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见孟嬛真举动如此谨慎,意识到下来所说之言必是紧要,故他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端坐不动。
    云舟很快沉到了海中深处,周围变得漆黑一片。虽然这对他们这些修道人构不成什么阻碍,需要的话,依旧能够清晰视物,亦能倾听到周围生灵的声息,不过坐于此间,显是沉闷了一些。
    孟嬛真这时提了一盏鹅黄色的纸灯出来,只往云舟之上一送,便轻轻飘了上去。去到一丈高远的地方,放出一团柔和明亮的光芒来,霎时驱散了这片黑幕,并将周围世界照得五光十色,犹如身在梦幻之中。
    她伸手作势一请,道:“道友请用茶,这是我从玄廷带来的‘杏龙茶’,有养护心神之妙用。”
    张御伸手出去,将案上青瓷茶杯端起品了一口,顿觉一股空灵清气润入心中,整个人好像通透了些许,但却又觉心神更为凝实了一些,似对外间诸物的感应也是清晰了许多,他不觉颌首,这确实是不可得多的好茶。
    孟嬛真轻轻一拨舟外云雾,小舟又往别处行驶而去,周围游鱼穿梭往来,斑斓多彩,明明是在深海之下,却如身在云天之上。
    她此时出声道:“我辈真修修持,向内而己,呼清吐浊,有真家认为,人生于天地之间,与万物交融交汇,终究沉在这尘世泥垢之中,需得出世超脱,方能得享一身清灵,故诸多真修修道,都开辟有一处玄境,以避世俗,这才有了后来玄法一脉发扬光大。”
    张御微微点头,其实玄法一脉崛起其实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不过也的确有这方面的缘由在内,并被认为是主要原因之一。
    孟嬛真看向他道:“道友是玄修一脉,修得是大道玄章,入门之道业乃是六印,任何一名玄修要想在大道玄章上寻访大道,则必由此起。只不知道友是否知晓,在传闻之中,却尚有大道六印之说。”
    张御心下微动,道:“这却是第一次有闻,却要请教孟道友,何谓大道六印?”
    孟嬛真道:“大道六印分别对应玄法六印,传说这方才是大道之章的根本之印,任何人得有一枚,便可身具不可思议之神通。
    只是大道有缺,唯得常转变化,故这六印不得观读,则无法聚于一处,而是散落于诸世之中,也只有有缘人在修道途中,方可能有一线机缘寻得。“”
    说到这里,她缓顿一下,“而据说六印齐聚,便可借此一窥大道本来。”
    张御心思一转,孟嬛真虽然说得是传闻,可此刻既然郑重其事提到,那就绝非是传言那么简单了,他目光迎上,道:“孟道友可是疑我敕言神通便是其中一印?”
    孟嬛真轻轻点首,道:“那日见道友正一言震慑白秀,确实令嬛真有此联想。道友可知,这数百年来,不少玄修甚或真修都是在寻觅这六印下落,其中亦不乏上修大能。
    而我辈奉玄廷之命行走外洲,查看一地玄府情状,这其中却也有顺便查访大道六印的关照。
    只是这六印长久以来都无下落,偶尔见到疑似之印,经后来查证也都非是,故是许多人本已是不当一回事了。
    可就在十年之前,某一上洲之内,却有一名修持玄法的弟子被一位廷执亲自出面收入门下,此事动静甚大,而在此后,那找寻大道六印之事又被再度提及,故是我等皆疑,那一位弟子或许就是得了机缘,获取了其中一印。
    而道友当日所展敕言神通,极可能令有心之人见疑,故是嬛真在此提醒道友小心。”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所掌握的言印,到底是不是传闻之中的大道六印之一,现在还无法确认,不过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上层大能,那么谨慎一点总是无错的。
    虽然传闻之中那位疑似掌握了一枚大道之印的弟子拜在了一位廷执的门下,看去是一件好事,可换在另一个人身上,却未必见得会是如此了,而且这一件事到底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之人,谁也不清楚。
    若是六印当真如传言之中一般可窥见大道,那么对于上层大能来说也不无诱惑,这些人可不见得会跟你一个身份不对等的后辈弟子来讲道理。
    他心中明白,孟嬛真愿意与自己说及这些,应是他送回了萧涵生的遗物,故是借此还他一个人情,故是他抬手一礼,道:“多谢孟道友提醒了。”
    孟嬛真道:“道友客气了。”她见张御闻听这些之后,看去仍是从容自若,暗自佩服,她自问若是自己掌握了一枚传说中大道之印,却无法做到这般从容洒脱。
    她轻抚手中玉箫,道:“今日之后,我当回转玉京,道友若有什么疑问,我若知晓,都可为道友解惑。”
    张御略略一思,道:“据御所知,我辈玄修到得第四章书,若欲求上法,则需攒功积历,孟道友是玄廷来人,不知对此可有建言么?”
    孟嬛真想了想,认真言道:“道友并合洲域内外道派,重立玄府旧日规矩,灭霜洲除造物,功绩着实不小,下来待呈报玄廷,玄廷必会授功,只是嬛真以为,单以此功,尚不足以论赐上法。
    道友下来或有一转迁之机,到时可选择留在青阳上洲,亦可选择去往别处。不过坐镇一洲固然是安稳,也能积攒资历,可却得功失之于缓,道友若有意进取,那我建言或可去往他洲任职,或是索性去往外层。”
    张御点了下头,外层是战事频发之地,但是历来也唯有战功积功最快。他道:“孟道友对外层情形知晓多少?”
    孟嬛真凝声言道:“天夏面对的外层敌手有不少,但若说威胁最大的,无疑就是‘上宸天’的修士了。
    上宸天众修与我本是同出一源,只是上宸天修士与玄廷道念不合,故是长久以来一直与我敌对。”
    她端起青瓷茶杯轻轻抿了一下,“现如今天夏诸洲之内,也有不少不服管束的修道人被他们所拉拢,或者暗中投靠了他们,因此辈对我神通功法十分了解,故是目前最大的敌手,道友将来若是遇到,却需小心。”
    张御身为一洲玄正,玄府内的书册可任意翻览,以往对上宸天其实也略有所闻,不过道册之上的记载也仅是只言片语罢了,而今正好孟嬛真在前,故他索性详细问了一些。孟嬛真也是知无不言。
    青阳上洲虽也与外洲时有交流,但毕竟僻处一隅,所了解的东西也是十分有限,而玉京乃是天夏中枢,各洲消息皆是汇聚其中,孟嬛真自此而来,所知极多,故是这一番对答下来,张御自觉也是视野开阔不少。
    这时上方纸灯微微一黯,孟嬛真一见,便道:“时辰到了。”
    她伸手轻拨云雾,云舟徐徐上行,又是到了海面之上,而后她散开云雾,起身万福一礼,道:“张道友,我当启程回返玉京了,就在与道友在此别过了。”
    这时她又一摆手,送出一枚玉符,“道友若是什么时候到玉京来,可持书往璃玉天宫,我当尽地主之谊。”
    张御将玉符接过,看有一眼,就这是一枚水滴状的赤玉,模样颇为精致,将之放入紫星袋之中,而后抬袖起来,拱手一揖,道:“来日去往玉京,自当去往拜访,孟道友一路好走。”
    孟嬛真轻轻一点首,也不见如何动作,云舟之上的云雾漫卷而来,便就化一道云霓,往天穹之中遁走了。
    张御目送其远去,也是一拂袖,身上云雾青光一起,便化一道长虹,往洲域之内回返,在光州检正司内落定下来。
    他进了内堂之后,一名弟子上来道:“玄正出门之时,有一位道童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让玄正亲启。”
    张御拿来一看,见左下角绘着一枚骨哨,知是桃定符寄来的,就让那弟子退了下去,而后回到内堂,坐下打开看了看,见非是什么急事,便先是处理了一些俗务,而后便入了内室打坐去了。
    到得第二日,他处置了一些事宜后,就起了遁光,往位于高州当乐郡的石渠观中而来。
    半个夏时之后,他落在道观之中,见这里竹木泉石精致,不少道人正在坐在河畔悠然垂钓,满布自然意趣。
    走了几步之后,他若所有感,一抬头,见桃定符着一身赤袍,立在上方一个小亭之中,笑着对他招呼道:“师弟,且来此一坐。”
    张御沿着石阶走上小亭,见这里是道观地势最高之处,倒正好将观内外的景物一并收揽眼下,他看了几眼,道:“这处景致不错,师兄寻得好地方。”
    桃定符也是凭栏相望,笑道:“虽说天地自然可为我师,可穷山恶水却不是一个好师长,长久观望,难免两相厌弃,还是秀美风光入眼,能为我辈益友良师。”
    观望了一会儿景物之后,桃定符请了张御在亭中石桌前坐下,道:“师弟上次拜托我打造飞舟,近来我已得空,正是准备动手,不过此事如今稍许有了些变化,却要告知师弟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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