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洋人的战船,一艘就容纳五六人,靠人力划桨驱动,灵活方便,适合接舷攻船偷袭。
    “和偷袭平南的,是同一伙?”霍锦骁蹙眉。
    “应该是。”祁望沉声,目光里烧起簇火焰。
    “这么多小战船,后面应该还有大船指挥,祁爷,这战打不得,要想办法突围。”她环顾了四周情况后断然开口。
    “我知道。”祁望一声令下,朝着某处伸指,“满帆,全力往那里撞出去。”
    他所指之处,正是小战船来得最密集的地方。
    玄鹰号比这些小战船大出许多倍,要是硬撞,这些小船会被撞散,但小船灵活,可以轻松避开大船的撞击,等到靠近之后再与大船接舷,进船攻打。
    所谓蚁多咬死象,就是这个理。
    祁望自然明白,敌众我寡,没必要浪费时间对战,逃为上策。
    ————
    浪头起落之间,玄鹰号疾速往某个方向驶去,漆黑的海面上无数船影围过来,很快就靠近玄鹰号。寂静被突然打破,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炸起无数刺耳声音。
    围攻而来的人知道玄鹰号已经发现他们,也就不再遮掩,兵刃上手,火矢扣弦,毒烟瓶点燃后远远抛上玄鹰号……
    玄鹰号与另两艘船上的船员已然迎战,只是夜太黑,玄鹰号的目标大,容易击中,反倒是这些小船,借着夜色掩护,又灵活自由,很难打中,两厢箭雨之中,这些小船很快靠上来。
    几个毒烟瓶来不及打回,在甲板上滚了几圈,白烟顿时散开,甲板上的人不止被迷了目光,也被熏得咳嗽不止。霍锦骁屏住呼吸,举弓射中黑暗中最靠近船的一个人影,回头将毒烟瓶打落海中。
    烟雾之间有个人冲来,霍锦骁眯了眸,看到东辞出现在身边。
    “你出来做什么?”她急道。东辞不会武功,她已经嘱咐过要他在舱中不要出来。
    有船已经挨到玄鹰号侧面,舷梯挂上,人像壁虎船沿梯而上,才在船航冒个头,就被霍锦骁一脚踹下。
    “解药,含在嘴里。”东辞以巾帕遮了口鼻,手里拈着枚碧绿药丸往她唇间一塞,言简意赅说道。
    海风将烟雾吹散开来,霍锦骁看到佟叔已经拿着一袋药挨个人分去,应该是东辞吩咐的,她道了句“多谢”,就将东辞往舱口推去。东辞却按下她的手,从怀里摸出只瓷瓶来。
    “到船东侧,用火把,把这药倒在棉布上。”
    情势紧急,他来不及详加解释。霍锦骁倒是明白了,船东侧是上风口,海风往东南面吹,那个方位来的战船都在下风口,东辞手里这瓶子,定是什么精贵的毒/药,燃烧之后的烟雾被风吹到对方船上,必有奇效。
    “好!”她不加思索点头,很快命人寻来火把。
    越来越多的小战船围上来,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霍锦骁把东辞护在身后,不断格开身边呼啸而过的箭矢,与他冲到船东侧。两个火把就倒去大半瓶药,药水漆黑,一股刺鼻味道,哪怕霍锦骁服过解药,这么浓郁的气味冲入胸中也让她一阵恶心。
    “忍着点。”东辞快速自己脸上的布蒙到她口鼻上。
    霍锦骁已经动手点起火把。
    火光乍然一冲,被药水浸黑的棉布瞬间被幽蓝火焰包裹,她看不到有烟雾起来,只闻到淡淡气味弥漫开来,被风吹往东南方。有艘船就在玄鹰号东南方船舷之下,正往玄鹰号上爬的人被这烟兜头笼住,连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朝后一仰,摔入海中。毒烟扩散得很快,东南方向几艘战船上的人接二连三倒下,“扑嗵”地落入声不断响起。
    “好霸道的毒。”霍锦骁回头冲东辞道。
    “可惜这里敌人不多,起不到大作用,要是能把人都引到下风口,就好办了。”东辞俊颜却还覆着冰霜。
    一语点醒霍锦骁。
    她看了看四周战况。
    玄鹰号仍在全速往祁望所指方向冲去,想要突围,但包抄来的小战船越来越多,箭雨也更加密集,船舷边的打斗激烈起来,有不少人已攀上船,在甲板上厮杀起来,看那装束,竟一半是东洋人,一半是大安人。
    “有办法了。”她心生一计,将火把交给旁边两个人,嘱咐他们留在这个位置,她则带着东辞往舵室跑去。
    祁望正在那儿指挥。
    战局吃紧,他脸色凝重,眼神语气却还镇定,见她过来,先开口:“何事?”
    “祁爷,突围时你可有办法把这些船引到玄鹰号东南方?”霍锦骁眼眸中透出亢奋的光芒。
    她见过祁望亲自掌舵,在风暴中他有逆天而斗的本事。
    祁望不解,她将掌中瓷瓶呈上:“东辞的□□。今晚东南风,我们占上风口,只要他们在下风口,就能一举毒倒,要不要博一把?”
    “趴下。”
    两支箭飞来,祁望把两人按下。
    “这毒有这么大威力?”箭“咻咻”插/在舱壁上,祁望脸色不变问道。
    “此乃南疆密毒,一滴就能致人死地,焚烧后的毒烟毒性就算有所减弱,也足够让闻到的人目眩脑晕,暂时失去战斗力。解药我已经叫佟叔发下去了,不必担心。”东辞道。
    祁望只沉默片刻,当机立断:“好,按你说的。我掌舵,小景引火,通知周河向另外两船发令,让他们到西面来。”
    霍锦骁脆声应了“好”,拉起东辞往外跑去,祁望回身进了舵室。
    “佟叔,麻烦你保护好东辞,进船舱等我。”霍锦骁将东辞交托给佟岳生。
    “你自己小心。”东辞不再牵扯,只叮嘱一声就隐入甲板下。
    他也没回舱,站在甬道梯口,能看得到甲板上情况,又不会陷入战局。
    霍锦骁通知了周河,周河很快又传令下去,转眼全船皆知,她又飞奔到船尾东侧,最初引燃的火把上的毒液已经烧得差不多,余下的毒只够再做一个火把。她将毒液倒上新来的火把,不急着点燃,而是仰头看舵室里的祁望。
    祁望双手把住木舵,急打满舵,船身忽斜。
    霍锦骁一手抓着船舷,一手举着火把,有人攻来,她便挥动火把格挡回去。
    船在海面上像喝醉酒的人,歪歪斜斜地驶出曲线,撞向正前方涌来的十多艘小船,小船应变极快,转眼散开改变阵形,围到船侧。祁望咬牙再次急打舵,霍锦骁感觉整个人又向另一侧倾去。她目光死死盯着海面,等着祁望最后的变向。
    远远的,玄鹰号在海上驶出了完美的两段反向弧线,海水翻滚划开,所有的战船被甩到东南位置。
    机会来了。
    “好样的。”霍锦骁大赞一声,将火把点燃。
    海风呼啸而刮,将无形的烟吹向远方,玄鹰朝前平稳直行,祁望回头,看到船尾的战船通通被甩在后面,霍锦骁举着火把,脸被照得透亮,恰正望过来。
    目光从舵室掠过,又看向甲板的舱口,东辞已经从梯口探出半身。
    三个人,站作三角,都是劫后余生的笑。
    依稀间,霍锦骁像回到索加门被海盗围攻那夜,战争虽然残酷,却会叫人忘却种种猜忌矛盾,生死一线,人便没有多余时间怀疑和害怕。
    信任这种东西,有时就像本能。
    战斗还未完全结束,仍有几艘顽固的战船追上,霍锦骁抛下火把,纵身加入战局。祁望从舵室里出来,拿着观远镜望去,远海之上已出现大船影子,桅杆上飘着的旗帜隐约有两个图案。
    玄武图与双头狮。
    双头狮,东海的沙家。
    玄武图,东洋宫本家的旁支。
    霍锦骁站在船舷上将最后一个攀到船上的人踹进海里,战斗停歇,她喘着粗气转身,倚着船舷朝众人露齿笑起,脸上犹有沾染到的血污。
    “小心——”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她听到背后传来轻微异响。
    战斗并没完全停止,有人从海里游来,攀在船身上。
    东洋武者极擅伪装,霍锦骁大意了。
    银亮刀刃劈下,划出道冷光,霍锦骁朝前半步,眼前后背要被刀刃劈中,忽有双手臂展来,把她抱住。她听到长刀入肉的声音与闷哼声,像从她心口划过。
    她急速转身,伸手抱住已然站不稳的祁望。
    佟岳生掠来时,已然晚了一步,一眼扫过,他动作未缓,一剑刺在那东洋武者的手臂上,将人从霍锦骁身边逼开。
    “祁爷……”霍锦骁双手绕到他背上,粘粘腻腻,她摸到满手的血。
    祁望只是看她。
    才短短两年半,怎么就像认识了她一辈子那么久?从澡堂里发现她的女儿身开始,到漆琉岛的惊鸿一现,不论她以哪种模样出现,似乎都有办法吸引走他全部目光。
    这眉目唇鼻,美得像画,在他心里却又平凡似普通人,就这么呆在他旁边,每天都瞧得到人,听得见声音,就够了。
    不要像现在这样,她的脸庞渐渐模糊,声音也飘得遥远……慢慢,慢慢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蜉蝣卷(重生)》——
    秦婠嫁到沈家没多久就逢中秋月圆。沈家的中秋节十分无趣,无非全家老小焚香祭祖,晚上吃个团圆饭,席间满堂儿孙说些笑话哄老祖宗高兴,再行几个令,吟两首诗,都是斯文人的游戏。
    她怀念河西的中秋。
    在大漠里看月圆,盛装打扮齐上拜月楼,跟着爹娘在街上看灯,高台里会有擅舞的姑娘反弹琵琶舞一曲飞天,还有脸盆大的月饼和金黄色的烤全羊,酥香脆爽……
    哪像现在。
    她闷闷饮了两杯酒,心脏突突地跳,告个罪先回了屋。
    屋里笼着百合香,散发出沁鼻气息,里头安静,丫头竟一个不在。秦婠掀帘进去,没走两步,看到歪在暖阁榻上的人。暗金银杏纹的交领长褂躺得有些皱,修长的腿斜搁在榻沿垂下,露出素青绸裤的一角,正是应该在前院陪爷们喝酒的沈浩初。
    她蹑手蹑脚上前,朝他探身,却意外地撞进这人眼中。沈浩初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她直瞅。
    “做贼呢你?”他沙着嗓道,目光笔直落在她身上。
    小丫头穿了件对襟的圆领袄裙,金底素粉云纹的缎面,领口绣着两条花蔓,被一圈赤金璎珞压着,长长的流苏垂过胸前,随着她的动作晃荡,团子似的脸飘着两朵红云,莫名叫他想起她前两日画的兔儿爷。
    “嘁。”秦婠顿觉无趣,还想着这人睡着了她可以为所欲为一下,结果却是清醒的。
    沈浩初见她要走,一伸手拉住她手腕:“陪我说话。”
    “说什么?”秦婠坐下,翘起腿儿斜睨他。
    “说说你在河西怎么过的中秋?”沈浩初捏着她的手轻轻地揉,沙沙的声音变得温和。
    秦婠有些恍惚,重生一趟,这人怎么跟她印象里的不同了。
    “给我说说拜月楼的模样,壁画上的月神和兔儿爷,还有跳飞天的姑娘……”沈浩初继续问她。
    上辈子,他虽年少成名,却碍于心疾缠身,竟从未离开过京城半步。第一次听说河西的中秋,还是在秦府的宴请上,他从长廊上走过,听到坐在院里的她嗑着瓜子和丫头们闲聊,什么飞天的姑娘、金碧辉煌的拜月楼、浓墨重彩的壁画……说的时候绘声绘色,她眼的星星像要蹦出来。
    他长她八岁,承她叫了自己一辈子“北安叔叔”,阅历却还比不过她这小丫头。
    惭愧。
    【看明白否】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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