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意摇头。
    李匡轻蔑地呵了声,“他倒是会保密,好骗手下人去送死。”
    联想到这个时代诡谲混乱的朝堂争斗,欧阳意恍然——保卫贤明的人不仅是周兴所厌恶的人那么简单,对方是周兴的政敌?!
    卫贤明姓“卫”,通“韦”,难不成……
    李匡冷冷道:“是韦玄钦。韦玄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打狗看主人,韦玄钦只是个参军,不算什么东西,我和周兴是忌惮韦玄贞。”
    还真是政敌!
    韦玄贞为太子妃韦氏之父,韦家是朝堂上仅次于武家的最重要的外戚势力。
    历史上,现任太子李显继位后,欲建立力量与其母亲武则天抗衡,主要依靠的就是韦氏。
    李显甚至打算将韦玄贞提拔为侍中,掌中枢之权,遭到宰相裴炎等一干重臣的反对。李显一怒之下说出那句奇葩名言“假如他愿意,可以将天下给韦玄贞”。
    武则天以此为理由废黜了儿子的帝位。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
    现在李显还没继位,韦家的势力也在不断攀升。
    一切的角力都在暗中进行,只有像梁柏和李匡、周兴这种处于权力中心、嗅觉敏锐的人知道利害。
    但也仅是如此,身在局中的他们不可能预料到在将来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天后会废黜李显,甚至踹了儿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登基称帝。
    对李匡和周兴而言,虽然他们站在天后这边,但目前胜负难料,有句古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万一韦家赢了呢?
    他们要是杀了韦家人,这仇可就结大了。
    李匡不好对她说出全部顾虑,只说韦氏如何有权势,苦劝欧阳意不要惹祸上身。
    欧阳意却置之一笑,“我知道了,您不想我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李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好新鲜的词。意意每次说话我都爱听。”
    欧阳意:……
    挤出一丝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李匡:“为什么你还在笑,一点儿也不害怕韦家吗?”
    欧阳意本伸出手想拍拍李匡给他安慰,但想想还是缩回来,“自信一点,把吗字去掉。您也是,应该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有信心。”
    您可是男主啊喂!
    韦家有太子作靠山,可不是一个小小推官能惹得起的。
    如果遭遇报复,李匡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也保不了她,连夜赶回,就为了让欧阳意悬崖勒马。
    可欧阳意压根不当回事儿。
    她知道,韦家很快就会倒台,韦家膨胀得有多快,倒台就有多惨。
    欧阳意谢过李匡为她送来的线索,接着喊顾枫一起去大牢提审刘泉,“我就不信了,刘泉会为卫贤明把锅全背了,这种欺软怕硬的怂货……”
    欧阳意走远,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匡久久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聪明,聪明到一眼就能识别谎言,聪明到几近于明察秋毫,聪明到那种目光所及之处不会漏过任何疑点,聪明到可以精准描述罪犯的心理,甚至可以身临其境般完美还原整个犯罪过程……
    不知为何,李匡忽然就相信她。
    一定是的。
    她那么笃定地,让他要对自己选择的路有信心。
    李匡召来他的心腹,“加派人手,我要她日夜都有人保护。”
    *
    昨日有雨,家中漏水。
    欧阳意出门后,梁柏跃上屋檐检修。
    清理碎瓦,覆上新瓦,只片刻功夫就收拾好了。
    梁柏站在房顶,看着着粗糙的房瓦,又从高处往下看,小小的院子尽收眼中。
    梁柏皱眉。
    对普通百姓来说,在长安有这样一个容身之所已经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在梁柏看来,远远不够。
    妻子不喜权贵官宦,以后该怎么办?
    要一直在她面前装狱卒吗?
    演戏倒是不难,难的是他要怎样才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点,而且要循序渐进,不能一夜暴富的那种,否则以妻子的聪慧,怕被她发觉不对劲。
    思索间,又有一块碎瓦落下,啪嗒,砸中梳妆台。
    梁柏眉心一蹙,担心将梳妆台砸坏。
    妻子节俭,从不舍得买昂贵的钗饰,头面就那么两三天换着戴,还都是岳父岳母给的嫁妆。
    回到屋里,果然,梳妆台被砸出个凹痕,梁柏暗责自己粗心,本想细细检查,找人做个一模一样的替换,却无意中打开木盒……
    一块白玉出现在眼前。
    不,说白玉有些不太准确。
    玉身是上等极品,打磨得如水丝滑,雕螺纹瑞云,透着主人无比的俊雅高贵气质。
    这不是妻子的嫁妆。
    千金难买的罕见白玉,更遑论玉身雕工极致精致。
    翻过来看,背面只有浅浅刻着一字:安。
    行楷书就,恣意张狂。
    指腹慢慢碾过温凉的刻痕,梁柏眼底升起一抹极浅的幽暗。
    作者有话说:
    求些评论呀……
    第27章
    梁柏一时猜不到这就是南安王李匡送给欧阳意的玉牌, 只猜送礼之人是哪位王公侯爵?
    她不是很排斥权宦吗?怎么会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从不过问她的事,但如今心中有惑……
    梁柏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洗漱一番, 出门路上买了袋马蹄糕,等到诚书抄书馆外,已时近傍晚。
    马蹄糕被他放在胸口, 还热着,他理了理衣装,迈步而入……
    半柱香后。
    梁柏:“……你说什么?”
    抄书馆馆主是个中年人, 客客气气道:“这位郎君, 我们这儿没有叫欧阳意的, 也没有顾枫。”
    从来没有。
    馆主:“要不……您上其他抄书馆问问,我知道西市也有一家抄书馆……许不是我们诚书馆呢, 您会不会记错了……”
    梁柏:“我从不会记错。成婚时,她告诉我在诚书抄书馆抄书多年,以此谋生。”
    馆主满头是汗,“那也许误会了, 您要不信, 我可将本馆抄书女的名册给您看。”
    “不必了。”
    梁柏面容严肃、双目一凛, 吓得馆主后面声音都萎了。
    抄书匠又不是什么要差, 欧阳意不至于在此间改名易姓。
    抄书馆女子多,梁柏特意多买了些马蹄糕, 打算请欧阳意的同僚,还有,出门前特地收拾容装, 也是为了不让欧阳意在姐妹们面前丢人。
    好啊, 原来全是骗他的。
    自登高位, 没有人能骗他,没有人敢骗他。
    欧阳意是第一个。
    胆子好大的女人。
    梁柏第一反应是怒,将原本小心捂着的马蹄糕往地上狠狠砸去,砸得稀烂,以脚碾之,似要将他的悸动、呵护和萌生的爱意,全碾得一干二净。
    他没动,眼神凌厉,带着一股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气场。
    馆主正要找其他理由请他出去,啪,地砖不堪重负,瞬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连跺脚都不曾,却力度大到恐怖如斯的地步。
    许久,梁柏发出一声嗤笑,暗哑的声音平添几分高深莫测:“多谢告知。”
    馆主瑟瑟发抖,“不、不客气。”
    整个抄书馆安静得掉针可闻,原本来来往往搬书的小厮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往外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脚步简直像踩在人的心脏上。
    常年习武,他的脊背笔挺,令人联想到泛着寒光的锋利兵器,周围莫名萦绕一股森然肃杀感。
    馆主战战兢兢地送走这位煞星,不知不觉背上出了一层汗。
    心里暗道:如此英俊不凡,却被戴绿帽了,他说妻子日日出门抄书,呵,八成是会男人去了。
    可怜啊。
    正想着,前面那位主忽然回头,目光在“抄书馆”牌匾上一掠,脸色阴沉得可怕。
    馆主赶忙收起揶揄的眼神,心道千万别砸我招牌。
    被梁柏强烈的凛然威严吓得不敢直视,刚才那一眼犹如猛虎回眸,只觉得对方几乎会杀人的气场几如实质,把馆主射了个透心凉。
    良久,梁柏又转头,这下终于大步流星而去。
    馆主咽咽喉咙,“……您慢走,欢迎惠顾。”可别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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