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的小院里,苏氏正抱着轩哥儿哄着午睡。
    五岁的男孩儿养的圆墩墩的,苏氏身量娇小,抱着确实不轻松,累得满头细汗。
    不一会儿,门口帘子被撩开,戚三爷从外面走进来:“白歌已经走了。”
    苏氏拍着轩哥儿的手一顿,接着轻轻吐出口气:“可算是给她哄回去了。”
    接着,她用手指在轩哥儿白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点了点,小男孩儿闭着眼睛嘴唇微张着,睡得正香。
    苏氏看着儿子的脸,轻声道:“你啊,就是为了你这个小混蛋,姨娘连你姐姐都搭出去了,你可得好好念书,长大了孝顺姨娘啊!”
    戚三爷眉头皱了皱,轻斥道:“你说话注意些,什么小混蛋,轩哥儿马上就要进宫做皇子伴读了,这些浑话以后可别在孩子面前说。”
    苏氏撇撇嘴,应了句:“知道了。”
    转头,她又乐滋滋的看向戚三爷:“老爷,咱轩哥儿什么时候能进宫啊,你上次说是给三皇子当伴读,那这三皇子将来能当上皇帝吗?”
    戚三爷轻呵了一声:“再过半月三皇子就满了五岁,正式开蒙了,到时候定好的伴读才能入宫,这三皇子的母亲可是如今最受宠沈贵妃,皇后也没有嫡子,如今看来,三皇子的胜算是最大的,这伴读自小陪皇子读书,感情好的亲如兄弟一般,咱们轩儿啊有大福气呢!”
    苏氏惊叫一声:“那,那我岂不就成了皇上兄弟的亲娘!”
    她怀里的轩哥儿被这声音吵得不满的皱起眉头。
    “行了,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儿。”
    戚三爷睨她一眼,接着又掩饰不住喜色的道:“兄长可是答应了,等到丁忧一结束,就帮我谋个吏部的缺儿,在吏部做事升官可是比地方上快多了。”
    苏氏也兴奋起来,只觉红红火火的富贵日子近在眼前,忍不住手上拍着轩哥儿,对着熟睡的孩子道:“你呀,真是个有福的!”
    ·
    正午时分,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就阴了下来,不一会儿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车停在了谢府的大门口,小招撑起伞,将白歌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小雨顺着风轻轻打湿了轻纱裙摆,白歌在门口静静注视了一会。
    在连绵的阴雨中,谢府威严的门额呈现出一种晦暗阴森,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因淋了雨颜色愈深,显得凶恶可憎。
    忽然,“吱呀——”一声,沉重的黑漆大门打开。
    第二十七章
    “吱呀——”一声, 漆黑沉重的大门被从两侧缓缓打开。
    白歌看着那逐渐洞开的门,直到修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谢尘穿着一身银灰色云缎长衫,玉带束腰, 长身玉立,身边李滨为他高举着一把油纸伞在头顶。
    细密连绵的阴雨中,他苍白俊美的容色模糊的竟显出几分山精鬼魅的幽邃森凉,叫人看着心颤。
    身后马蹄声哒哒响起, 青色帷幔的马车驶过停到门前, 车厢上刻着谢字, 看这样子正好遇上谢尘要出门。
    白歌眼眸一眨不眨, 定定的看着那个门额下立着的男人, 心中是说不出郁愤和惶恐,她看着他一步步的从门里走出来,下了台阶,缎面长靴稳稳落在积了些雨水的青石地面。
    然后, 谢尘来到她身前,两人头上的伞微微碰到了一起,雨滴顺着伞面滑落, 在两人中间形成一道细细的水帘。
    谢尘凝眸看了她一眼,少女漂亮的眼眸睁的很大, 像瓣形状饱满的桃花, 原本清澈的眼底显出血丝,深褐色的瞳仁里迸发着一种强烈的情绪, 像是一种歇斯里地的惊与怒。
    “进去吧, 雨天易着凉。”
    谢尘只留下这一句话, 仿佛真的只是一句简单的关照之词, 接着他略过她, 带着细密的雨滴,上了那辆有着青色帷幔的马车,马蹄声响起,马车渐渐远去。
    白歌的心犹如沉在冰冷的湖底,他没有惊愕,疑惑,愧疚,犹豫,什么也没有,他平静的令人浑身发冷。
    好似她的情绪全然没被他看在眼中,如同路过了最普通的一个物件,只关心这物件有没有被雨淋坏。
    “姑娘,你是不是冷了?”小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忙握住她的手,果真细腻冰凉。
    “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白歌握了握拳,复又松开,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跨过了谢府高高的门槛。
    似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一路走来的人也没见几个。
    白歌站在后院的岔路口上,只犹豫了一瞬,便往戚白玉的玉漱院行去。
    她如今心中最想知道的,便是戚白玉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也知道吗,参与了吗,或者她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被瞒在鼓里利用的可怜人。
    雨忽然下的就有些大了,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了下来,白歌走进玉漱院的时候,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屋里的丫鬟们端着水盆或是瓷碗等各式东西来回不停,显得忙碌又焦急,白歌站在门口半晌居然没人注意。
    白歌皱皱眉,随手拉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这是怎么了,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那丫鬟脸色本有些不耐烦,看见是她,便停下来解释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夫人昨日从小佛堂回来就将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昨晚上墨香姐姐实在没忍住想进去送点吃的,就发现夫人发了高热,晕过去了。”
    白歌愣了一下,下意识往里面瞧了一眼:“那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丫鬟叹了口气道:“昨夜里就请了大夫,连着几碗药灌下去了人虽醒了可热还退不下去,现下已经去宫里请太医了。”
    白歌心中一跳,想到刚刚谢尘出府的样子,难不成他是进宫去给戚白玉请太医了?
    许是外面下着雨,不敢开窗怕戚白玉再受凉,房间里闷闷的,一股子浓郁苦涩的药味。
    白歌这两天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此时跟着丫鬟进来,被这药味熏得几句作呕,只觉酸水都要涌上来。
    还没等她走到戚白玉跟前,戚白玉身边的大丫鬟墨香就已经拦在她身前,眼神怨毒的盯着她。
    “你又来做什么,求你放过夫人吧,她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嫌不够吗?”
    白歌抿了抿唇,她现在脑子里有点混乱,戚白玉突如其来的病重让她陷入了迷惑。
    难道戚白玉真的不清楚戚国公和薛氏的算盘吗?
    她没理会墨香,将她的手打开便要往里走,墨香被她这样的行径弄楞了,随即见她脸色苍白却神色肃杀,连忙又赶紧回身拽住她,还招呼着屋子里几个旁的丫鬟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别让夫人看见她进去呀!”
    那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把白歌主仆二人拦住,众人又推又吵的挤做一团。
    “行了,夫人正病着,你们还在这喧闹,成什么样子!”从屋里传出一个声音严厉呵斥着。
    墨香等几个丫鬟顿时收了声,捏着白歌的手却没放开。
    白歌看过去,见云香从卧房里面走出来,她拧着眉看着眼前乱哄哄的景象,目光落在白歌身上。
    “七姑娘,夫人请你进来说话。”
    墨香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钳在白歌手腕上的手,低头看见那雪白细腕上多了几圈刺目的红痕,才舒坦了些。
    白歌对手上那一点疼痛毫不在意,甚至现在身体上的一些异样对她的影响都极小了,仿佛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麻木,如同走肉一般。
    走过云香身边时,听到她压低的声音:“夫人现在很虚弱,你但凡还有半点良心,就别去刺激她。”
    白歌没有转头看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走进了戚白玉的卧房。
    卧房里的布置依旧奢华瑰丽,紫檀木的拔步床散发着沉沉的幽光,茜紫色的云水纱帐上绣着大片大片的朱红色海棠花,艳而不俗,却刺的白歌眼睛发疼。
    她走到床边,在绣墩上坐下,见戚白玉正躺在床上,她头发披散着,半阖着眼睛,扎了一条紫色的抹额,脸色蜡黄嘴唇干白,垂下的几缕发丝也都贴在颊边,看起来格外憔悴。
    “大姐姐?”她轻声唤了一句。
    戚白玉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见到白歌她神色一顿,显得有些复杂,手肘用力撑着想要坐起来,似乎又因为太虚弱没能成功。
    白歌上前扶着她坐起来,垫了个锦缎软靠在她身后,顺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触手滚烫,绝不是能装出来的温度。
    她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发沉,戚白玉居然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清。
    戚白玉看着她想开口说什么,却是先咳了两声,接着就止不住的咳嗽着,外面云香连忙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想服侍着她服下,却被她摆摆手推开。
    又咳了几声,戚白玉深吸口气缓了过来,她嗓音又哑又低对云香道:“都出去,你守着别让人进来。”
    云香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将屋里所有人都带了出去,“吱呀”声过后,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戚白玉这才看向白歌,她嘴唇颤了颤,干哑的声音吐出:“这件事,不怪你。”
    白歌神色漠然的看着她:“大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妹妹听不太懂,还请姐姐明示。”
    戚白玉怔怔看着她,忽然落下泪来。
    “怪我,是我没用,若是我能争些气生出嫡子来,他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白歌脑中如有轰隆一声炸雷劈下,她盯着戚白玉,声音有些抖:“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卧房里,你为什么会去小佛堂,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吗?”
    戚白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原是明艳的没人,可此时却有种雨打娇花的脆弱美丽。
    “我解释再多也无益,你怨我,怨戚家都实属应当,我,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也不该劝你,你若是怨我,便想怎样都行,我都受着,这是本该由我受的,若不是之前我私心太过,死活不肯让父亲送六妹妹进府里,把他逼得没办法,不然可能就不会——”
    她看着白歌,神色里透着哀伤和愧疚,忽然就用力从床上翻下来,白歌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她跪在了自己身前。
    白歌连忙去拉她,却被她死死拽住。
    戚白玉满脸泪痕,眼中却又带着坚毅决然:“七妹妹,是我对不住你,我便是死后下了地狱也是活该,可这事情出了却无法挽回,我们身为戚家女,自小享受着家族供应,便是我这身皮囊入了土,也得为家族挣出条路血来。”
    她拽着白歌的裙摆,声音里满是哀求的哭腔:“白歌,我求求你,只要孩子出生,长大到能晓事的年纪,我就自绝于你面前,我把这条命赔给你,给你赎罪。”
    白歌闭了闭眼,手松开了戚白玉的胳膊,无力的落下。
    来到这里之前,白歌曾经预想过见到戚白玉的场景。
    在她的设想里,不管戚白玉是否知情,她都应该是先质问责怪她一番,就如同戚国公,薛氏和自己的父亲戚三爷一样,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利用这种方式逼迫她,亦或者直接将事情挑明,用苏姨娘的性命来要挟。
    可她没想到,再见到戚白玉时,她竟是这样病弱低微的姿态,若是她真的知情,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有苏姨娘在国公府中,自己哪里敢生出什么心思。
    但凡她没见到那日姨娘为自己拼了命的样子,她都会生出鱼死网破的勇气,便是真的自绝在戚国公夫妇和父亲面前又如何,用她这条命绝了他们恶心的算计,就如同棋局中被逼进死角里最后的奋力一搏,便是输了总还落得个痛快。
    可偏偏那日姨娘宁愿豁出命去也要护着,她便仿佛被人捏住了软肋,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做一颗听话的棋子任人摆布。
    便是戚三爷看在多年情分和轩哥儿的面上不会杀了姨娘,可是想起戚国公眼中狠厉的光,她的心就已经凉透,一个一品国公想要一个庶子妾室的命岂不是易如反掌,她为人女又怎能狠得下心让姨娘为自己送了命。
    罢了,她如今已经人生尽毁,又有什么可挣扎的。
    她只盼着再无利用价值那天,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好歹落个后半辈子清净。
    ·
    白歌从玉漱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初夏的太阳带来略微炙热的气息,将地上原本的水迹迅速蒸发。
    可她站在温暖的阳光,身躯却依旧冰凉。
    她缓缓往韶音阁的方向走,耳边回想着戚白玉的话。
    “为了戚国公府的颜面,这事是绝不能闹大的,便是在谢府中也只有我几个贴身的大丫鬟知晓,我知道这着实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也没法子,这事尽量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还住在韶音阁,如果有身孕了就送你回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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