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这二人之外,后头还跟着不少人,曲梦枝也在其中,正站在梁同康身后招呼着众人。
    祁望已经开口见礼,霍锦骁也露了笑,正要跟着行礼,忽然间熟稔的气息卷来,她整个人一僵,笑容也跟着凝固。
    隐约并且遥远的气息,像阵错觉。
    她一共遇过三次。
    第一次,在海神三爷身边;第二次,与魏东辞在石潭城里;第三次……她差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剧情快给我跟上啊啊啊。脑子炸了。
    ☆、情意
    前后三次相遇, 她不会弄错, 而区别就在于暗中潜藏的人是打算下杀手,还是在监视。
    霍锦骁脑中嗡嗡一片, 心脏怦怦直跳,那气息若有似无的盘旋着,就像那回在三爷屋里所遇时一样, 不近不远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来杀人的。
    “小景, 小景?”
    祁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衣袖也被他暗中用力扯动,她旋即回神。
    怔愣之间, 眼前众人已寒暄过一阵,如今都望着她,她勉强按下心头骇然,扬起抹笑随祁望朝几人行礼, 胸中的惊涛骇浪却未平息。
    “景姑娘可是身上的伤未痊愈?”梁同康面露关切问道。
    他声音温柔,叫人如沐春风,入耳十分动听。
    霍锦骁在众人目光下略垂了头, 道:“多谢梁老爷关心,在下的伤无妨。”
    梁同康便不多问, 微一颌首,又朝曲梦枝道:“梦枝, 你多陪陪景姑娘,好好照顾她。”
    “是,老爷。”曲梦枝从后头上来, 福了福身便走到霍锦骁身边,亲热挽起她的手,又道,“小景姑娘,我陪你。几天没见,我怪想你的。”
    “劳夫人记挂了,我也想你。”霍锦骁露了个甜笑,渐渐冷静,虽与曲梦枝说着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在场所有人。
    盐商梁同康、布政司洪参议、钱高二人,烛色之下每个人皆脸泛红光,已相互招呼着往里走去,霍锦骁心中惊疑不定。
    暗中那人是海神三爷的心腹,此人武功高强,据她这几次所打的交道可知,此人除了帮三爷处理些棘手事务之外,应该还负责保护三爷安危。他今晚既然在此,又不是为了杀人而来,那便只有一个目的,他在保护某个人。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爷。
    魏东辞和她分析时曾提过,三爷大费周章隐藏自己的模样,极有可能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好方便他从三港私运军器入东海,如此一来,三爷应该有个白道上的身份,并且此身份必然不低,可能是官府中人,也可能是三港有头有脸的商贾。东辞当时应该怀疑过祁望,但从年纪上来说,祁望是三爷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今晚梁家所宴请的这些人,包括梁同康在内,似乎全都符合她与东辞的猜测。
    他们之间,有个人是海神三爷?
    这个想法让霍锦骁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祁望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慢了两步走到她身边问道。
    “没事。”霍锦骁小声道。
    “我陪着她,会照看好她的。”曲梦枝知道她受了伤,只当她伤未痊愈,便笑着安慰道。
    “多谢夫人。”祁望虽觉不对,却也不便多说。
    宴席设在二楼,还未踏进楼里,便有叮咚琴声传出,里边已候两个美貌少女,一人弹琴,一人唱曲,声音清泠泠的十分动听。
    梁俊毅代替梁同康招呼众人落座,梁同康陪坐在洪大人身边,左便是钱高二人与祁望,曲梦枝位置在梁同康另一边,霍锦骁挨着她坐,旁边便是梁俊毅,那位置看着便像一早安排过的,将祁望怀霍锦骁隔开来。
    稍顷便有下人端来精致盘碗,菜肴色香味俱全,便只以眼看着都觉舒服。菜端上后又进来一批美貌女子与捧着盥洗盆具的粗使丫头,服侍着众人净手漱口之后才退下,只留那几名美貌女子站在各人身后服侍,斟酒布菜。
    梁同康挨个与身边的人说话,不管面对何人态度皆和颜悦色,只拣近日三港趣闻说笑,不多时就让席上气氛熟稔热络。霍锦骁很少参加这类宴饮,心道此番自己受邀大约是因为祁望关系,故很少说话,只暗中打量座上几人。曲梦枝并未落座,她挽了衣袖,褪去腕间镯子,洗净手站在梁同康与洪大人身后,亲自替二人斟酒布菜。
    “怎敢劳烦曲夫人做这些事,快坐下。”洪大人受了曲梦枝斟的酒,忙道。
    “大人客气了,能让您饮得尽兴,那是妾身的荣幸。”曲梦枝又为他斟满一杯酒,转头便拿白瓷碟子夹了只膏蟹,纤白素手在桌前小盘中摆的瑬金蟹八件中拣起只圆头剪子,将蟹螯与脚剪下,开始拆蟹剔膏,“江浙那一带喜爱文吃大闸蟹,今儿试试文吃海蟹,不过要我说,咱们都是海边长大的人,还是武吃更有滋味,就算是牛嚼,吃得也畅快,你说对不对,老爷?”
    言谈之间,她已剔满一壳蟹膏,浇上一勺姜醋,将整壳膏先让给了洪大人。
    “小孩子脾气,惹人笑话!”梁同康轻斥她,言语间却满是宠溺。
    “我喜欢自己剥着吃,才香甜,夫人的情意,还是梁老爷收下吧。”洪大人忙笑着推却。他虽是官,梁同康为商,可言语之间他对梁同康却有十分敬意。
    “好了,快坐下。都是自己人,谁要你在这里服侍了?今晚咱们不谈公事,只说风月,不必拘谨应酬,自在便好。”梁同康哈哈一笑,将曲梦枝拉坐在自己身边,“倒了这么多醋,分明是你自己喜欢,自己吃吧,我不用你服侍。”
    他捏捏她的手,又嘱咐她:“蟹物寒凉,你别贪嘴,一会烫两杯黄酒喝了驱寒。”
    “知道了,谢老爷关心。”曲梦枝笑着应了,有些小女儿神态。
    霍锦骁看得有些惊讶。曲梦枝比梁同康小了十多岁,作他外室十年,先前她就说过梁同康对她极为宠爱信任,那时霍锦骁觉得梁同康这样妻妾成群的男人,不过是因为曲梦枝的模样手段而喜爱,可今日一见,霍锦骁方觉梁同康对曲梦枝的宠爱里是夹着几分真心的。
    那眼神骗不了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也不似对着外人时的大方干练,倒像个要人疼宠的小姑娘,梁同康很是疼惜她。
    如此看来,祁望说她在梁家日子过得不错,倒是真的。
    思及此,霍锦骁转头看祁望,他正举杯与旁边的高老爷对饮,对梁曲二人间的情意视若无睹。
    仔细想想,这人世间的感情,有时也叫人摸不着头脑。要说祁望对曲梦枝无情,可他分明又极在意曲梦枝的事,可若说有情,似乎又不像。
    霍锦骁想不通,便低头端起酒杯要饮,却被梁二按住。
    “别喝酒,你有伤。”梁俊毅轻道,目光在满室烛色下尤显温柔。
    “谢谢。”她闻言便将酒丢开,他又让人给她夹来鱼肉,嘱咐人细细剔去鱼骨。
    旁边曲梦枝见状笑道:“小景,我们家二公子最像我们老爷,懂得疼人。”
    霍锦骁闻言蹙了眉,不解此话。
    曲梦枝却又不说了。
    “祁老弟、景姑娘。”那厢,梁同康却已向二人举杯,“这一年的西航,多谢二位替我照顾家人,这杯酒我敬二位。”
    祁望忙道:“梁老爷客气,同上一条船就是过命的朋友,自当互相照应,何需言谢,况且曲夫人与二公子也帮了在下甚多,在下才是需要言谢之人。”
    “梁老爷,我与二公子为平辈之交,您是他父亲,便是小景的长辈,您这杯酒小景不敢受。”霍锦骁也跟着笑道。
    梁同康的目光便在她与梁俊毅之间扫了扫,笑里有些别意,夸道:“你们不必谦虚,梦枝与俊毅回来都我说过了,这一路多亏祁老弟与景姑娘对他们多施援手,数番救命。说起来景姑娘足智多谋,当真是女中豪杰,祁老弟年纪不大,已掌偌大船队,也是年少有为。俊毅,这杯酒你替我敬敬二位。”
    梁俊毅便举杯朝两人:“祁爷,景姑娘,在下先干为敬,多谢二位一路照拂。”
    语毕,他便饮尽杯酒,祁望也饮了一杯,只有霍锦骁举杯要饮时被梁俊毅按住。
    “你有伤,随意便好。”
    “多谢。”霍锦骁便只沾沾唇,笑道。
    梁同康又道:“我先前听东海的朋友说,祁老弟与景姑娘之间已有婚约?”
    祁望与霍锦骁相视一眼,霍锦骁开口:“梁老爷,那只是个误会,我与祁爷之间并无私情。”
    她坦然而言,祁望摩挲着青玉酒盏不作声,记起漆琉岛上的惊鸿一现,她语笑晏晏挽着他的手,何等风采。
    身后的侍女替他满上一杯,他仰头饮尽,才道:“是啊,只是误会。”
    “这误会可大了。”梁同康闻言勾唇笑出声来,又问霍锦骁,“景姑娘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哪些人?可有婚约?你怎么年纪小小就到东海闯荡?”
    “……”霍锦骁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自己头上,正要斟酌回答,旁边的曲梦枝已经开口了。
    “老爷。”她拉长声音,嗔道,“哪有人在酒桌上问小姑娘这些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景如何回答你?”
    “我失言了?”梁同康挑了眉看她。
    “罚您酒。”曲梦枝替他斟满酒。
    “好。罚几杯,你说了算。”梁同康握住她的手。
    “我替小景作主,罚您三杯。”曲梦枝巧笑倩兮。
    “那就三杯。”他倒干脆,说饮就饮。
    满桌人都跟着笑了,喝着“好”。
    三杯过后,曲梦枝便按住他的杯:“好了,今晚您不能再喝了,小心喝多了又闹胃疼。”
    “曲夫人温柔体贴,梁老爷好福气,叫小弟好生艳羡。”旁边人夸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就她事多。”梁同康拉着曲梦枝的手便不放,目光微熏,片刻后又问祁望,“祁老弟,我身边这两位高爷与钱爷,是三港商帮的成员,他们对奇货极有兴趣,听说你们这趟西行带回不少好东西,得空了请他们去掌掌眼。”
    祁望向二人举杯:“一定,还请钱爷、高爷多关照。”
    “祁老弟年少有为,不仅掌船掌岛还深谙商道,不知可有兴趣加入我三港商帮?”钱爷回敬一杯,忽道。
    霍锦骁闻言望向祁望,他并无异色,似乎早有所料。三港商帮是三港商号集结而成的组织,若是祁望能加入,日后他的贸易便不用再受漆琉岛限制,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过梁同康是三爷的人,他为何要给祁望这么大的好处?
    “能加入商帮是祁某荣幸。”那边祁望已与钱高二人喝起。
    ————
    一夜酒宴吃得少喝得多,席间几人都有了醉意,梁同康命人撤了席,邀了众人夜游壹台阁,去池中的聆乐榭听曲。几人上了停在池畔画舫,船娘撑篙将船驶离岸边。这池子环绕整个壹台阁,岸两边都挂满宫灯,满池清波印着月华,颇有一番韵味,船到池中间便停了,池畔有个小戏台,几个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曲来,声音隔水传来,带着几许虚无幻意。
    “小景,你觉得我们家二公子为人如何?”曲梦枝寻了个借口把霍锦骁拉到了甲板上说起话来。
    “二公子是个好人。”霍锦骁望着池中倒映的弦月,直接道,“曲夫人,你们今晚总是提及我与二公子,不知是何原因?”
    她不打算拐弯抹脚。
    “实不相瞒,这趟请姑娘来,除了才刚席间所说之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老爷也想亲自见见姑娘。”曲梦枝道。
    “见我?”霍锦骁更是不解。
    “这趟回来,老爷已经给二公子挑定一门亲事,不料他听说之后十分反对,竟与老爷大吵一架,只说已有心仪之人,非此人不娶。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曲梦枝叹道,一边暗暗观察她。
    霍锦骁心中已经了然,不自在地转开脸。
    “想必你也猜到,他心仪之人,正是小景姑娘你。此前你与祁爷因有婚约在外,所以二公子并未有所表示,那日听到祁爷否认此事,他就……就疯魔了,不仅和老爷吵,还自作主张把亲事退了。老爷便想见见你,也让我打听打听姑娘的心事。说起来,二公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是清楚的,必是良人之选,姑娘如今年纪渐大,可曾想过终生之事?”曲梦枝缓言道。
    “……”霍锦骁倒没想过梁俊毅为了自己和家人闹翻,她与他并无过多接触,私交都谈不上,更别说私情。
    “我知道你心志大,怕是不愿在后宅为妇,不过老爷有打算为二公子成立一支船队往东海发展,这也是他急于拉拢你与祁爷的目的,想请你们为二公子护航。”曲梦枝见她面露难色,又道。
    “梁家家大业大,为何要二公子出海?”霍锦骁觉得怪。
    “二公子喜欢,再说他是庶出,梁家祖业轮不着他,前头还有老爷两个嫡子,老爷想替他另谋出路。另有一重原因,便是这两年梁家也大不如前,朝廷对我们有所怀疑,一直卡着梁家多桩买卖。实不相瞒,此前我们跟你们西行出海,便是老爷担心官府查抄咱们家,所以要我们出海暂避。二公子往东海发展,也是老爷想替梁家留条后路。”曲梦枝解释道。
    霍锦骁记起魏东辞说过的话,梁家早晚是要被查抄的,想来梁同康亦有预感,所以早作安排。
    “曲夫人,二公子若要往东海求发展,祁爷与我必定相扶,只是这亲事,我如今并无此打算,还请夫人转告二公子,此心……小景恐难领受。”
    “为何?难得与你同心同志的良人,二公子虽是庶子,可心性脾气都是好的,梁家也不会亏待姑娘,你不考虑一下吗?还是说……你与祁爷……”曲梦枝急道。当初若非她醉后一番胡言,祁望恐怕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伤人伤己。她对霍锦骁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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