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知道。”霍锦骁点头,又将话题转开,“梁老爷的病可痊愈了?我听二公子说他又出远门了。”
    “是啊,老爷已经出去有近半月时间,托你的福,他的病没有大碍,我们请了王孙巷替你治伤的魏神医来给他瞧病,魏神医果真是医术高明。”曲梦枝便道。
    霍锦骁陪魏东辞来时都是易容,他们不知道她早已清楚此事。
    “那便好,梁老爷事情多,还是平时多将养些才好。”霍锦骁柔声道。
    看曲梦枝的神色,梁同康恐怕还是瞒着她自己的病。东辞说过,恶疾越到后面越痛苦,纵是神仙灵药都不管用,此时尚不明显,所以梁同康还瞒得住,也不知到时曲梦枝知道这事是怨他隐瞒,还是悲痛难过?不过若梁同康真是海神三爷,真相大白之时,她更不知曲梦枝会如何……
    这般思来,霍锦骁心内不免替她惶惑。
    曲梦枝见她神色淡淡,却只当她坐得无趣了,正要说些别的趣话,外头梁俊毅挑了帘子进来,只道:“夫人怎还在这里坐着,几位太太都在找你了,云州那丫头快把你的本钱输光了,夫人还不出去瞧瞧。”
    “那死丫头!”曲梦枝笑骂一句,想出去,又看了看霍锦骁道,“小景,外头那些玩意儿你们年轻的姑娘恐怕都不爱,我找人带你逛逛园子吧,我这园子景致还是不错的,一会杂耍开场了,你再过来?”
    “我带她逛园子就成,夫人是寿星,就别操心这些了。”梁俊毅自告奋勇。
    曲梦枝想到适才霍锦骁的话,想要拒绝,可瞧着他拳拳期待的目光,又难以开口,还是霍锦骁大大方方地道:“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梁俊毅高兴坏了。
    ————
    梁家这宅子有好几个园子,每个园子都有个名目,或依山,或临水,或种蕉,或养宠,处处精妙,若想全部逛完倒要花上半日时间。梁俊毅带着霍锦骁不紧不慢地逛着,一边说起盖这园子时的各种典故与这园中一石一木的来历,说故事般娓娓道来,倒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二公子对这园子感情甚笃。”霍锦骁感慨道。很少有人能将偌大园子的一景一物来历记得如此清楚。
    “这园子建的时候我才十一岁,老宅的主母和嫡兄容不得我,曲夫人担心我受欺负,就劝父亲把我带在身边,父亲竟然同意了,把我带到石潭,我是看着这园一砖一瓦垒建而起的。喏,那个池子和花坛,还是父亲照着我画的图命工匠建的。”梁俊毅指着某处笑道。
    “二公子有才。”霍锦骁含笑赞道。她听过梁家的事,梁家主母是个容不下人的人,手段阴狠,连带着梁家嫡子梁俊伦也是个手段残忍的人,治死过几个庶子与怀孕的妾室,现在梁家活着的,只有梁俊毅这一个庶子与几个庶女。联想到梁俊毅幼时失母,她便知他童年过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水深火热,倒叫人唏嘘。
    “哪里是才,分明就是我胡乱画的,被父亲当真了。”梁俊毅说着带她爬上一处叠石山,领她坐到山边的亭子里,命下人取出茶水果点。
    霍锦骁站在亭前朝外眺望,目光落在一处被绿树包围的独立院落上。
    他们已经两次路过那处院落,梁俊毅都没带她进去。
    “二公子,那是何处?怎与外头景致大不相同?”她指着那院落问道。梁家的园子偏向江南园林之风,细腻雅致,唯独那个院落外头种了成片的松柏,将院中景象几乎全部遮住,只露出些许飞檐翘角,屋宇风格也和宅子里的不同,白墙青石,朴实无华。
    “那是父亲的书房所在,平时父亲在那里理事,不许旁人接近,所以……”梁俊毅端了杯茶亲手递给她,口中解释道,“里面也无甚好看,我进去过两三回,只是寻常的屋舍,除了外头的树木外,院里山石草木皆无。”
    “倒是稀奇。”霍锦骁随意笑了句,目光却隐约一沉。
    果然,是梁同康的书房。
    这一番逛园子下来,她没在宅子里发现丝毫属于那个高手的气息,也不知是走了,还是随梁同康离开,倒是那间书房外围藏着不少人,气息纷杂,功夫都不弱。
    她要查探的,应该就是此地。
    ————
    梁俊毅见她对园子的兴趣比看杂耍更足,便带她把园子逛了个遍,回到华禧堂时,杂耍已经开场许久了。曲梦枝过来将人拉到戏台前的好位上坐好,台上杂耍演得正酣,吞剑吐火顶碗走丝,好不热闹,台下掌声不歇。梁俊毅看她们瞧得高兴,便暗暗吩咐人打赏,要这帮杂耍艺人更卖力些。
    杂耍结束后台上家什撤去,换成戏班,帮主捧了本子请曲梦枝点戏,曲梦枝点了一出,又让人身边的夫人。两人说笑间点好戏,锣钹笙箫响起,夜戏开场,台下席开数十桌,皆是女眷,一边看戏一边吃酒,痛快非常。
    霍锦骁果然敞开了喝酒,叫曲梦枝领着,认识了几位石潭名门望族的女眷,陪着饮了好几杯酒,正笑得高兴,不妨被旁人一撞,叫酒浸湿了裙子。
    那酒是梁同康带回来的西洋葡萄酒,颜色深得很,倒在裙上一大片,狼狈非常。
    她一个人来的,没带下人与随换的衣裳,曲梦枝便命丫鬟将她带到自己院里,拿她新做的裙子换上。
    “多谢夫人。”霍锦骁道了两声谢,便随着丫鬟离开众人视线。
    ☆、密室
    “云州姐姐, 我自己来就成, 不用麻烦你。夫人那儿离不得人,你快去吧, 我记得路,一会自己回去。”霍锦骁接过云州递来的一条簇新的裙子,笑道。
    云州望了望外头, 确有些急意, 今日宾客众多,人手本就紧凑,她又是曲梦枝的贴身丫鬟, 担心自己一离曲梦枝一时有个急事寻不着人,想了想便跺跺脚叫来个守屋的小丫鬟,命她陪着霍锦骁,她自去了前头服侍。
    那小丫鬟才八、九岁年纪, 正是未经事的年纪,霍锦骁抓了把果子就将人哄开,她麻利地换上裙子, 悄悄出了院,依着白日的记忆, 往梁同康的书房摸去。
    这时间人都集中在前院听戏吃酒,后头人倒少, 来来去去的都是梁府的丫鬟,她挑暗处避人耳目,不多时就到书房树林外的叠石山上。到了这儿, 路上就已经不再见到丫鬟小厮,树林黑漆漆的连灯笼都没有,屋舍的檐角更是淹没在夜色里,落进眼中只得一片墨影崇崇,倒衬得身后张灯结彩的园子像仙宫神境。
    她沉心静气,运转《归海经》,将五感催发极致,很快便感觉到这树林里藏伏的好手,武功虽比不上那个杀手,却也不弱,且这树林还布了个巧妙的奇门遁甲阵,看着像是以木石为障的鬼木阴石阵,若是人贸然潜入,就算功夫再高,也要陷入此阵,兜转不出。
    此前霍翎也曾派人前来打探,均无功而返,想来就被此阵所阻。
    梁同康大费周章地在书房外布了这么多好手与阵法,此地必然藏有重要机密。
    ————
    树林里鬼影森森,高耸的树木仿似化作鬼魅,山石如变恶鬼,借着夜色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张口狞笑。霍锦骁身上出了细密的汗,在林中小心翼翼的飞掠。这阵法虽巧妙,但她自小就熟奇门遁门,虽说破不了阵,要走过去却非难事,再加上她有《归海经》的功法在身,这阵中一应气势变化均逃不过她的眼耳鼻,只要她能找到阵眼。
    在树林间转了许久,她却陷入谜一般的境地。
    外头戏声咿咿呀呀远远传来,也不知道有没人发现她的消失,可若就这样出去,错过这个机会,下次想再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就难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收敛心神,专注眼前之阵。
    清月从云后钻出,银芒落下,她脑中电光闪过,人拔地而起,飞到身边一棵最高的树上,俯望而去,月光恰正落在树林某处,她看了看四周环境,在心中暗暗一算,朝着一处飞去。
    月光很快又挪开,她却驻足在树林间一块巨石前,这巨石形如猛虎,虎嘴朝向正东,她看了两眼,伸手探向虎嘴的豁口处,果在里面摸在颗圆石,她用劲一拧,只闻得声轻微的石动响声,树林还是树林,并无异样,她却笑了。
    这只是阵眼之一,她将这阵眼关闭,此阵便会露出破绽,她循着破绽走去,很快就能进去。
    又走了盏茶时间,她果然看到出口。
    树林正前方是个空旷院落,除了一幢方方正正的屋舍再无它物,借着隐约的月光,她能看这屋子就是白天隔着树林看到的那幢。四周有些气息暗流涌动,显是埋伏在四周的好手,到屋子这段路没有遮挡物,她想过去必然会现形,有点难办。
    霍锦骁咬唇想了想,忽将尾指置到唇间,吹了声像鸟鸣般的古怪哨音,很快的,天空有团阴影盘旋而来,她在地上挥了挥手,那团阴影便俯冲而下,在林中发出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将这树林中的好手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她察觉到旁边的气息一改,南面的人已经跟着异动前去察探,她便趁着这个空隙化作道闪电,疾掠进前边的屋子。
    外头一声嘹亮鸟鸣响起,猎隼抓了只耗子纵飞而起,外头的人虚惊一场,又各归其位。
    霍锦骁偷偷一笑,暗道,真是聪明的小东西。
    屋里漆黑,她不敢点灯,只能摸着黑往里走。这屋子里外五进,外头是会客的正堂,并无特别,里边依次是暖阁起卧之处并一间书房,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书案、多宝格、花几之类,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多宝格上是些贵重摆件与书简画卷,各处归置得井井有条,没有可藏物之处,她不禁奇怪。
    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是簇新的,架上的书画整齐崭新,似乎从摆上开始便没人动过。
    这里不是梁同康真正处理事务的地方,这幢房子有密室。
    如此想着,她又在各处摸起来,终于在墙上挂的画后摸到个古怪地方。她一把掀开画,在墙上摸了摸,用力在某处一按,机簧弹开,露出一个小暗格,里面是个小兽头。她将手探入,先在兽头与暗格上上下下各处均仔细摸过,这才动手转那兽头。
    轰地一声轻响,随着兽头被转开,靠墙而立的多宝格从中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往下的暗道。她心中一喜,钻进暗道迈步下阶。密室建在地下,四周无光,她这才摸出火折子点起,往里面慢慢探去。
    ————
    外头的戏咿咿呀呀唱了两出,天色渐晚,吃酒的女眷已是桃腮蜜眼,开始渐渐告辞回去。曲梦枝站在院里一边送客,一边朝院外张望。霍锦骁已经许久未曾出现,派去催她的丫鬟已经去了两拔,只说寻不着人。
    “夫人,小景呢?”梁俊毅见宾客正缓缓散去,便来找霍锦骁,“我有些话想对她说。”
    “我也正找她呢,才刚丫鬟不小心将酒洒在她裙上,我命云州带她去我院里换衣裳,不过云州那丫鬟先回来了,可小景到现在都未回来。”曲梦枝便道。
    “可派人去找了?”
    “怎么没派人,都去了两拔了,还是找不着人。”她回答道。
    “莫不是咱们园子太大,天又黑,她迷了路?”梁俊毅想了想,又道,“我去园子里找找,这客人多,你先忙着。”
    “也好,那就交给你了。”曲梦枝微一颌首就转身招呼其他人去了。
    ————
    梁同康的密室以青石建成,除了下来的甬道之外,没有其他窗门。霍锦骁点亮了屋里的烛台,已在密室里搜索了一圈,此时正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气恼地思忖。
    密室里的陈设也极简单,不过花梨木的桌案,满墙的多宝格与斗橱,物件都是七八成新,多处磨损,笔墨纸砚等物也是用旧之物,显而易见此地才是梁同康处理正事的地方,不过可惜的是,这密室似乎在她来前……亦或是在梁同康离开前打扫过,所有的文书均被带走,多宝格上只有古玩摆件,斗橱里也只剩些发黄废纸,地上有几处没落灰的痕迹,看着像是原先摆着箱笼,不过箱笼已然不见。
    费了这么大功夫进来,她竟什么都没找着,心中着实气恼,便不死心又捧起烛台在多宝格上摸索起来。
    摸到一尊玉狮子像时,她推了推,玉狮子纹丝不动,底座似与多宝格相联。她心中一喜,知道这又是个机关,不知能打开什么暗格,便放下烛台,用力握着玉狮子一挪。
    哐——
    一声清脆闷响。
    霍锦骁脸色骤变。
    甬道的出入口竟降下一扇铁栅门,将这密室牢牢关住。
    她飞快冲上前,握住栅门晃了晃,门纹丝未动。栅门以精铁所铸,难以凭蛮力打开。
    “这老狐狸!”她暗骂一句。
    千算万算,她也没算着他竟在自己屋里装了机关,利用人的好奇心对付闯入者。
    她失策了。
    ————
    梁府宾客一波接一波散去,台上的戏也已唱到尾声。梁俊毅带着两个小厮沿着曲梦枝院子外的路找下去,来来回回绕了园子两趟,都没找到霍锦骁。
    他眉头紧蹙,心中渐渐浮起急意。
    好好儿的,人怎么会不见了?这园子搜过两遍,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就是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儿,只除了一个地方……
    他忽然想起,白天指给她看的书房并没去找过。
    若是她误闯进那地方,叫人拿住……父亲下过命,擅闯者格杀勿论。
    他心头一紧,便夺过小厮手里的琉琉灯,朝书房匆匆跑去。才靠近树林,他就被人拦住。
    “二公子,你怎么来了?”穿着暗褐劲衫的男人举剑抱拳将他拦下。
    梁俊毅倒是认得此人,这是守在书房外的暗桩首领。这段时日,他父亲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书房他来过几次,认得这人,不过……
    “伍大哥,你不是在里边守着,怎么会到外头来?”梁俊毅问道。
    “刚才属下发现林子里的阵法被人动过,怕是有人闯入,正带人在林中搜寻。”那人便回道。
    梁俊毅心里一紧,忙问:“可抓到人了?”
    “没有。才搜过树林,并无可疑人,我担心有人进了主子的屋子,正要回去查探,不过……”那人欲言又止。
    梁同康有个规矩,这书房除非有他之命,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他们这些在外面负责守卫的没资格进去,可若不进去,又不知道里面有没贼人。
    “这样吧,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梁俊毅思忖片刻道。
    “这……”那人面露犹豫。
    “伍大哥,别想了,若叫人在里边坏了父亲的事,便不好了,回头要是父亲怪罪起来,你只说是我的主意便成。”梁俊毅劝道,目光又往林中看了看。
    “也好,横竖老爷也交代过,日后这里是要交给二公子的。”那人很快决定,转头命人暂时关了法阵,亲自带着梁俊毅进入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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