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盪着雷射印表机运作的声响。
    薛槿荷刚操作完,手还放在滑鼠上。注意到杨嘉凡远远望来;距离她不远的沉映珊松出口气;身后的杜盈青目光严肃十分散乱。气氛悬在这一秒──当印上黑字的纸张吐出来落到托盘,所有紧绷都消散了。
    她放下从沉映珊和杜盈青那拿来作总结的资料。
    至交凑到她旁边注视电脑萤幕。
    然后:「大功告成!」
    也辨不清是她说得大声还是沉映珊欢呼得大声。
    薛槿荷将列印出来的纸页取走,收整的时候,上司迈步过来等在旁边。他露出隐隐欣慰,从她手里接过资料。明明没特别对单独的谁说,但她却莫名觉得他多投来一眼,就像是朝她说。
    「我先拿到楼上去,其他的等我下来再说。」
    等到上司的背影愈来愈远,平稳的脚步声也慢慢离开。
    终于,薛槿荷大力呼出气。而且像骨牌效应,累积到最后,沉映珊和杜盈青的疲累也全数爆发。先是沉映珊猛地趴缩桌面,说出:「我超虚脱。」杜盈青瘫靠椅背,呈现快昏死状态,道:「这是我头一次工作到翻白眼。」
    薛槿荷揣住罐装咖啡。
    特别能明瞭两个人。
    「我眼冒金星。」她旋过办公椅。
    本来要打开拉环,但杜盈青的状态实在太难以忽视。她将罐装咖啡递过去,「要不要喝咖啡?这罐我还没开,给你。」
    被问到的人没马上应答。
    杜盈青垂眼看来,顿然肃穆得吓人:「我不想再看到这个牌子的罐装咖啡。再看到,我觉得我会吐。」
    「短短几天,你已经喝到想吐?」沉映珊瞠大眼,没料到。
    那方表露的是:非常不置可否。
    薛槿荷凝回收起手的罐装咖啡,忍不住出声:「其实我……」侧脸瞬间覆压手背上,叹道:「也累到要睡着。」
    这几天怎么熬过来的,她根本无法回想。
    不过应该一室静謐休养生息的空间里,却飘来一道怪异打量。薛槿荷疑惑搜寻,竟是至交沉映珊朝她眨得眼,表情还贼得很,刻意以手遮圈嘴侧,表情怪里怪气。
    「那个小祕密,你到底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为什么又是这问题?
    到底要她怎么回啊。
    她暗清喉咙微掉转头,假装闭眼视而不见。这个时候,将总结后的资料拿到楼上去的杨嘉凡回来了。他停住步,站在她们面前,所有姿态都是谦让与鼓励:「辛苦你们了。」
    「我要核实奖金到底多多少哦。」杜盈青期待。
    「不辛苦不辛苦,能得到这机会跟有小祕密的人『朝夕相处』,当然不辛苦啊。」沉映珊眉开眼笑,边说边频频看她。
    薛槿荷闭上嘴巴撇开眼,完全无视好友的揶揄。
    究竟想她回什么。
    无奈、尷尬,仍旧好困扰啊。
    上司杵立原地眼向沉映珊,迟疑与思量;恍悟之后似乎除静声外也只有静声。因为:她无路可退?要是否定不辛苦,那该用什么词汇来詮释连日来和他朝夕相处?薛槿荷不经意将视线投去。或许是想留意上司反应。可是他没出声,还禁不住般笑了。
    杨嘉凡什么时候看过来?
    薛槿荷睁怔,立刻晃掉视线。
    「前些日子,上头给餐券。要难得去聚餐吗?」杨嘉凡思索后问。
    该回答的人都回答了。
    「我跟男朋友有约会。」杜盈青不去。
    「既然你每天都跟男朋友有约,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沉映珊不信。这种不信甚至吼拔起声调。薛槿荷微避开声,要开口了,却始终有两人的激辩对峙。杜盈青凉凉应答,坚守钟情;沉映珊见招拆招,全是不信。
    「你不知道有相思之苦,愈能坚定彼此的爱吗?」
    「听你胡说,你一天到晚说跟男朋友见面,现在又什么意思啊!」
    「实在无法一天不见。」
    「连一天都不能不见,这几天到底怎么存活的!」
    「因为有相思之苦。」
    「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有男朋友!杜盈青,你老实说,你根本就没男朋友对不对?」
    「我和男朋友有约。再见了。」
    语话不停循环,你来我往到最后,只剩下杜盈青的确有其事与沉映珊的怒火熊熊。还有薛槿荷完全插不进话,瞄见杨嘉凡无语无声仅只看。实在太,丢脸?她摆出臂搧起手要喊住至交。毕竟话虽不是她说的,但话从至交口中出;交什么样的朋友代表自己同样是什么样的人。
    「映珊、沉映珊。」
    尤其沉映珊明明对杜盈青提问了,声调却早已显示出预设答案:对,没男友。
    杜盈青理都不理,绕回原题逕自终结话题后作势要走。
    根本没能向对方再行确认。
    她的至友站起身迈大步,立刻挡住杜盈青前路,说得理直气壮,不能不顾道义:「我们四个人要去一起去啊。要是你不去,只剩我一个『旁边的』,我也只能不去,不然我怕打扰到人。」视线隐隐投射过来。
    该不会是指?
    薛槿荷微瞠圆眼,不自觉侧看上司。
    杨嘉凡像听懂弦外之音,朝她瞧来。她跟他一抬一俯之间,两道目光交会相撞。但不仅她,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对视上。脸色剎白剎红,她马上移开脸,简直偷瞄被活捉啊。晃开眼的时候,薛槿荷竟也瞥见杨嘉凡表露的些微不自然。
    那种不自然很真。
    是含蓄、害羞的一种?
    不论两人怎么反应;分明,都很正大光明。也许该更明确地正大光明。薛槿荷决然对沉映珊说:「你不会是旁边的,而且什么旁边的。又不是路人。」
    「我才不要那么不识趣。可是我又好想去。」沉映珊持续堵杜盈青路,两眼冒火,施加压力的同时给予强烈怨念。
    「我和男朋友有约。让开。」杜盈青不改其意。
    杨嘉凡终于开口:「如果有事情不能一起,我也不愿意勉强。」
    「这是难得的聚餐,我不去绝对不回家。」沉映珊气势强劲,忽然想到什么地啊起,「虽然餐券可能很一般,但就算是折抵没有全免,也让我吃个痛快啊。我可以吃个痛快吧?」双眼晶亮飘往杨嘉凡。
    至交这种有意无意、间接询问,致使被问的人顿然并无声几秒。
    所有焦点都在上司身上。
    他移动手,往口袋摸。没有摸到。随即迈起步转往他专用办公间,但步伐没踩,回身望:「餐券在提包里。但看过后大略记得。优惠不是很多,但如果用餐完有超额的部分,我请。这方面我不会吝嗇。你们真的也帮到我很多。」
    「喔!大方!所以大家都要──」沉映珊愉悦,郑重宣布。
    去──
    只是至交没来得及宣布,有道声音又急又用力地回盪:「我会跟我男朋友说要和同事去吃丰盛大餐。」原先打算离开的杜盈青止住步,慢悠悠转过身。明眼人都看得出杜盈青内心激动,双手双脚隐隐颤动。「走!」
    杜盈青情绪高亢,难得嚷着迈步。
    突如其来的反转,所有人都呆住。
    「她根本想去到不行啊!」沉映珊满副错愕。
    是因为沉映珊硬要人去,所以杜盈青才去,还是真的别有所图?譬如,确实太想吃丰盛大餐。只不过结帐的人会很凄惨。而且这次必须实际结帐的人,还是上司杨嘉凡。
    薛槿荷转脸瞄上司,很难不疑问:「可以无限吃免钱?」
    他迎视过来,神情显现出的既是不觉得被坑,没上当,对于荷包即将失血也不特别心痛。其实,更像是说到做到。
    「那我们走。」杨嘉凡说。
    聚餐就这么决定了。
    他朝自己办公室走,约莫要先作好善后工作。薛槿荷远望上司背影。他微弯身杵立桌边,拿放桌面资料来回调动、整理,忙碌却也融入其中。旁边的沉映珊欢欣鼓舞,响起声音;大概是整理包包时,金属环扣敲到桌子。至友分神呼唤她。她立刻移开视线收拾起自己手边物品。
    然后,沉映珊偷笑了。
    而她没脸见人──被抓个正着啊,关于情不自禁偷窥那个人。
    压着脖劲,拉上包包拉鍊。她还能听到偷笑后的愉悦yes声。
    「我先去电梯那边等你们嘍。」沉映珊拽起包包。
    「我关掉灯马上过去。」
    瞧沉映珊走离,薛槿荷揣拿起包包,脚步已往门边站定,直出手指要准备按灯钮。可是最里头的人仍然没有现身,她只能等着,然后遥望上司办公室。大概还有很多资料必须马上分类、整理。
    她会等。
    也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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