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邪神嗅到了人的气味,朝这里涌了过来。「我护送岳母大人离开。」林守溪说。
    「何必急着驱我走?我就这般无用,帮不上忙么?」楚妙问。「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守溪急于解释。
    「好了,我知道。」楚妙轻声道:「当年妖煞塔时,我也未曾离去,如今圣壤殿之乱波及更广,当然更不能怯战而走,我们这些做前辈的,并不惧死,只怕道心沉沦堕落。」
    楚妙虽始终未能迈入人神境,但怎么也比白祝和
    慕师靖厉害,听岳母大人这么说,林守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四人再度上路,朝着圣壤殿杀去。
    一路上杀伐血腥,但停下休憩时,久别重逢的他们也会叙旧。
    「慕姑娘还没有身孕么?」楚妙看了眼慕师靖平坦的小腹,忍不住问。
    慕师靖第一次被问及这个,窘迫不已,忙说道:「哪有这么快呀...而且,而且我们也没有经常....嗯......楚姐姐还没有,妾身岂敢捷足先登?」
    在楚妙面前,慕师靖装出了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你这般敬重你楚姐姐?」楚妙问。
    「当然,我们道门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师靖对于楚姐姐自幼便是尊敬的。」慕师靖面不改色地说:「以前,楚师姐欺负我时,师靖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其实是打不过吧....」白祝轻声插了一句。慕师靖拧了拧白祝的胳膊。
    「不必如此的。」楚妙柔柔一笑,说:「映婵这丫头,有时候性子也恶劣得紧,我这做娘的管不住她,你们可不能惯着她呀。」
    「皇后娘娘果然深明大义。」慕师靖闻言,更为敬佩。
    遇到了他们,楚妙终于不再那般郁郁寡欢,消沉了数日的双瞳终于明艳了几分,清颜上也多了些淡而轻柔的笑。
    林守溪看着楚妙的侧颜,不由想起了当年打败金佛之后,几人于云空山雪亭之中纵酒言欢,不知忧愁,她们再次相聚,却不知是和年岁了。
    雾越来越浓。半个时辰后。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望向前方。
    邪神纠缠的黑影像是白雾中跳动的火焰,黑色的火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环,环下是黑漆漆的深渊,深渊便是圣壤殿的所在,这座曾经世人追慕的圣所,如今已沦为了阴森的魔窟。
    深渊之外,六柄罪戒神剑高高悬立,它们在黑暗中膨胀,周遭被古老的铭文包裏,不像是剑,更像是六根支撑苍穹的神柱。
    但很显然,这六根神柱也已承受不住业力的反噬,它们在黑暗中嗡鸣颤抖,如丝线缠绕的文字也变得杂糅混乱,细细辨认时,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像是群蝉当空鼓噪。
    因为缺少了赞佩神剑的缘故,圣壤殿的结界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纹,这些邪神就是从裂纹中挤出来的。
    外面已是群魔乱舞,圣壤殿内部又该是何等骇人的场景?「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走。」
    林守溪沉声时,九明圣王之焰的领域再度张开,将所有人包裹其中,金焰为至高之阳,迎面撞来的黑暗尽数消散。
    移动的屏障像是一叶光舟,刺破黑暗,直接逆着邪神的浪潮,挤入了神剑封印的缺口。
    金芒与黑暗激烈对撞。
    一瞬间,林守溪有种胸口被压瘪的感觉,身躯虾弓着,他喘息了一会儿,强忍着剧痛,猛地跨出一步。
    轰-黑暗被冲破。
    时隔百年,圣壤殿的模样再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慕师靖犹记得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来圣壤殿时,被一座座或美丽或威严的宫殿所震撼的心情,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个人间地狱。
    一切的琼楼玉宇尽数淹没在黑暗之中,哪怕是皇帝的神像也布满了裂纹。
    许多高楼更是直接成了邪神的巢穴,密密麻麻的邪类在那里汇聚、纠缠,宛若爬满墙壁的黑色藤蔓。
    所有的侍女与侍卫都已被杀死,尸体倒吊在屋檐与殿楼的角上,在寒风中飘动。
    「那里.....那里在动。」白祝惊呼。她所看向的,正是恶泉大牢的方向。恶泉大牢已被各种各样的邪神所淹没。
    邪神朝下
    的大地则像是柔软的腹部,正不断地起伏着,仿佛里面藏着一个调皮的胎儿,它在踢踹娘亲的身躯,要咬断脐带从大地中钻出。
    林守溪知道,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恶泉大牢的最底层,有黄衣君王封印的星外煞魔,它虽被杀死过一次,又被皇帝源源不断地抽取力量,早已是枯萎残躯,但哪怕是枯萎残躯,依旧有着惊世骇俗的力量,它没有完全死亡,相反,皇帝消亡之后,它反而从死亡中苏醒,妄图挣破恶泉大牢的重重封印,再度宰治尘世。
    楚妙再赶赴荒原时,虽已心存死志,可看到那不断拱动的地面时,她还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厌恶。那是超过死亡本身的厌恶。
    「你能对付得了它吗?」慕师靖问。「我不确定。」林守溪摇头。
    林守溪早已做好了面对这个东西的打算,但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会集三山珍藏于一身,炼出圣王金身的雏形,与这东西殊死一战。
    可变化总是比计划更先到来。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千万别离开这片金焰领域。」林守溪嘱咐了一句,当空掠下。
    他向恶泉大牢飞掠之时,一柄剑从黑暗中刺出,拦在了他的面前。剑来的狠辣凌厉,却是被林守溪精准地截住。
    剑锋相接,火花四溅。
    林守溪挥臂之间,突袭而来的剑旋转着飞回,斜插在地上。落剑之处,赫然有一双冰雕玉琢的雪足。
    来者将剑重新拔出,她直视林守溪,原本清澈的瞳孔幽如暗夜。「怎么是你?」
    女子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震惑。「叶清斋?」
    林守溪也认出了这位神女。
    她是清斋神剑的奉剑神女,叶清斋,百年前,这个女人虽在黑龙破墙一战中为人族殊死拼搏,却痴信皇帝,也在后来对他们屡加阻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今,叶清斋半透明的晶莹雪肌之外,裏着一条黑色的长裙,这是她用黑暗裁剪的裙摆,雪丝银发从她肩头披落,黑暗中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不再骄傲,她拔起那柄剑体通透的古剑,重新指向了林守溪。
    「你怎么在这里?时以娆她们呢,她们何在?」林守溪环顾四周,问。「时以娆?」
    叶清斋摇了摇头,说:「色孽......不,漠视神女当然在漠视神殿之中。陛下封殿之后,我们轮流镇守此处,每年更换一次,今年恰好到我镇守。」
    「你镇守此处?」
    林守溪看着邪崇遍地的骇人场景,问:「你就是这样镇守圣壤殿的?」
    「陛下的命令里,只让我们守好殿,不放东西进来,从来没有不允许其他东西出去。」叶清斋淡淡说道:「你违背了规矩,我要斩了你。」
    剑光不讲道理地扑面而来。
    本就天昏地暗的世界里,叶清斋与林守溪战在了一起。
    当年,林守溪被叶清斋追杀过,他根本不是这位神女的对手,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位清斋神女在百年的折磨之下,道心早已濒临崩溃,一身境界也不再巅峰,又如何是林守溪的对手?
    仅仅交战了数十招,叶清斋就落了下风,三十招后,这位清斋神女更是被斩落长空,坠到地上。
    林守溪落到她的面前。「长进不错。」
    叶清斋紧咬银牙,淡漠道。
    「皇帝有没有留下镇压此物的方法?」林守溪直截了当地问。
    叶清斋冷笑一声,没有作答,她低下头,忽地取出一枚仙丹,直接塞到口中,吞服了下去,真气在她体内肆虐,她仰起头,瞳孔中流露出彻骨的冷光。
    神女再度朝他扑去。
    「皇帝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再给她卖命,神女
    皆有除魔卫道之心,你们本性不坏,只是被昏君所骗,现在回头,尚有机会。」
    林守溪一边挡着她的剑,一边试图劝诫。叶清斋根本听不进去。
    「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
    叶清斋早已不复往日的冷静,仙瞳中尽是狰狞之色:「我知道陛下死了,一百年前就死了!是你们杀了陛下,是你们毁了一切!你们才是魔!!」
    剑与剑碰撞,金石般的清鸣神将神女嘶吼的尾音拔高,更显铿锵。「执迷不悟。」
    「呵,我坚守我之道心,你凭什么说我执迷不悟?我会守在这里,一直守在这里,至死不渝!」
    叶清斋怒吼着,一次又一次出剑,却又一次次地被气浪掀翻,退了回去,她的剑百年未曾出鞘,早已失去了锐气。
    林守溪见她如此,也不再手软,劝诫无用,那就把她打醒,正好将新仇旧怨一同了结。
    叶清斋再度持剑扑来之际。
    林守溪手中的金焰柔软了下来,从剑变成了一条条布带,缠绕在手掌之上,将他棱角分明的拳头包裹。
    袍袖在风中鼓胀。
    叶清斋杀来之时,林守溪也将这一拳轰杀了出去。
    爆炸般的巨响里,叶清斋手中的清亮长剑被直接砸断,拳头势如破竹,砸中了她的胸口,叶清斋以神通裁剪的黑裙被瞬间撕扯殆尽,掀起的狂风推着她倒飞出去,沿路砸碎了无数的雕像与建筑。
    叶清斋从废墟中爬起时,银发雪丝间尽是血水,她像是守在这片鬼蜮中的美艳幽灵,透着不死不休的杀戮与疯狂。
    叶清斋又吞咽下了大量的丹药,试图反扑。
    可是,借来的真气终究是虚的,林守溪朴实无华的拳法中,叶清斋被一次又一次地击飞出去,这位自幼娴静的女子在废墟中不断爬起,她披头散发地立着,红唇战栗,吼声中透露着强烈的不甘与耻辱。
    「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林守溪徐徐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叶清斋已拦不住他。
    他再次走向恶泉大牢。
    清斋神女跪在地上,鲜血在乳白色的玉躯上蜿蜒,她笑了几声,不知是癫是恨,她看着身后熟悉的楼,大声喊道:「谦卑神女,敌已杀至门口,你还躲躲藏藏什么?!」
    林守溪停下脚步,望向了身后的殿楼。他这才发现,这是谦卑神女的神殿。叶清斋的叫喊声在黑暗中回响。
    神殿却没有给予回应。
    叶清斋怔了怔,随后,她清艳面颊上第一次出现了失魂落魄之色:
    「对不起,差点忘记了,你五十年前就自尽了......刚刚这般大声,没有惊扰到你吧?」
    叶清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为死去的姐妹祷告。林守溪看着这一幕,问:「自尽?」
    「嗯,谦卑神女五十年前自尽了,她养的最后一朵花枯萎了,她就用花的根茎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哀伤神女也死了,三十年前死的,她死在十二月,也许是十一月,那天很冷,她吊死在了陛下神殿前,娆姐姐为她收的尸。」
    「她们都随陛下去了.....」
    叶清斋痴然一笑,道:「真是羡慕她们呢,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死,死亡真是美好的东西啊,无论命运给了你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你都可以用死亡将它斩断,而你所付出的,只是一个自尽的决心,她们是幸运的,不像我们....「
    叶清斋说着,拾起了断剑,插入了自己的喉咙了,可剑拔出时,她的玉颈又恢复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林守溪皱眉。
    「还能是怎么回事呢?罪戒神剑不让我们死了,已经死了两个了,我们再自杀下去,
    神殿的禁制就要彻底崩解了,它彻底地成为了我的主人,哪怕是想死,我都做不到了。」
    叶清斋凄然一笑。
    这十年间,她也道心崩毁,许多次尝试过自杀,却都被神剑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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