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夕岚摸摸他的头,“阿爹恐是忙得忘记了时日。我昨日已经托付衙门的叔伯去唤他回来,要是能赶上,便能见着。”
    折伯苍似大人一般叹气,再安慰她:“阿姐,你别怪阿爹,他也是为了黎民苍生。”
    折夕岚就笑了。
    “小小年岁,跟谁学的话。”
    “徐家阿婆,她经常这么说,阿爹是个好人。”
    折夕岚嗯了一句,然后背上自己的牛角弓,“走吧,怕是等不到了。”
    折伯苍重重的哀鸣一声,然后瘦瘦的小爪子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也没关系,我可聪明了,把要说的话给阿爹写好了,等阿爹回来,看信便好。”
    折夕岚提点他:“那你放在他的书案上,他别的地方不会去,但是书案前肯定会去的。”
    折伯苍就去书房放信,最后舍不得的看了一眼屋子,跟着折夕岚出了门。
    门被阿姐上了锁,他坐到马车上,又有些不高兴。
    “我还是喜欢家里,京都的糖人再好吃,我也不喜欢了。”
    折夕岚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落锁的门,笑着道:“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再回来便是。”
    车帘落下,马车渐渐的行入大街上,没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她撩开帘子看去,那里早就有大批的官兵守着十几辆马车,应当是云王世子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袭来,似有千军万马之声。
    折伯苍瞪大眼睛,期待又害怕的探出头往外看去,然后失落的缩回脑袋。
    “不是阿爹。”
    折夕岚撩帘子的手却没有放下。来人确实不是阿爹,她爹没有这般大的阵仗。
    这是云王世子带着侍卫策马而来。她从窗户前抬眼看去,就见他骑着马在最前面,穿着常衣,一身的玄色,神态浅浅,却因眉目之间的寒气瞧起来气势骇人。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勒马朝着她这边看来,轻轻的朝着她点了点头。
    折夕岚连忙带着弟弟下马车,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礼。
    在她看来,他虽然看着冷冽,好似不容人接近,但是性情还算温和。见了她还道:“你长大了许多。”
    折夕岚浅笑着回:“一别四年,臣女自然长大了。”
    他们之前有过一段的渊源。
    当年阿姐和阿娘死后,她满身戾气住在城郊的庄子上,即便有徐婆婆在家里,也不愿意多说几句话,看她爹跟仇人一般,父女两个关系一直很僵。
    她十一岁那年,云王世子盛长翼受伤,暂时不能回云州城去,她爹便受云王所托护着当年尚且十六岁的世子痊愈,等痊愈之后再送回云州城里。
    当时折夕岚也不知道他是世子爷,她爹扶着他进门的时候,她以为又是她爹发善心救的人,于是两人都被她打了出去。
    她不愿意她爹进门,怎么说也不成,她爹后来也没办法,将云王世子安置在了隔壁的院子里。
    就是伯苍的家。
    彼时伯苍父母还没有去世,接过了照顾人的事情,他爹就又急匆匆走了。
    当时她心里又愤怒又委屈,却又拿她爹毫无办法。第二日,她爬上种在两家中间的梧桐树,蹲在粗壮的树枝上,一双眸子满含怒气,看着她爹要照顾的人。
    他正躺在院子里的树下晒太阳,头歪靠在树上,侧着身子,只用余光瞧了她一眼,便又闭上眼睛。
    只她当年太过于愤怒,吃了饭就爬上树蹲着瞪他,如此反复两日,瞪得他虽然依旧神情不冷不热,但还是说了一句话。
    “你爹已经走了。”
    她气鼓鼓的,“我知道。”
    “那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迁怒。”
    他就笑起来了。
    他笑起来也让人瞧着冷,轻轻浅浅的,但可能是那日的午后阳光太好,晒在小院子里,让他的笑也有了温度,她觉得他应当是释放了善意。
    果然,他约莫是想安慰她,将自己身边的牛角弓拿起来,“给你。”
    她疑惑的看过去,“给我?”
    “给你。背张弓在身上,也能厉害些。”
    自己厉害了,便也不会只沉溺于暴戾之气中。
    彼时折夕岚没懂,但当她能用这张弓箭射死一个马贼的时候,便也能懂得那么一点点。
    盛长翼此时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他看向了她背在后背的牛角弓,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常用的。”
    折夕岚真心实意的感谢他,“很好用。”
    他依旧淡淡的,“此次去京都,送的是给陛下的贺礼,关系重大,你没事不要乱跑。”
    折夕岚:“是。”
    盛长翼:“即刻便走了,回马车去吧。”
    折夕岚便行礼告退,带着弟弟回马车。
    等在马车里面坐稳了,折伯苍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好可怕啊!阿姐,你不怕世子吗?”
    折夕岚摇摇头,“不怕,他其实很温和的。”
    能给她牛角弓,是个好人。
    然后说,“我常看的史书也是他给的。”
    当年,她没少拿他的东西。可能也因着这份印象不错,她并不害怕他,在他面前还有些熟稔。
    折伯苍还是害怕,“他看我的时候,我觉得全身打了个寒颤。”
    折夕岚安慰:“他是武将,打过仗杀过人,自然会有些威势在。但也没事,这一路上,咱们只跟在后面,跟他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你不用怕。”
    折伯苍这才安心。
    车队开始走了。他又开始伤心。
    “阿爹到底不曾赶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
    折夕岚:“你不是写信了么?”
    折伯苍:“是啊,我还替阿姐写信了呢。”
    折夕岚本在看书的手顿了顿,“替我也写了?”
    折伯苍:“嗯!阿姐没写,我就替阿姐写了。”
    折夕岚沉默一瞬,没有问他写什么,也没有再说话。倒是折伯苍一直在絮絮叨叨,“阿爹过一阵子也要去青州了,到时候他走,咱们也不能送他。”
    他拉着阿姐的手,“阿爹会不会伤心啊?咱们还有两个人,他却只有一个人。”
    折夕岚拿出史书看,翻开一页盯着,好似心思都在书上,但神情却骗不了人,她在听了这话之后脸上瞬间泛出些讥讽,本想说一句什么,却又半响没说出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紧闭嘴巴,努力将目光凝在书上。但折伯苍显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还在叹气,“阿爹他——”
    不过,话还没说完,折夕岚到底没忍住,啪的一声合上书:“别担心,他定然能让云州百姓十里长街相送,万人垂泪,收下一把万民伞。”
    她弯起嘴角,明明是笑的,说的也是好话,却又瞧着带些讥讽,“他对世人恩待,万望余生,也受世人恩待。”
    折伯苍这才感觉到阿姐不高兴了。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继续问,就闭了嘴巴,自己拿出书来看,他将来也想考科举的。
    阿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等阿姐不生气了再说话。
    这般,马车才静下来。
    从云州到京都,快马不停也要走两个月,停停走走,怕是要冬月底才能到。
    十月时,路上越来越冷,姐弟两个倒是得了盛长翼好些厚衣裳。都是从路过的城池里面买来的成衣,偶尔有些大,但是暖和。
    此时,就算是折伯苍也觉得盛长翼是个好人了。他缩在厚厚的长袄里喝着热茶,道:“这是我穿过???最贵的衣裳!”
    “真是个好人啊。”
    只不过跟阿姐说的一般,他们后来就不曾见过,云王世子在车队的前面,众侍卫拥着,轻易看不见人。
    而且他懂的,男女授受不清,云王世子也还没有成亲,阿姐更是个姑娘家,不能走太近,最好是不见,见面也要自己在才行。
    他嘀咕,“阿爹说了,要看好阿姐,阿姐长得太好,定然有很多臭不要脸的觊觎阿姐的美貌。”
    折夕岚又忍不住笑,“别骂人。”
    臭不要脸定然是他自己加的字眼,她爹说不出这等话。
    折伯苍又思念阿爹了,“哎,要是阿爹能跟我们一起来京都就好了。”
    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日晚间就收到了折松年的来信。信件是盛长翼身边年轻得用的侍卫送来的,他生得十分高大,但见着她便脸色一红,道:“折姑娘,你爹的来信。”
    折夕岚接过信,“多谢你。”
    他脸就更红了,送完信便走,脸一直垂着,回去跟身边的兄弟说,“近处看,折州判的女儿竟然生得这般美。”
    他身边的人就道:“折州判长得就很好,云州城不少女子想给他做续弦。不过无论谁托云王爷给他说亲,他都不要。这是思念亡妻,一片深情。”
    “你说,咱们世子爷也长得好看,怎么没人给他做媒呢?”
    “肯定有,咱们不知道。”
    两人站在一起小声嘀咕,一抬头,就见世子爷不知何时起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砰的一声跪下,等到世子爷走了,他们身上还冷得很。
    一个哆嗦着小声说,“世子爷年岁越大越阴森。”
    一个应声附和,“是啊,跟阴气绕身一般,快,晒晒太阳,去去这阴气。”
    他们世子爷脾气不好,也不爱说话,喜欢冷着脸瞧着人。但是两人作为世子爷近卫,自小就跟着他,对他还是了解的,知道他看着冷清却不冷情。
    他们两个最是信服世子爷。
    他有本事,这才二十岁,却已经上阵杀敌多年,每一仗都冲在最前面,从未后退过。
    再者,他心地也好,赏罚恩明,对下属最好。
    “你就看他对折州判的女儿和儿子,多好啊。折州判做好事,为国为民,他就答应照顾他的儿女,还吩咐咱们买衣裳买吃食送过去,事事俱到,之前世子爷哪里为人做过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
    “是啊,还是折州判有面子。哎,你说,往后咱们的儿女也能托付给世子吗?”
    “咱们还是先求世子爷赏个媳妇吧。”
    两人跪在一块晒太阳唠嗑,还从地上扯了草根嚼,没一会就被踢了个屁股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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