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推开,豆儿出现在门外。
    元阿笙捂着肚子倏地笑了。“豆儿果真是个贴心人。”
    “我还不知道您嘛。”
    豆儿赶忙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再转头回来将元阿笙扶起。“少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坐在门槛上,脏得很。”
    元阿笙无所谓。“这衣服以后也不会穿了。”
    “那也不行。”
    “行,怎么不行。豆儿你还没饿吗?坐着,一起吃。”
    “我吃过了,在厨房吃的。”
    既然这样,元阿笙也不客气。
    “对了,我睡觉了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
    “顾管家来了的。”豆儿端着小凳子坐在元阿笙的腿边,仰头恹恹看他,“少爷,您还要小厮吗?”
    元阿笙眼中闪过逗弄。
    “要,怎么不要。”
    “那少爷是不是就不要我了。”豆儿说着嘴巴瘪了,“少爷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要豆儿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我才没哭。”豆儿低头,飞快擦了下眼角,“少爷不要我,我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怎么?”
    豆儿呜咽一声,埋头藏在膝盖,声音略高。“大不了重新回去当乞丐就是。”
    小孩头发毛躁,微微发黄。拱起的背也薄,几个算盘珠子清清楚楚竖了一条。零星的记忆中,小孩是几年前被元家那热衷捡孙子的老夫人捡了回去。
    小孩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不少,最起码是不用挨饿。
    元阿笙手心盖在小孩头上,声音低了不少。“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原本想着让小孩回去总比在自己这里寄人篱下的好。但想一想元家,也就半斤八两。
    收敛神思,元阿笙又成了一副轻松的样子。“以后,可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
    “少爷,我说了我不怕的。”豆儿抓着凳子又与元阿笙近了一点,他抱住跟前随意曲着的腿,眼神透着被泪水冲刷之后的澄澈,“你别想赶我走!”
    “这可是你说的。”
    “我饿了,自己玩儿去。”
    *
    “少爷,元公子醒了,已经用完晚膳。”
    顾恪决落笔的手一顿。滴墨而下,顺着宣纸晕染。越往外,墨点如绒花,色泽越是浅淡朦胧。
    本是笔力遒劲的一幅字,像添了一朵软蓬,多了几分柔。
    顾恪决眼中无波,搁下笔。“人安排好了?”
    管家点头。“好了。”
    “嗯。以后那边的事,不用特意告诉我。”
    管家脸皮一抖,背稍稍压低,大气不敢喘。“是。”
    顾恪决注视着纸上尤其惹眼的黑点,似普通询问,“母亲回来了吗?”
    管家擦擦下巴上的冷汗,“夫人说,她在庄子上挺好的。”
    顾恪决薄唇抿直。“知道了,去忙吧。”
    管家躬身出去,门在身前“啪嗒”合上。
    “爹,公子怎么说?”
    管家还提起的心瞬间被后头的声音吓得一咯噔,他浑身立马给了一巴掌。
    “说说说,你怎么不说。白养你这么大个儿子,不中用!”
    顾冬抱头一缩,委屈嘀咕:“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少爷。一年半载都难在他脸上见个笑。”
    “没事儿可做?”
    “有有有!有!”父子俩熟练地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臂,跑似的立马离开了门口。
    都走到院子门了,顾冬才回头冲着关好的门摇了摇头。“照这样下去,这辈子都别想有个暖心人。”
    “胆子大,敢编排少爷!”
    “我、我那不是担心嘛。”
    管家双手背后,眉头皱紧一叹。“到底是……”
    顾冬闻言,顿时也像那路边的恹恹杂草。无精打采。到底是,老爷走得太早了。
    “不行!这样不行,得想想法子。”
    *
    翌日。
    朝霞漫天,彩墨泼了一层又一层。预示着今儿又是一个大热天。
    东西侧门打开,朝臣陆陆续续往里走去。
    顾恪决走在其中,在一群大多上了岁数的大臣中如鹤立鸡群。一身的紫衬得他身姿颀长,贵气如玉。
    后头官员三三两两结伴,独有他一人稳步在前。
    周围空寂,往外是高高的宫墙。顾恪决不言不语,不喜不怒,面如冷霜。莫名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错觉。
    但相处几年,大家都知道他常年是这副样子。
    有胆儿大的,找到说辞便鼓起胆子走上去攀谈。这样有一便有二,顾恪决身旁很快围了人。
    “首辅大人,您给我那书我已经抄好了,不知您何时有空我给您送去。”
    顾恪决侧头,微点:“明日。”
    得了应答,那官员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笑道:“是。对了,还未来得及恭喜大人,喜得良妾。”
    “恭喜大人。”
    “恭喜啊……”
    顾恪决面色不变。他母亲,到底是怎么将这事儿瞒着自己办成的。
    要是顾母在这儿,指定白眼给他一翻。也不想想谁像是嫁入宫里似的,整天忙着朝堂的事儿,也不顾一顾自己。
    朝堂上,顾恪决将家里那人抛之脑后。
    但时不时的,脑中便像字帖上多了的那滴墨似的,偶有扰神。
    “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
    顾恪决回神,举着笏板上前一步。“尚书大人所言在理,但……”
    退回自己位置时,顾恪决已经意识到自己过于分神去想顾府那人了。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默默吐出。像是要将心中的浊气全散了去。
    而此时此刻的元阿笙丝毫不知道某人头一次有了不同于朝事的困扰。
    他美滋滋地抱着枕头翻个身,腿儿一抬,搭在上面继续呼呼大睡。
    “少爷啊,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吗?”
    豆儿坐在脚踏上,杵着脸碎碎念。
    “少爷,饭菜都凉了。”
    “少爷,今儿个早上您要去敬茶的。”
    “唔……”元阿笙捂住耳朵,圆白透着粉的脚趾头蜷了蜷,“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少爷——”
    “豆儿啊,你家少爷我就睡个懒觉怎么这么难呢。”元阿笙无奈摊手,跟翻煎饼似的转个身面向床外。
    “要敬茶。”豆儿站起来,将元阿笙的衣服往里推了推。
    “谁说的?”
    “夫人说的。”夫人是元府的主母。
    “昨儿个前院传话说了不去打扰,且顾恪决他娘也没在不是。”
    “嘘——”
    “少爷,你怎么能直呼首辅大人的名字。”
    元阿笙虎牙浅露。白白尖尖的,像是要逮着人咬一口。“好,我不叫。”
    糟老头子,最好别让他见到了。不然骨头都给你弄散架!
    上辈子打工,这辈子做妾。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撑着身子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元阿笙抖着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吃完早饭,趁着豆儿去还碗筷。元阿笙望了望屋外还不算炽热的太阳,挪步出门。
    初来乍到,熟悉熟悉环境,也好为以后的生活做个准备。
    若说他对顾府的第一印象,那一定是在盖头下看见的干净地面跟绿荫成团。一眼就知,顾府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但是他住的这地方却与后门那块儿不一样。光秃秃的,草不见一根儿。
    门口是一片开阔的青石板铺成的空地,约莫二三十平。
    平地外是新翻出来的泥土。说是新翻,也不过是将杂草给扯了个干干净净。还留下几株跟豆儿一样营养不良的菊花跟月季。
    没了根系处杂草的遮掩,几株花苗根系上端的叶片微黄,茎细而长,更显羸弱。
    花圃中间,一条细长的沟渠穿插而过。里面的水流潺湲,清冽得能见到下边的苔藓。水声淡淡,闻着觉其中好似透着些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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