要粮食么?”
    刘氏点了点头,又摇头,无奈道:“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有,便是有,我家也买不起……”
    赵士程淡定道:“没钱也没关系,我可以借给你啊。”
    刘氏怅然道:“你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而张开的小嘴,却久久闭不上去。
    赵士程手上拿的,是一颗纯净无暇,宛如鸡子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要炫目瞎在场众人的眼睛。
    连见多识广的赵士从都被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士程平静地把血红色玻璃放石桌上,那微微沉闷的撞击声让两人都心头一跳,刘氏更是忍不住捂了一下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
    这时,赵士程才微笑着,对大哥大嫂道:“这东西,这可以送给你们,不白给,只需要嫂嫂帮我一个小忙。”
    第74章 优柔寡断
    赵士程并不会切什么八心八箭的漂亮宝石, 他手下也没有这样的优秀的人才,所以,在烧完珊瑚珠后, 他把一些剩下的、还能看的边角料让人打磨成蛋面。
    在玉文化发展了近两千年的北宋, 打磨蛋面这种工匠还是不缺的, 很多板指、玉佩、戒面都是圆润的形态, 所以这漂亮剔透的红玻璃宝石很容易让人上头, 大嫂只坚持了几个呼吸,就败下阵来。
    她轻咳一声,先前那些对孩童的轻视和怜爱都被抛去九霄云外:“小叔,您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一边的赵大哥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 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任妻子说了。
    赵士程眨了眨眼睛, 用一种天真地语气道:“您应该知道最近的羊毛线吧,我听说西北羊毛很多,我希望你能帮着从西北收购羊毛, 再把我密州生产的羊毛送到西北售卖,密州离秦凤路太过遥远,邯郸又正好在密州之秦凤路中间, 这关系到原料的事情, 我当然要家里人来帮忙啊。”
    刘氏微微一愣, 有些怀疑道:“就这点事?”
    “嫂嫂不会以为这是小事吧?”赵士程露出夸张的神情, 拿乔地抬起下巴, “去岁, 我们密州一共梳理了三十万斤羊毛, 你知道是多少钱吗?这么大的货量, 若没有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手看顾,中间出点事情,会是多大的麻烦?”
    刘氏嘶了一声,被这个产量吓到了,她并不是只知道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也是要管家的,当然对最近风靡南北的毛料十分了解。
    在这个几件衣服可以当财产传给两三辈人的时代里,普通人对购买布料可没有什么时令要求,尤其是一些面料十分珍贵,能弄到一两匹,就算是幸运了,所以,就算现在已经夏季,羊毛卷的销量却不减反升。
    刘氏家人都在苦寒的西北从军,所以,婆婆送来的毛料里,她分出不少给了家里人,还亲手给父亲织了一双羊毛长袜,因为一到冬季,父亲足疾就会复发,疼得难以走路,有了这个些毛料,在西北,当然也可以过得更好些。
    而且,西北苦寒,滴水成冰,若是能专门经营这些毛料,她还可以用娘家的人脉,经营一下秦凤路的关系,这些毛料送到西北,完全可以做为军需物资,用来采购的。
    她不由得搓了下手,不好意思地道:“这,这如何能算是帮忙呢,分明是小叔你给我们帮了大忙啊,这事能做,但这东西,我却是不能收的。”
    说着,她忍住心中滴血之痛,用绝大的毅力,将那块美丽的宝石向前推了推。
    赵士程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宝石的妹子,那为人做事的立场肯定也是站得稳的。
    “既然嫂嫂都这么说了,我就收回去了,”赵士程将红玻璃拿起,在手中抛了抛,放在桌上,又有几分促狭地对大哥眨了眨眼:“我给五嫂也送了一个,大嫂不要的话,回头我给母亲好了。”
    赵士从无奈地苦笑:“虎头别闹了,要拿什么来换,你说就是了。”
    赵士程觉得有几分无趣,便也直接道:“羊毛的事情,种家舅舅占了一半,你们的价格要商量好,如果有矛盾,可不要起冲突,来找我。”
    刘氏叹息一声:“这你可放心,我虽然要助一助娘家,但却也不是会吃里扒外之人,只要这事我会用心看着,若你长大了需人接手,我也会交出去。”
    赵士程眨了眨眼:“我怎么会不相信嫂嫂呢,这条线给你们,当然就是你们的,自负盈亏,我只管发货收货,别伤和气就好。”
    刘氏眉眼复杂的:“小叔啊,你这也太不像个孩子了,夫君,你怎么看?”
    一直装隐形人的赵士从摸了摸鼻子:“我自是愿意,反正咱这些宗室除了经商置地、赏风弄月,也无其它的事情可做了。”
    刘氏这才点头,想与赵士程说起细节,但赵士程却是摇了头:“具体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你得去密州找管事的山水姑娘才行,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我还要去学琴呢。”
    刘氏于是起身,亲热道:“那我送你过去。”
    “你在这里想想章程吧,”旁边赵士从一把将小弟抱起来,淡定地走出去,“我去送虎头就好。”
    刘氏看着两人离开,左看右看,迟疑了数息,猛然伸手,将那颗宝石拿在掌心,那端庄的眉眼微动,那慵懒的模样,从头发丝到指尖,仿佛在诉说着“真香”!
    ……
    另外一边,从小院出来,才过一个转角,赵士从就停下脚步,抱着弟弟坐到回廊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弟弟眉头一戳:“怎么,把五弟带坑里还不够,连我也不放过!”
    “什么叫连你不放过!”赵士程比窦娥还冤,“我只是看嫂嫂为难,才想帮她一把,再说了,这哪里亏她了,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赵士从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我刚刚回来那天,母亲就把我拎到屋里,耳提面命,让我不要听信你一个字,还把五弟的事全盘讲给我听。”
    天知道他当时听完,险些扶不住下巴,全程当笑话听了,但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自己就被圈进去了。
    赵士程一边在心里抱怨母亲太不相信人了,一边不高兴:“哼,你不愿意就算了,家里哥哥那么多,我去找其它哥哥!”
    赵士从微微摇头:“那倒没有,虎头你虽然坑,却是没什么恶意,但为兄有一事不解。”
    赵士程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什么?”
    “你在急什么?”赵士从认真地问道。
    赵士程无辜道:“我没有急啊?”
    赵士从摇头:“你不但急,而且很急,你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五岁孩童,荣华富贵,你都不缺,还有大把的时间经营人脉,为何要急着赚钱甚至拉拢武勋?”
    赵士程皱眉,抬头看着他,心中有些无奈。
    确实,他这行事,有些太急,居然让人看出了端倪,看来自己在这汴京一个人,没有熟悉的环境,有些慌乱了啊。
    赵士从伸手抚摸着小孩的柔软的头发,似是陷入深思。
    一大一小,都没有开口。
    柔风拂树,过了好一会儿,赵士从才轻声道:“如今,西夏大势将去,辽主昏庸,正是我朝最为兴盛之时,母亲说,虎头你是个好孩子,你能给我一点证明么?”
    赵士程冷淡道:“不信就算了,你要什么证明?”
    赵士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天下将乱的证明。”
    赵士程骤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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