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个下午。
    幽寂百年的城堡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随着女王陛下连日以来的罢政,流言愈演愈烈,执刀卫小队心急如焚,多次找上门来,难免擦枪走火,双方均有折损。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下去,众人都翘首盼望着沉氏给个说法,然而族长沉佑始终称病不出。
    “咣当——”
    一只水晶杯被掷出门外,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撞到墙角碎成几瓣。
    “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的!咳!咳!他们就巴不得早点逼死我!”男子的声音沉闷,间杂着剧烈的咳嗽。
    “那你说怎么办?”痞里痞气的女声透着不耐烦,“每天都有新的话题出来,我现在去哪都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烦死了,连以前一起玩的那些Omega们都不愿亲近我了。”
    “呵,沉二小姐,你可好好瞧瞧自己这副纨绔尊荣。咳…就算让你来做这张椅子,你坐得稳吗?”
    沉吝没骨头似地靠在墙边,对着自家哥哥嗤笑道:“我看也没什么难的嘛,不就是证明一下自己是Alpha。要不你下来,我上去试试?”
    “你!咳咳!噗…咳咳咳!”
    “来人!快叫医生来!”
    盘旋楼梯上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挑高门厅里人影憧憧。
    二小姐把族长气得吐血,狭长的走廊挤满了人,一盆盆鲜血如流水线般往外端。
    “怎么样了?”慌乱中有人拽住一个白大褂,小声问。
    “怕是不好啊。族长身体这几个月本就孱弱,如今气急攻心。哎…”那白大褂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
    黑黢黢的天空下起雨来,城堡厚重的石墙挡不住丝丝凉意。夜雨声烦,夹杂着阵阵轰雷,闪电穿过花窗映在人脸上,白得跟死人一般。
    “哥哥!”突有女声凄嚎,带着压抑不住的呜咽,“不!哥哥…别丢下我!”
    轰——
    随着一声惊天响雷,雨势骤起,窗外明黄色的忍冬花被打得抬不起头,好似连活下去都很艰难。
    满楼的灯渐渐熄灭,人烟稀少,只听得见悠悠的呜咽和随时可能断绝的虚弱呼吸。
    嘈杂的雷声雨鸣倾斜,一个矫健的身影贴着墙角,晶莹的水珠浸透齐耳黑发,在铁门反射的光影里闪烁微光。
    黑衣包裹着紧实的肌肉线条,他双手撑在墙上,后背鼓起准备发力,深邃的眼眸泛起警惕的光芒。
    铁门极高,要翻越不可能不发出声音,他唯一的机会只有这智能守卫换班的十分钟间隔。
    “铛——铛——”
    两扇铁门随着他的攀爬不停相撞,响起刺痛鼓膜的声响。
    再快一点!
    男子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加快动作。
    “咦?”清脆的少年音如同一把划破黑夜的利刃,割断了他潜逃的希望,“林大哥,这会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沉季娇蛮的脸庞从铁门对面转出来,表情纯良,眼神清澈,就像刚放学的小男孩在路边遇见了好友。
    “…三少爷。”林安之顿在原地,眼眸深沉,不死心地抽出插在腰侧的匕首。
    “我可是多给了你五分钟,护卫队近年来的训练懈怠了呀。”
    沉季退后一步发力,飞起一脚踹在铁门上。铁门受到巨大的冲击,剧烈摇晃起来,雨水湿滑,林安之单手难以抓牢,一个恍惚,便摔落下去。
    “你!”他从四溅的水花里踉跄而起,举着匕首仍想挣扎。
    明晃晃的刀刃在沉季白皙的脸上印出光斑,他平淡的表情突然一变,显得乖巧怯懦,歪头向城堡的方向唤了声。
    “阿姐!”
    林安之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抨击嗓子眼,就算是回头这样的简单动作,也足以使它跳出身体。
    身后响起气定神闲的脚步声,如同慵懒的大猫前来收割落入陷阱的猎物,不慌不忙,甚至带着游戏的兴味。
    “嘻嘻…”沉季抬手捂唇,笑得眉眼弯弯,对着林安之身后说,“阿姐,你瞧他,吓得都不敢看你了。”
    雨帘突然被冻住,像是优雅的铃兰绽放在本不应该的冬季,连香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安之。”沉吝的嗓音听不出喜怒,“沉氏哪里对不起你?”
    “呵呵。”林安之闭了闭眼,认命地转过身,在看见她身边的沉佑时,露出了然的笑意,“原来二小姐早就怀疑是我了。”
    “我猜到有内鬼,但希望不是你。”沉吝蹙眉,“大王女给了你多大的好处?”
    “大王女?和她有什么关系?”林安之倚着湿冷铁门,勉强支撑战栗的双腿。
    “我派你去王都找沉吝,根据飞行器数据推算,在你到达王都和见到沉吝之间有三个小时的空缺,你去见了谁?”沉佑若有所思,换了个问题。
    “…王都守城副将,陈大人。”
    “你与他说了什么?”
    “族长真身是Omega的事实。”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沉吝打断道。
    “呵呵…我幼时在平民窟讨生活,被当时的二公子捡了回来,算是在沉家长大成人。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有心之人自然会发现。”说到这儿,林安之突然回头,看着沉季,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说起来,三少爷知道沉青梧是谁吗?”
    “嗯?”沉季一愣,眨了眨圆润的杏眼,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哈哈哈!”林安之大笑起来,抓着铁门栏杆贴近他迷茫的脸,嘲讽地盯着他,“原来某人天天黏着阿姐,其实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沉吝飞速上前,一把揪住林安之的后襟将他甩在地上,又抬脚将他踢翻过去。
    “季儿,你先回房去。”她厉声命令。
    “可是——”
    “呸!咳咳…”林安之被呛了一脸泥水,咳嗽两声,从水坑里抬起头,喘息道,“小姐,您急什么?不想让捧在手心长大的弟弟知道,他自己是个乱伦孽种吗?”
    他努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沉季童稚未脱的双眸:“让我告诉你吧,沉青梧,故族长的亲弟弟,而他的另一层身份——”
    “是你的生父。在生下你不久后,抑郁而终。”
    嗓音穿过潺潺雨幕,淡得一如今晚月色。
    是沉佑开了口。
    “冒牌货,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林安之勃然怒吼,“抑郁?要不是你和你的父亲装乖讨好,把族长在家的时间都抢了过去,他怎么会抑郁!要不是你小小年纪,却敢屡次在他面前露出鄙夷,他怎会觉得羞于活在世上!”
    “阿姐…”沉季懵懂的神色隔着一道道铁栏杆,衬着寒光,有几分瘆人,“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沉吝安静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说:“没错,你并非父亲亲生,而是母亲与沉青梧的儿子。”
    少年无法接受地向后跌去,杏眼失去聚焦,淌出混杂着雨水的眼泪。
    沉吝抬脚踩到林安之背上,精壮的大腿肌肉绷起,散发出无边的杀意。
    “长离…”沉佑在身侧摇了摇头,如恋人般呢喃软语,“算了,不必为我弄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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