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魏东辞在后头念叨她一句。
    因要涉水,霍锦骁将鞋给脱了,露出截白皙的小腿,赤足往浅滩上走, 那沙里也不知有什么,万一被割伤可不好处理。
    “没事儿,这里的沙子软。”霍锦骁走得飞快, 脚丫子上沾了一大片海沙。
    几人转眼间就到岩堆前。岩堆的泥缝里长着不少植物,魏东辞一眼望去, 却没发现勾鱼草。
    “你该不会记错,害得我们白跑这一趟吧?我程家百余条性命可还等着救命呢!”程雪君急道。
    “不可能。”霍锦骁走到岩石中央, 举目四望,这地点没错。
    “那为何没有草?”程雪君因着白天那记耳光对她心存怨恨,又兼心急草药, 对她更是不满,“若是耽搁我们救人,害了我家,我便与你拼命!”
    “够了。”东辞正蹲地查看,闻言抬头冷道,“她替程家寻药不过道义相助,若找到是恩,找不到是命,程姑娘非但不心存感激,反以性命相迫,是何道理?程老爷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百年程家,后人却连知恩图报这四字都不会读了?”
    霍锦骁闻言便不出声,反正有他在的时候,但凡有人要欺负她,他都不会放过。从前在云谷,因为一个磨崖石刻的“乌”字被她读成“鸟”字,进而让她受到一众同门的群嘲,这人为了这茬竟偷偷在“乌”字中间凿个点,活生生把字给改了,第二次再来时,众师兄弟便全都傻了,只有他拉着她的手,夸她说得对。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要较起劲来,一百个程雪君都说不过他,更何况她还不占理。
    程雪君被他说得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半晌才道:“你为何老是护着这人?”
    若是个女人也就罢了,可这人是个男的!
    “她是我的人,我不护她要护谁?”东辞想也不想回答道,手里后的小巧铁铲已把缝中泥土铲出。
    “师妹,别说了,寻药要紧。”程家的弟子忙阻止程雪君继续开口。
    这一路上众人有目共睹,霍锦骁又出力又救人,帮了程家不少,反观身为大小姐的程雪君只知抱怨撒脾气,叫人心烦。从前年岁尚小,师兄弟们觉得她刁蛮也可爱,可如今年岁渐长,这脾气越发蛮横,让人不喜。其实全门上下都知道她钟意魏东辞,为了这人也不知推掉多少门亲事,连程老爷子都亲自为她试探过魏东辞,偏偏魏东辞这人别的话都好说,唯独在亲事之上,他拒绝得那是连一点余地和颜面都没给程家留,就这样她还死心眼粘着人,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这里有勾鱼草,不过被人采走了。”东辞铲起一把泥,伸手拔散土,从其间拈起一段草根,“这是勾鱼草的根。”
    “这儿是荒岛,短短数日,怎会突然全被人采走?”霍锦骁纳闷道。
    “可能是别处的采药船经过。”魏东辞抖掉沙站起,举目四望,沙滩不大,岩石还有好几片。
    “那可如何是好?”程家弟子忧道。
    “岛上其他地方可能还有,我们分头找。这是勾鱼草的图样,你们往东,我们往西,一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合。”魏东辞取出图样交给他们。
    “好,就依魏盟主之意。”对方收下图样,向他抱拳,趁程雪君发脾气之前将人给拉走。
    程家三人一去,霍锦骁顿觉耳根子清静不少,她把脚上沙子抖散,一边穿鞋,一边往前跳,跳了两步她回头:“你怎么不走?”
    魏东辞还站在原处,正望着山上。
    “不去那边,我们进山。”
    ————
    岛虽不大,可林子却茂密,从外边看不到林中景象。
    魏东辞神色微沉,驻足停在入林的草地上。这地方无人居住,杂草丛生,无路可走。
    “为何要进山?勾鱼草长在近水的岩石沙缝里,山上应该没有。”霍锦骁奇道。
    魏东辞却忽蹲下。
    “怎么了?”霍锦骁觉得他奇怪,便跟着蹲到他身畔,还未等他回答,便也一眼看到,“脚印?”
    地面潮湿,杂草被踩倒,压出浅印,这浅印不止一处,凌乱地往山中延申。
    “不是采药人的船。”魏东辞这时才说了实话,“勾鱼草可入药的只有茎叶,通常采药人为了让勾鱼草再发叶,挖药只拧地上茎叶,不伤其根,而刚才那块岩石上泥中的勾鱼草根已被扯断,显是挖药的人以蛮力拔/出草药,这并非采药人所为。”
    “公子,你的意思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到这岛上抢走草药,且这些人还躲在山上?”佟岳生双手抱剑环胸站在二人身边问道。
    “极有可能。”魏东辞点头,“我们往山里去,就算不能找到那些人抢回药,岛另一侧的悬壁上可能也生有勾鱼草,就是采起来有些难度。”
    “既是如此,你为何支开程家的人?”霍锦骁不解。
    “他们碍事,且跟着我会有危险,帮不上忙倒要添乱,不如支开。”魏东辞说话间已往山里走去。
    霍锦骁先是不明,转念一想立刻会意。来的人既然抢药,肯定与三爷有关,三爷要杀东辞,那在这岛上极有可能设有埋伏要对付东辞,跟着他确实危险。难怪这一路都没遇到船只,原来三爷确实顾忌朝廷的船,所以不敢在海上直接开战,而是选择在岛设伏。
    如此想着,她心里一紧,还伴随着更大的疑惑。
    在出航前,没有人知道她要带他们去哪座荒岛,就连东辞都不知道,那三爷又是如何知道并且安排手下提前登岛?除她之外,荒岛位置只有平南船队的人知道,可是他们并不晓得她的打算……除了一个人。
    “小梨儿,现在别琢磨这些。”魏东辞前行几步,转头时发现她呆地原处,轻叹一声道,“找药保命要紧,其余的别想。”
    不需要她开口,他已然猜到她在怀疑什么。
    以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若然他辜负了她的信任,所带来的打击于她而言必然是巨大的。
    魏东辞不希望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
    脚印延申到林中就不见了,霍锦骁运气全身,施展《归海经》留意四周情况,却也没发现异常,林中除了鸟兽虫之外就没有其余生物。找不到人,他们便径直往山顶爬去,岛不大,山也不高,他们很快就走到另一侧山崖处。
    这山崖临海,其下是光滑陡峭的岩石,层叠沉入深海中,最下边的石岩能被海浪敲到,缝隙里果真生有勾鱼草。
    “我下去吧。”霍锦骁朝外探探身,道。
    “不行。”魏东辞拉住她,“悬崖陡峭,岩石难攀,我们没有绳索,本就危险,若是再有埋伏,险上加险,我不同意。”
    “可若是回船寻绳,一来一回起码耽搁一日,你的时间不够了。这点高度于我而言不算什么。”霍锦骁试了试脚,仍被他拉了回来。
    “别吵了,我下去。”佟岳生往外走了两步。
    “佟叔,你得留下保护师兄,万一上次那人再出现,我打不过。”霍锦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下去最好。
    “无妨,我很快就上来。公子暂托姑娘了。”佟岳生摆手。
    语罢,他已点地而下,几个纵跃便踩着石岩下降许多,转眼间就到采药点。
    霍锦骁只得站在魏东辞身边与他一道探头向外看去,扬声叮嘱佟岳生。
    “佟叔——小心点。”
    佟岳生抬头望来,微微一笑。
    正看着,霍锦骁却觉背心发凉,四周窜过数道阴冷气息,她抓起东辞的手转头,身后草木没有变化,埋在暗处的人还未现身。
    “有埋伏。”霍锦骁小声道,复又朝悬崖外唤起,“佟——”
    话说一半,她便看到佟叔半身陷入悬壁中,如虫入蛛网挣扎不得出。对方将草药挖走,正是为了引诱魏东辞到此地挖药,他们不止在林中设了埋伏,在悬崖上也动了手脚,必要至东辞死地。
    她怎么就没察觉悬崖上的异常呢?
    “走!别管我,这是东洋浪人的障眼法,我能应付,你先带公子走!”佟岳生吼声震雷般响起。
    东洋浪人,其术号“忍”,极擅隐匿,便是她五官敏锐,一时间也难以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东洋浪人在东海上只与海神三爷合作,果然是三爷要杀东辞。
    霍锦骁心念数变,动作却没犹疑,已拉着魏东辞往山下跑。
    ————
    茂盛大树后闪身现出数人,黑衣蒙脸,看不见模样。
    “怎么?在找我家公子?”霍锦骁长剑已然在手。她唇还是笑着,目色却已凛。
    黑衣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均未动手。明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可不知为何追上时眼前却只剩霍锦骁一个人,魏东辞不见踪影。
    “魏东辞呢?”森冷声音从树林的某处传来。
    霍锦骁耳根被刺得生疼,说话这人离得虽远,可说话声却似响在她耳畔,可见其内力之深,正是上次追杀魏东辞之人。
    “别说笑了,我既然敢一个人独挑你们,又怎会让你们找到他?”霍锦骁脆声回道。
    “无妨,抓了你也一样,我不信他会不出现。”那人冷笑一声,断喝,“上。”
    霍锦骁已气运全身,将五感敏锐提到极致,四周黑衣人的气息尽落其心,这一战,她没有保留。
    黑衣人骤然发难,一涌而上,她手中长剑如电,在黑衣人间穿梭如流星,无数刀影织成密网袭来,卷起满天枯叶,林中刀吼剑啸如鬼泣,杀气弥漫。
    霍锦骁一剑割过旁者咽喉,血雾如雨,她长剑却无停歇,四周的拳剑相交再度袭来,她震退胸前刀影,却避不过后背重掌。
    “咳。”踉跄数步,她急喘着压下胸中沸腾,睁着一双噬血的眼看着众人。
    黑衣人已躺倒三人,余者忽被其势所慑,动作竟有些凝滞。
    密林间忽有道诡谲锐气无声无息射来,霍锦骁虽已察觉,却觉脚步沉入灌铅,竟难避开,她勉力震出剑气抵御,奈何那人内力委实比她高出数倍,那道锐气势如破竹,在她胸前幻化鬼爪虚影,透胸而过。
    胸口血色晕染,绽作繁花。
    “锦骁——”
    隐约之间身后忽有急喝传来,喝声未落,魏东辞已掠至她身边。
    “你……怎么出来的?”霍锦骁身形晃了晃,倚到他胸前。
    血滴滴嗒嗒往地上落,看得魏东辞脸色沉白,双目染上阴戾。
    “你以为你点了我的穴,就真能困得住我?”他并未抱她,只是任她将头倚在自己肩头,声音冰冷,毫无柔情,只有怒意。
    这次她为了避免出现上次在石潭港的情况,毫无预警地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悄悄藏进山边石隙里,独自引开了杀手。
    “出来干什么?”霍锦骁知道他动怒了。
    从小到大,他对她生气的次数趋指可数,每次必因大事,不过即使他生气,她也还是我行我素,魏东辞恨透她这臭毛病。
    “哼,终于出来了。”躲在暗处那人又是一声冷语,人却已从林中飞出。
    四周的黑衣再度涌上。
    霍锦骁再度震剑,却被魏东辞一掌敲落,她听到他身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虫蚁声音,正惊疑不定,便东辞在她耳边轻叹道:“小梨儿,你别怕我,好不好?”
    她还未领会那话的意思,忽见他掌心血肉被一物从内咬破撕开,红如宝石的虫子钻出,发出一声刺耳震翅声。
    江湖人都以为他是只羔羊,需要时刻被人周全保护,连霍锦骁也一直如此以为,直到今日。
    魏东辞有佛手慈心的称号,江湖上很少传出他亲自出手杀人的传说。
    那只是因为,看过他出手的人,都被他杀了。
    佛心之下,便是魔心。
    东辞不是过去的东辞了。
    ☆、生死
    青黑的甲虫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飞来, 如同漆黑云雾般绕在两人身边, 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群虫振翅的嗡动声像无数细针戳着耳, 霍锦骁听不到外界对手兵刃攻来的响动,只能听到虫群上响起的铮然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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