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鸡是她花钱买的。
    薛氏张了张嘴,柳翩翩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二娘在真好,我们不用动手就有饭菜吃。这大冷天的,昨晚上做饭冻得我手指都伸不开。二娘,咱们晚上吃什么呀?家里的菜很快就没了,吃了饭您给我钱,我去买。昨儿那羊肉真好吃,我还想吃。”
    柳文洁在一边帮腔:“大姐姐,今日那头绳真好看,才两文钱一根,我想要一根。”
    柳翩翩连连点头:“自从离开了京城,别说钗环了,我们连根像样的头绳都没有。”
    说完,她扭头看向柳元济:“爹,您有钱吗,给我们十文钱好不好?我们姐妹三个,再加上大嫂和芙姐儿一人一根,正好十文钱。”
    旁边的柳元济忽然多了一丝慈父心肠,眼里闪出一点泪花,他的女儿们原来都是满头珠翠,现在只光溜溜的用两根乱七八糟的头绳绑了起来。
    他点头道:“有,忠哥儿他娘,你给孩子们拿钱。”
    薛氏从碗里抬起头看着柳元济,从早上过来,她买鸡和鸡蛋已经花了五十文钱,现在还要给十文钱给他们买头绳?
    “老爷,如今不比以往了,有得用就行,哪里还有挑剔的余地。”
    柳翩翩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二娘说得对,是我不懂事,您不用给我钱。我们再等等,等我爹找到差事就好了。这一阵子家里就简单些吧,明日开始不吃鸡了,费钱。”
    柳元济心里更难过了,因他无能,父母妻儿们都要跟着受罪。
    柳翩翩看到他爹脸上的愧疚,心里却毫无波澜,他最多就愧疚这一会儿,若是离了这里,后娘几句话就能让她爹又来骂她。
    柳翩翩开始算账:“二娘,这家里现在十几口人,每天柴米油盐的事儿往后我就不管了。我今日出去走了走,外头有好多小铺子里可以寄卖手帕丝绢什么的。我预备带着几个妹妹做些手工活儿,做饭最伤手,手上要是有了茧子,一个不小心就会挂到布料。您放心,我们挣了钱也会贴补家用。”
    说完,她看向柳文渊:“大哥,才刚我去隔壁裴家,本来想问问裴太太学堂的事儿,结果裴太太不在家,我也不好去问裴公子,回头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松哥儿明年也该进学堂了。”
    柳文渊嗯一声:“先在家里,我们自己教一教。”
    柳翩翩笑道:“笔墨纸砚也要钱啊,寻常人家为什么读书郎少,就是样样都要花钱。”
    柳元济皱起了眉头,女儿开口闭口就是钱,读书人的事儿,哪能随意用钱来衡量。
    柳翩翩见她爹皱起眉头,说得更开心了:“哥,等会儿盘炕的话能不能找人把我们屋里的烟囱通一通,昨儿晚上我总是闻到一股子烟味。”
    柳文洁再次帮腔:“我还以为是我闻错了,原来大姐姐也闻到了。”
    徐氏在一边道:“昨儿晚上芙姐儿也咳嗽了两声,想来是昨儿的柴火不好。”
    姑嫂三个在一边说家常话,其余人都插不上话。
    吴氏听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以往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现在都晓得了吧,这柴米油盐的日子过起来可不容易。老大,我为什么不让你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你来了什么都不管,擎等着大家伺候你。你还是单独回去住吧,不懂百姓疾苦,读再多书都没用。你要是自己能把日子过起来,人家才相信你真正将书读到肚子里去了。”
    柳公绍终于开口了:“老大,你娘说得没错。吃了饭你就回去吧,好好自己把日子过起来。你一个两榜进士要是过不好日子,这边城泰半的百姓都得去上吊。”
    柳元济沉默不语,一向话少的柳文渊忽然开口道:“爹,今日儿子逛了小半个城,看到几家私塾。儿子问过了,那些先生大多都是秀才,举人都少。爹是两榜进士,若是愿意,开个学堂倒是不错。”
    柳元济浑身僵硬起来,让他一个两榜进士去教导一群小毛孩子……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柳公绍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不情愿,慢慢道:“既然不愿意开学堂,过了年你去开垦,大郎身上也有个武举人,我给他开个武馆,多少也能养家糊口。”
    柳元济见父亲挤兑自己,闷声道:“儿子不是不愿意开学堂,而是开学堂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得花不少钱呢,但柳元济自诩是读书人,不想把一个钱字挂在嘴上。
    柳公绍继续道:“你自己去想办法,我给你想办法了,老二老三我要不要管?我跟你娘老了,现在身无分文,管不了你们了。”
    柳文渊在一边接话道:“祖父不用担心,我去二叔三叔家里看过。二叔晌午给二郎在一家酒楼里找到份差事,给人家刷马喂马,三郎去给人家庄子里干活。三叔家里您就更不用操心了,三叔身子骨结实,以前好歹是五品武将,去中人那里挂了号,那些大户人家喜欢找这样的武师傅。四郎说准备买辆车,给人家拉货。”
    柳公绍沉默片刻后叹口气:“你有心了,有份养家糊口的差事就好。”
    听到兄弟子侄们都在努力寻找营生,柳元济的脸上又流露出羞愧之色:“儿子听爹娘的。”
    柳公绍听到他这话就想生气,什么都知道听别人的!他懒得跟这个傻儿子计较,吃过饭就把柳元济一家三口打发走了。
    薛氏临走时不忘在柜子里翻了翻,把那点心装了一点:“七郎还小呢,得多吃点。”
    旁边的柳文忠着急走,本来他也想跟薛氏一起以后每天到这边来吃饭,但晌午被大姐姐指使提了满满一缸水,还不如在自己家里舒服呢。
    刚才又听说谢景元和铁柱可能要住这里,柳文忠仿佛火烧屁股一般急着走。
    柳翩翩笑眯眯的:“二娘,你买鸡的时候是不是多买了几个鸡蛋?留给我吧,松哥儿和芙姐儿想吃,我用这点心跟您换。”
    柳元济催薛氏,薛氏恨恨地想将点心全部拿走。
    柳翩翩眼明手快,一把抢了过去:“这点心真不错,裴公子一个读书人居然还知道哪里的点心好吃。这才叫读书人嘛,读书通,庶务也通。”
    柳元济被女儿讥讽一句,脸上顿时挂不住。
    谢景元听到柳翩翩说什么裴公子,心里又嗤笑一声,我看你早晚还得上当!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
    第29章 客来访铁柱危矣
    柳元济实在看不得薛氏跟女儿争点心的样子, 扭头先走了。
    薛氏只能作罢,带着一点点心在后面撵:“老爷, 等等我。”
    柳翩翩将手里的点心放回原来的地方, 刚起身一回头,就发现谢景元正笑看着自己。
    柳翩翩想到自己刚才抢点心的样子,略微感觉有点尴尬。可她既然决定不再当贤良淑德的大小姐, 自然不能再计较那些虚的。
    她立刻端起笑容:“谢大人,您晚上想吃什么?等会子我带着妹妹们去买。”
    谢景元刚看热闹被人家识破, 单手握拳放在嘴巴前面咳嗽一声:“多谢大姑娘, 不用单独为我准备,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柳翩翩哦一声, 不再搭理他,带着柳文洁一起去洗碗。
    等她洗完碗回来, 谢景元还在那里跟柳文渊说边城驻军情况。柳家和谢家都是世代功勋,对这些不说了如指掌, 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柳公绍凭着印象把边城有影响力的人一一说给谢景元听:“边城守将姓孟,正二品,是正经的帝王心腹,不买任何人的帐。他手底下有个三品, 姓袁, 跟你祖父有点交情。这知府也是你家亲戚,巡抚姓姜,人在镐京, 倒不用去拉关系。”
    柳翩翩端了茶奉上去, 一打眼看到谢景元袍子的一角磨出一个破洞来。
    她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谢大人, 您这袍子破了。”
    谢景元瞄了一眼, 毫不在意道:“不妨事, 过两天我就去军营了,这衣裳也不怎么穿。”
    柳文渊主动开口道:“景元,你好歹是个六品,岂能衣服上有破洞。你把衣服换了,我让松哥儿他娘给你补一补。”
    谢景元不好再拒绝:“多谢子孝了。”
    徐氏给他补衣服无所谓,柳翩翩给他补衣服,他怕柳家人会误会。
    柳翩翩刚要走,外头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请问柳大哥可在?”
    谢景元立刻听出来这是裴谨言的声音,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柳翩翩。
    呵,这可不来了嘛。
    柳翩翩也看到了裴谨言,但来的是男客,她只能去看柳文渊。
    柳文渊立刻起身,掀开帘子笑着回道:“是裴兄弟来了,快请进。”
    裴谨言很有礼貌地没有乱看一眼,垂眸进了屋里,见里面有个慈善的老者,还有昨日那个看起来对他不大友善的俊朗少年。
    裴谨言是读书人,非常懂礼,柳文渊给他介绍之后,他立刻拱手鞠躬行礼:“学生见过谢大人,见过老太爷。”
    谢景元放下茶盏:“不用多礼,我不是主家。”
    柳文渊将裴谨言让到炕边,柳翩翩又送上一盏茶。裴谨言的眼眸垂着,等柳翩翩转身走了后才抬起眼眸。
    谢景元在心里撇撇嘴,又是一个假正经。
    裴谨言将手里一坛酒放下:“柳大哥,这是我外祖家酿的酒,我母亲今日得了两坛,让我送一坛过来给老太爷暖暖身子,还望收下。”
    柳文渊笑道:“一点点心换来一坛酒,我占便宜了。”
    裴谨言微笑道:“柳大哥说笑了。”
    柳文渊发现对面的少年郎话不多,开始主动跟他拉闲话:“贤弟是本地人?多大了?我看你一口官话说得不错,在哪里读书呢?”
    裴谨言老老实实回答道:“在州府官学读书的。”官学里会教官话。
    柳公绍问了一句:“可有功名?”
    裴谨言脸色略微有点不大好意思:“只过了院试。”
    柳文渊笑着夸奖道:“那也不错了,我看你年纪不大,已经是秀才老爷了。”
    裴谨言报了年龄,柳文渊心里算了算,比自己妹妹还小几个月,看来是个肯用心的。
    谢景元笑道:“子孝,你不也是举人老爷呢。”
    柳文渊笑起来:“景元你笑话我做什么,你十五岁就中了武举人,比我早三年呢。”
    谢景元也跟着打趣:“我们这武举人不值钱,比秦孟仁那个文举人差远了。”
    柳文渊很会说话:“文武之道,原就旗鼓相当,景元是因为出生在谢家,若是换个书香门第,你中个文解元也不是问题。”
    谢景元哈哈笑起来:“子孝,你要是留在京城,将来可比你爹有出息多了。”
    谢景元一开口,整个场面都热络起来。
    他开始跟裴谨言攀谈,没多大一会儿,就把裴谨言掏个底儿朝天。裴家有三个孩子,裴谨言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中间是个妹妹。
    柳文渊面带微笑坐在那里听谢景元跟裴谨言说话,谢景元是老侯爷花了大精力培养的,别看他是武举人,但他文采也不差,糊弄裴谨言这个小秀才绰绰有余。
    说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裴谨言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人充满了敬佩,原以为他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兵痞,没想到居然文武双全。
    谢景元一边说话一边剥花生吃,眼前的少年郎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问过了裴谨言,谢景元又把话题交给了柳文渊,自己站起身:“你们说,我去看看铁柱干什么去了。这个泼猴,离了我的眼就要造反。”
    等到院子里一看,谢景元乐了,铁柱正在提水。晌午的水是柳文忠提的,但是被几个姑娘洗衣服用掉了,水缸空荡荡的,铁柱揽下了这差事。
    铁柱机灵着呢,他和少爷说不定以后要住这里,帮忙干点活儿也是应当应分的。
    谢景元等铁柱提完水把他叫到自己面前问他:“想住在这里?”
    铁柱嘿嘿笑:“景元,咱们都是京城来的,知根知底。再说了,这家里什么时候都有热饭热菜。咱们单独出去住也不是不行,就是家里冷清清的。”
    谢景元呵一声:“好解决,过几天我去找媒人,给你说个五大三粗的老婆,明年生个娃,家里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铁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景元,少爷,我的好少爷,我不要五大三粗的!”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敲门声。
    谢景元对着铁柱努努嘴,示意他去开门。
    铁柱开开心心去开门,门一打开他就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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