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于她,亦师亦友亦兄,她难以想象与他为敌的局面。
    “别想了,你再想,现下也不会有答案,倒折腾坏自己。”东辞揉揉她的眉心。
    她很少会将眉头皱得这么紧,这么久。
    “要不要跟我去两江消散几天?”他又问道。
    “两江?”霍锦骁不解。
    “嗯,运送红夷火炮需要道上兄弟帮忙,我肯定得去,来回要一个月时间,你要随我同去吗?”魏东辞说着在她鼻根用力一捏。
    霍锦骁拍掉他的手,想了想,道:“不去,我要回玄鹰号。”
    回到玄号,留在祁望身边,看住他。
    “唉……”魏东辞目光一黯。
    “怎么了?你不高兴?”霍锦骁听他叹气,只当他介意自己与祁望,“祁爷像我师父,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毕竟帮过我救过我教过我,这份情,我不能……”
    她对男女感情极为认真,一旦心意确定,便不会再更改,那段海上情动,终已过去。
    魏东辞戳了她的额头,道:“不必解释。你父王母妃都在两江,我难过是因为不能带着你去见他们,不能将咱两的事定下,如此一拖,不知又要到几时才能抱上媳妇了。”
    “魏东辞,和你说正事呢,别不正经。”霍锦骁用力锤了下他的肩,将脸转到一旁。
    “人生大事不是正事?别的事还能重过这事?”魏东辞不依不饶地逗她,如愿以偿看到她彻底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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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家
    安排虽已定下, 霍锦骁倒没立刻就回玄鹰号。魏东辞收了梁同康这病患, 原定三日后复诊,不料梁同康临时有急事离开石潭几天, 曲梦枝遣人来回复,另改了诊病的时间,便是今日。霍锦骁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梁家, 打定主意要陪着他同去。
    “若梁同康真是三爷, 这几十年他倒真是藏得够深,根都扎在三港也没让人瞧出端倪。”霍锦骁坐在镜前往脸上抹易容的药膏,和魏东辞随意聊着。
    梁家的马车已经候在外边, 他们得准备出诊。
    魏东辞正在整理药箱里的东西,闻言回道:“正是因为他在三港藏得够久,所以才能打通上下关节,做起军器买卖。先前我们只是以为梁同康是海三诸多环节中的一环, 倒真没往那方面去猜测。”
    “他在三港已经有了庞大家业,为何还要涉足东海?”霍锦骁觉得奇怪。
    “人心不足罢了,有了钱求权, 又或者他这盐商首富本就来得蹊跷,谁知道是他的哪一重身份成全了另一重身份。不管怎样, 他家在三港,若真是海三, 就容易对付得多了。”魏东辞漫不经心说话。
    “倒也是,更何况如今他身染恶疾……”霍锦骁只要想起这事,便又觉唏嘘。
    在东海叱咤风云的海神三爷, 与躺在床上满目暮气的梁同康,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东海没了他,又会生出何等变故?他若真是三爷,势必不会不作安排。
    心里想着,她便问出口。
    “实际上去岁开始,因为殿下清查三港官员商贾,这里人人自危,梁家首当其冲。正是因此,军器没法再输送到东海,才给了其他人可趁之机。大厦将倾,恐怕他已在安排了。”魏东辞道。
    霍锦骁也是一叹:“难怪他要让梁二公子和曲夫人随我们西行,是想要避开去岁的清查,保他二人安全吧。但梁家其他人呢?”
    “梁二已开始涉及海事,频频接触东海事务,我猜测,若梁同康是海三,他身染恶疾,便要提早定下继承者。这梁二就是他给东海漆琉找的下任海神,而梁家明面上的生意则交给他的嫡子。”魏东辞走到她身后,轻轻抓起她披散的发,“倒是个心狠的人,千秋霸业交给最钟爱的儿子,剩下的烂摊子交给其他人。其实他心里把亲疏分得极清。”
    梁家迟早要完,谁接手梁家,就是梁同康的弃子。
    “他的嫡子,不就是梁俊伦之流?”霍锦骁想起初入三港时所遇之事,梁俊伦见色起义,杀了人家姑娘满门老小,可见是个心肠狠毒的人,她并不同情这人。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一事,便道:“梁二若是漆琉的继承人,梁同康想替儿子拉拢平南和燕蛟,让祁爷为他效命这很正常,可是……三爷应该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才对,为何又要曲夫人替梁二求亲?”
    话时刚落,她脖间就有手臂揽来:“你说什么?”
    魏东辞的声音凉凉的,像冷风吹进她背心。
    霍锦骁一吐舌头,她忘了……她并没将这事告诉给魏东辞。
    “向谁求亲?”东辞手臂往下一滑,把人抱住。
    “我!不过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只是奇怪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她嘻嘻笑起。
    “不奇怪,海三一贯的伎俩,喜欢掌控利用一切。他可能觉得你的身份特殊,如果嫁进梁家,以后也许会替梁二着想,况且梁二也喜欢你。”魏东辞用力掐了掐她笑得肉鼓鼓的脸颊,“不管如何,以后你离梁二远点,危险。”
    “是你觉得危险吧?”她还是笑嘻嘻地转回头。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反问她。
    霍锦骁眨了眨眼,不理他。
    ————
    午后阳光正盛,三月花期,园中繁花盛开、绿荫成片,是萧瑟冬日彻底过去的征兆。
    “举手无悔真君子!不许悔棋!”梁同康看着曲梦枝抢去才刚落下的黑子,不由笑道。
    “我不管,老爷得让着我。”曲梦枝拈着棋子挥了挥,笑得满脸狡黠。
    喝了魏东辞的药,梁同康气色好了许多,她心情跟着松泛,人也添了笑意,见午后阳光好,拉着梁同康一边在园子里下棋,一边等魏东辞。
    “那我索性让你赢得了。”梁同康心情愉快,从下人手里捧过茶。
    曲梦枝将黑子一扔,砸乱了棋局。
    “不准喝茶。魏神医交代过,茶伤胃。”她按住他的手。
    梁同康低声笑起,眼角有些细碎皱纹。
    “哪里是茶,你自己看看。”
    她掀盖一望,里头早就不是他常饮的铁观音,只是杯清水,她这才把杯子交还给他。
    “老爷,夫人,魏神医到。”下人来禀。
    “快把人请到德禧院。”曲梦枝一边吩咐着,一边扶起梁同康往院中走去。
    “慢些走。你呀,多大的人了,性子还这么躁。”梁同康摇了摇头,笑着责她。
    曲梦枝便道:“老爷说的,不管妾身再大,在你面前也还是小姑娘。”
    梁同康闻言仰头大笑,笑过之后,眼角却微微一落。
    “俊毅的亲事,你看得如何了?”他忽转了话题。
    “妾身已试探过小景姑娘,恐怕……”她摇摇头,“二公子对小景姑娘一往情深,可小景姑娘她已经有意中人了。她亲口说的。”
    “哦?”梁同康眯了眼,有些厉色,“是祁望?”
    “她未明言是何人,但看起来似乎不是祁爷。”曲梦枝笑容微黯,心中浮起憾意,“小景是个好姑娘,若能嫁给二公子,倒是咱们家的福气。”
    梁同康勾唇,笑得不以为然:“那小丫头有些朝廷背景,要是能嫁给俊毅,日后少不得替俊毅打算,对他有帮助,不过也要俊毅驾驭得住才行,他性子还是太软。”
    情情爱爱哪能进得了他的眼?娶妻为的就是利益,女人出嫁从夫,若掌控得当,她便有可能是梁二的护身符。
    曲梦枝却非常惊讶:“老爷,你说小景是朝廷的人?”
    梁同康见她满目疑惑,不由轻叹一声,放柔眼神:“梦枝,你膝下无儿,幸而俊毅从小得你照拂,他是个心善的,必会侍奉照顾你。我想将他过到你名下,以后你就能跟着他。”
    “老爷,你在说什么?”曲梦枝脸色顿沉,话说得好好的,这人不知为何又作悲音,她听不得这样的话。
    “梁家快不行了,俊毅要往东海发展,你跟着他最好,也能指点指点他。你还年轻,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不必替我守着,寻个好人家改嫁了吧。这么多年,是我耽误了你。”
    曲梦枝猛地顿步,双眸通红:“老爷,你在说什么?好好儿的,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未雨绸缪,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是你,怎么就红了眼?果真还是个孩子,经不得事。”梁同康把人拉到怀里,抹着她的眼温言慰道。
    曲梦枝抽抽鼻头,情绪仍未恢复,梁同康的话让人心颤,隐隐叫她觉得不安。
    “好了,别哭了,再哭要叫人看笑话。魏先生来了。”梁同康拭去她颊上的泪,轻道。
    曲梦枝这才从他怀中挣出,脸颊通红地整了整发,这才转头。
    魏东辞带着霍锦骁已远远驻足。
    ————
    白日光线充沛,曲梦枝将人请到德禧院的正屋里诊病。次间帷幔放下,梁同康躺在锦榻之上由魏东辞诊查。
    霍锦骁陪着曲梦枝站在外头等着,她见曲梦枝实在忧心,不由安慰道:“夫人宽心。”
    曲梦枝微一颌首以示谢意,正要开口,帷幔被人挑起,魏东辞走出,她便急切地进入次间,服侍梁同康穿衣。
    “怎样?”霍锦骁问东辞。
    东辞回望了一眼,神情微沉地摇头。
    他已经能确定,梁同康确实患了恶疾。虽说这人有极大可能是海神三爷,但医者父母心,见到人恶疾能治,难免心沉。
    霍锦骁也不说话,只替他铺纸研墨,他便提笔写方子。
    一张方子,他斟酌了又斟酌,才慢慢写完,抬头时梁同康与曲梦枝都已出来,正坐在罗汉榻上等他。
    “梁老爷这病恐非几日能好,需要长期服药,这方子先吃七日,待我复诊之时再作调整。”他将方子递给霍锦骁。
    霍锦骁便双手捧到了典梦枝面前,曲梦枝拿着方子看了看,又道:“七日?魏神医,我家老爷过两日要出远门,恐怕要离开一个月,这方子……”
    “要离开这么久?”魏东辞与霍锦骁交换了个眼神,“那我将方子改改。”
    他收回药方,斟酌着改了几个药名,重新誊写一份交给曲梦枝。
    “这方子先吃着吧,稍后我命医馆的药童送两盒祛痛散过来,若是梁老爷犯病,疼得难受,可服此散,不过切记不宜过量。”他道。
    “多谢魏先生。”梁同康拱手。
    “梁老爷客气了。”魏东辞淡道。
    下人又送上包银两,霍锦骁接了一掂,竟比上次还要沉手。
    ————
    回去的路上,霍锦骁将那包银子放在手中把玩着。
    “小梨儿,你今日可曾发现那人气息?”魏东辞问道。
    霍锦骁点头:“还是老样子,若有似无跟着梁同康,若想真的确认此人,恐怕要潜入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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