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宗泽详细写道,他最近让人打听了一下周边的有道名士,密州没发现什么有名之士,但在临近的淮南路,从泗水过来的商船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的那里有一位游方道士,名曰林灵素,擅幻术雷法,在那一带有些名气。
    宗泽于是以查访名士为由,派人邀请他到密州来,一番交谈后,他发现这人很有一套蛊惑人心的本事,而且其志非凡,他思来想去,觉得是个好人选,可又担心这人太狡诈,小赵把握不住,觉得还是应该让赵士程亲自见一见,再确定要不要用这个道士。
    赵士程看完信,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林灵素,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名字,宋徽宗的昏庸事迹中,他虽然及不上六贼那种程度,但也没差多少,他是宋画宗最最宠幸的道士,在北宋末年,利用道教祸害天下,当时遍地的起义和盗匪,他在其中功不可没。
    如今的他看来还没有发迹,这倒也正常,毕竟离北宋末年还有十几年呢。
    不过,这样的祸害,如果用得好了,也会有大用处。
    至于说将来会不会是祸害……
    赵士程撇了撇嘴,若是当了他的师傅,还不安稳,想让那位昏君如历史那样广修道观、鱼肉百姓、陷害宗泽,那么,他至少十种办法,能不留痕迹地助师尊早日飞升。
    甚至,若这位真的能勾搭上皇帝,他还可以打个包,把那位皇帝也一锅端走。
    咦,别说,实现的可能性还真的不小啊。
    要能杀掉赵佶,他将来的局面再怎么都会比靖康时好,那钦宗恶心是恶心,至少不会用花石纲、西城所、神霄宫、连金灭辽这一整套的操作,把大宋开到海里去。
    不管了,先见见再说。
    第55章 怀璧其罪
    密州城, 私宅院中,宗泽升起小火炉,煮茶待客。
    对面的客人是一位很身着深蓝道袍、梳着法髻的道士, 他三十许人,面容儒雅又带着古朴之气,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便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宗泽正和他闲话家常, 差不多就是聊一些道教典故,再问问师承, 再说说密州风水, 对面的道士声音不急不徐, 娓娓道来,算得上相谈甚欢。
    赵士程坐在一边静静地听, 从他们的聊天内容可知, 这位叫林灵素的道士,如今并没有什么落脚之地,只能算是游方道士, 平时靠结交权贵混饭吃。
    这次他听说宗泽这里在为道观选择主人, 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宗泽面前表现,就是想要显示自己的道法高深。
    “……这点微末伎俩, 不敢言法, 吾师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贫道不及万一。”那林道士感慨道, “只可惜吾师说吾尘缘未尽, 须得入红尘历劫, 才能求得大道, 再追随于左右。”
    宗泽便很配合地问道:“哦, 不知这位道长的有何特殊之处。”
    “吾师能引得天雷,春风化雨,掐指一算,便能知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只可惜吾追随多年,天资愚钝,只得了些皮毛。”林灵素一脸遗憾,整个人看着远方天空,仿佛神思已经回到天界,陪在师尊身边。
    “道长不必自谦,神仙之术,岂是那么好学的,”宗泽感慨道,“如我这等凡夫,连想见如此仙人一眼,都不可得啊。”
    “知州长于政务,不到一年,便将偌大的密州治理得焕然一新,又岂是凡夫二字可以形容的。”林灵素正色道,“如知州这般能臣,贫道纵是方外之人,也是钦佩的。”
    “不敢当,不敢当……”
    于是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终于,宗泽进入正题:“不知道长学到了何等仙法,可否给我开开眼界?”
    林灵素神色一正:“贫道随师长修习雷法,粗通皮毛,但雷法之术,需要祭祀神灵,挑选时辰,才能向天借法,知州若要观看雷法,吾还得戒斋沐浴一番,今日,必是不可矣。”
    宗泽立刻道:“是老夫唐突了,不过我这有一子侄,自小喜爱道学,不知到时可否带他一观?”
    林灵素笑道:“自是无妨,若知州愿意,还可广邀城中信众,前来观法,也算是宣我教道法威名,定个时日便好。”
    宗泽大笑:“那还请道长稍等,吾这便去挑一个黄道吉日。”
    林灵素颔道:“知州请便。”
    于是宗泽带着赵士程匆匆走出回廊,找到一处僻静之地,商议起来:“你如何看这道士?”
    “有妖孽之资。”赵士程淡定道,“他一普通道士,在一位六品知州面前侃侃而谈,若是多些日子,必能到官家面前讲道说书,前途无量。”
    宗泽不由笑道:“那可需要一些时日,官家可看不上他这般没有几个信众的小道,那你要不要选他?”
    赵士程点头:“自然要选,我还等着看他那雷法,是怎生一回事呢。”
    于是两人选了个最近的吉日,就是三天之后,地点是在密州著名景点超然台,而林灵素一口答应。
    ……
    三日之后,林灵素在超然台起坛作法,他身着法衣,手持木剑,脚踏七星,一番手舞足蹈,念起了让人听不明白的法咒,然后对着符纸伸手,符纸自燃,引得围观群众一片惊呼。
    宗泽和赵士程对视了一眼,都想起了前些日子,小孩用掌心起火糊弄韩七都头的事情。
    宗泽还低声笑道:“小公子,你的戏法可比他厉害多了,至少,那火是直接在手上点的,不像他,还得用剑串着。”
    赵士程随意道:“一般,其实我还有更厉害的。”
    宗泽顿觉可惜:“若早知你有此术,我便直接让你当观主好了,何必绕这种圈子。”
    赵士程道:“我得出众一些,却又不能太过出众了,这也是为了将来打算,继续看吧。”
    而这时,林灵素的做法也到了高潮,很快,他一声大喝,长剑指天,划出奇怪符咒,在超然台这段旧城墙上大呼一声:“雷来!”
    然后长剑一甩,指向远方一处土坡。
    过了数息,突然雷声大起,远远能看到那土坡被炸出一个大坑,围观群众顿时色变,看林灵素的目光都不同了。
    赵士程摸了摸鼻子,心说还好小舅走了,否则撞上岂不是自己的社死现场。
    而这时,林灵素又摆出几个姿势,口中念着能让人听懂的咒语,把那位“雷君”送走,这才擦去额头的汗珠,向宗泽抱拳道:“幸不辱命!”
    宗泽自然是上前一番赞叹宽慰。
    两人找了个清静之处,商讨了林道士入驻道观的事宜,宗泽还听从林灵素的建议,把道观改名为“神霄观”,同时,林灵素也愿意听宗泽的,将赵小公子收为弟子——主要是宗泽表示,如果能收下赵小公子,那么在密州就有了最大的靠山,他毕竟任职三年后,会离开,但赵公子的父母却不会。
    林灵素当然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宗知州想用迂回的办法与赵观察史结交,而他当然也是愿意搭上这条权贵之线,立刻表示只要赵家同意,他就可以收下这位小公子。
    ……
    赵士程处理了这些事情,便去找了母亲,提出了想要拜师道门的想法。
    “母亲,我在炼丹之术上还算有些天赋,可是若太过出名,怕是会被陛下招去宫中,”赵士程被母亲圈在腿上,有些无奈地解释,“您也知道,宫中凶险,我又那么小,不如找个幌子,显得厉害,但又不是绝顶的厉害。”
    种氏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她就是有点不高兴:“你是觉得母亲护不住你么?这么快就找退路了?”
    赵士程抱着母亲,贴了贴:“当然不是,虎头在跟您商量啊,要是您不愿意,虎头不去就是了,虎头只是想给娘亲分忧,娘亲平日那么忙,虎头也想帮娘亲的。”
    种氏一时间心软成了蜂蜜,甜得快醉了:“儿啊,你这小嘴可是真甜,也不知你是从何处学来,罢了,你愿意,就去拜师吧,你爹那里,就说是我安排。”
    “嗯,娘亲放心,我只会偶尔去转转,还会带上人去听讲,不会被人骗的。”赵士程保证。
    种氏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戳他额头:“得了吧,这世上哪有人骗你的份啊,你不骗别人,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赵士程不满道:“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小骗子就不是你的宝贝了么?”
    “当然是了,这些事情,你自己拿捏就好。”种氏摸了摸儿子的头,“虽然太早了些,但你素来心有成算,不过无碍,你尽管玩去,只要不是欺君谋逆的大罪,母亲都给你担得住。”
    赵士程的神色一僵,立刻故作生气道:“娘亲胡说什么呢,儿子又不是傻子,你这是看不起我!”
    “娘亲错了,虎头生气的样子真可爱,来,再把嘴翘高一点,我给你挂个油瓶……”
    赵士程只能无奈地被母亲又逗弄了许久,走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将来吧……他肯定会搞些大事,希望母亲受的住才好。
    他又顺着回廊,去找到沉迷珊瑚的父亲,把自己想拜师的事情讲了讲。
    赵仲湜一听只是学道,便放下心来:“你喜欢就行,炼丹求道耗费甚巨,你若是钱不够了,尽可寻我,但有一点,绝不可服食丹药,明白么?”
    赵士程自然满口答应。
    就这样,他拜师道教的事情,就算成了,剩下的,都是走些过场,甚至过场也不用走,林灵素如今还不是将来的国师,也不敢受一位赵宋宗师的大礼,只说愿收为记名弟子,连道号都不用起。
    就这样,赵士程拥有了独自出门上学的权利,至于他出门有没有去道观上学——这不重要,逃课一向是宗室子弟的必修课,林灵素、赵家父母,都没有指望他是认真学习。
    最重要的是,道宫还在修缮中,赵士程以师礼将这位道士请去赵家暂住几日,林灵素对这么有礼貌又懂事的可爱小孩顿时起了感谢之心,那和颜悦色神情里,就多了不少真心。
    而为了感谢宗知州最近忍着对道士的厌恶帮他招揽人手,赵士程让山水把下一期的工程款打过去的同时,还另外出了一部分,说是年终奖励,让知州将这些钱分发下去,给那些民夫们过个好年。
    宗知州爽快地收下了,还专门回信赞扬了赵小友心善,是密州之福。
    所以,一如既往,在赵士程身边的所有人都很满意,宗泽也就佩服这小孩,他总能找到一个能让大家都接受的局面,将同路的不同路的都聚集到一起,可惜自己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到看他长大时会是什么样子。
    ……
    就这样,时间很快到了腊月。
    密州的商路依然络绎不绝,很多商户都赶着在过年之前,跑最后一趟商。
    新镇的码头又加宽了一截,这里已经是一颇为繁华的市镇了。
    羊毛镇的美名已经传扬出去,附近的州县都有商户乘船过来购买梳洗后卷起的毛条。
    如今限制羊毛衣服生产的,就是纺线了,将毛条绞线是一个很费精力的事情,稍有疏忽,线就会断开,或者粗细不一,大多数人纺的线,都只能自用,江南苏家的船队从来都瞧不上这些线,他们都是带着羊毛回去,织成能纺布的细线,只是这样耗费人力,就算是一个熟练的织工,一天也最多能纺出四两细毛线。
    然而,就在这时,山水告诉赵士程一个消息,七里坡的一位工匠,改进了纺机,那纺机的滚轮是竖起来的,放了两个,比先前的速度要高很多。
    赵士程立刻就起了兴趣,带着山水,前去七里坡参观了这架纺车。
    那位匠人知道主家前来,十分紧张,有些结巴地为小公子和山水姑娘介绍道:“这个纺机是用了竖轮,我加了一个踏板,能纺得更快,只是、只是我总觉得,还可以再改改……”
    赵士程在他的介绍里,细细看了那架纺车,虽然竖着放了纱轮,但是这个机器并不是很科学,用脚踏驱动纺轮,却需要两只手捻接毛条,提高大约一倍的效率。
    可是那传说中的珍妮纺纱机却是可以同时纺八十个纱轮。
    他仔细观察了纺纱的各种步骤,突然问道:“有没有一条办法,可以让粗短毛条变成细毛条,然后再织机?”
    那匠人一愣,眼中泛起各种不同的光芒。
    赵士程继续使用着自己那半罐水的一点常识:“想想平时纺户是怎么用手捻纱的,可以用什么达成相似的效果?如果你能找到办法,那一次,应该可以用纺数十个纱轮的线吧?”
    那匠人陷入了顿悟状态,许久才回过神来,随后,他虔诚地向公子叩拜:“谢公子,小的明白了,小的知道该怎么改了。”
    赵士程当然就勉励一番,他也只是知道一个方向,具体的改进,肯定还是要这些专业的来,不过他看了一眼对方正在改进的图纸,发现那是给纺车加了一根很多漏斗洞的木杆,看了一会,搞不懂原理,他让山水给这位工匠送一份奖励,同时,也让山水把先前那个加了脚踏板的纺车做一批出来,卖给织户。
    “可是公子,你不是说那种纺机还有改进的余地吗?”山水疑惑地问,“为什么不等改好了,再拿出来卖?”
    赵士程笑了笑:“一般人纺线,也就自己家用,哪用得上几十个纺轮的纺车,就他刚刚这种,反而是最合适的。”
    山水顿时明白了:“原来如此,所以相似的货物,最需要区别的,是如何卖给不同的人?”
    赵士程说我可没想那么多,你们就喜欢到挖掘深意,我也是很无奈了,但表面上,他还是露出赞许的目光:“山水啊,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山水被夸奖了,美滋滋地道:“那当然,当初为了当公子的大丫鬟,我可是费尽心机才打败了二十几人备选人,连夫人都赞我,公子你更是一眼就看出我的资质,努力教导我,不是么?”
    赵士程心说那是当时我手边就你一个人,没得选啊,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他笑而不语,露出一副你说对了又怎么样的神情,骄傲地巡视起这处密州城外已经粗具小镇雏形的村落。
    这里已经又修起了一片宅子,建起了沼池,澡堂扩大了,那玻璃窑和煤窑日夜不停地冒着烟气,力夫们推着两轮车进进出出。
    他盘算了一下,目前他拥有三个焦炭窑,一个炼铁高炉,一个玻璃窑,三个石灰窑,最近收取的煤焦油和苯都不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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