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清祁望,祁望却将她看得仔细。
    “你怀疑是漆琉岛的人?”他反问她。
    “若非漆琉岛的人,他们如何进来?除非有人接应,并且这人还是三爷身边的人,否则拿不到三爷行踪。”霍锦骁挪了挪位置,靠得更舒服些,“说来说去,不管哪种猜测,三爷身边都有内鬼。昨天后来出现的黑衣人与前面两批不像同一伙人,他看着倒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三爷来个瓮中捉鳖,三计连施……三爷想抓的,恐怕是这个人。你说他昨夜后来有没被抓到?”
    “我与你一起回来的,我哪知道?”祁望见她缩着缩着,整个人都缩到披风里,只露个头,雪团似的像只肥兔子,强忍着把她拽出来的冲动,只道,“你说你受托来东海查三爷身份,那你可知,朝廷也往三爷身边派了细作。”
    霍锦骁蹙蹙眉道:“不知道。祁爷觉得这人是朝廷的人?”
    “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祁望盯着她。
    小东西不够老实。
    霍锦骁眉梢挑了挑,不吱声。
    马车恰好停下,小满声音传来:“祁爷,海神庙到了。”
    两人间的对话暂停,祁望从车里出来,利索跳下后转身接霍锦骁。霍锦骁弯腰出来就被他握住手腕,他道了句:“跳下来。”
    她不作多想,往车下一跳,半途上被他捞了腰放到地上。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祁望已经将手收回。霍锦骁眨眨眼,什么都看不清的滋味不舒服,她没了主动权,只好步步为营。
    “走吧。”祁望拉住她就走。
    霍锦骁把手往回收,奈何他拽得紧。
    “海神庙在山上,你不让我牵你上去,是打算从山上滚下来?”祁望声音波澜不动,像没有情绪,“当日你在洗尘宴上胆子倒是很肥,如今为何怂了?”
    海神庙建在临海的山崖之上,车马不得上,所有人都要在山下徒步爬上山崖。山崖的路并不好走,虽有石阶却被风雨侵蚀布满豁口坑洼,又窄又陡,旁边的护栏松动,滚下去就是悬崖。而他还没告诉她,从她踏下马车那一刻起,四周的目光已经都集中过来。这海神庙非所邀之人不得上,除她之外上面一个女人都没有。
    “那你走慢点儿。”霍锦骁只好妥协。
    “带着拖油瓶我也走不快。”祁望没好气地回了句,牵着她就往山上走。
    山脚下已停了不少马车,不能上山又想一睹祭典的人只能在此等候。
    曲梦枝正站在一边叮嘱梁俊毅,她也没资格上山。陡峭石阶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忽落入她眸中,叫她不禁怔然。
    如果曲家还在,和他走这段路的人,该是她吧。
    再不远处,沙慕青坐在马车里,自挑开的马车窗帘细缝中遥望山间之人,眼底渐现泪雾与嫉恨。昨夜她爹回来已经说了,三爷打算将她送给东洋浪人头目,她只是颗棋子,这步棋不通,三爷就会换一步走,总能用得上,可她不想……
    山路上祁望站在外侧,步子迈得很慢,头总侧向身边女人,不知在说什么,海风很大,将她披风吹得几欲飞离,远远看去像海神庙前的仙女,两人站在一处的画面,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
    霍锦骁一手拽着披风,另一手被祁望牵着,就这么一步一步爬到崖顶。
    心里有些遗憾,一年一度的祭海大典,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来年还不知道有没机会再来,如此想着,她甩了甩祁望的手,小声道:“祁爷,你和我说说这里的景色呗!”
    “你先小心脚下,台阶到头了。”祁望提醒一句,正想告诉她没什么可看的,瞧见她好奇又期待的神情,出口的话就改了,“上了石阶是海神庙前的落星盘,因地上雕琢了星象图而得名。落星盘左侧是神女峰,右侧是玄武岩,传说里海神座下的两大悍将所化。过了落星盘才是海神庙,一会会有司礼者唱名,我们带来的礼物要在这里献给海神,唱过名,献了礼,你才能进庙,在海神像前点一柱香。过了海神庙便是海坛,海祭大典就在那里,三爷今日一定会出现,他是主祭,要跳海祭舞。”
    “那我岂不是看不到他?”霍锦骁很是失落。
    “你眼睛就算没事,也看不到他。他会身着大祭服,脸戴海神面具,不会让人看到模样的。”祁望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想见到他?”
    “我当然想。看不到脸,看看人也好,那可是睥睨东海十数年的海神三爷!”霍锦骁自然好奇。
    “三爷喜欢美人,我瞧你模样不错,你要是愿意,兴许能入他后宅,这样你就可以想见就见了。”祁望摸摸下巴笑道,“不过就是三爷的年纪对你来说,恐怕大了点。”
    霍锦骁听着就觉得不对,还没等他说完已甩开他的手:“祁爷,我知道你想摆脱我好娶沙慕青,我成全你就是。”
    祁望笑了笑,还未接茬,忽闻空气中刚猛气劲来袭。
    “小心!”他疾吼一声。
    那道气劲朝着两人中间劈来,霍锦骁已然察觉,她神色一凛,纵身往旁边躲避,被迫和祁望分开。她视线不清,纵到半空也不知脚下是何处,只隐约瞧个大概后落地。这一击来得突然,她避得狼狈,身后披风已被劈裂。落地后她怒目瞪向气劲所来方向,脆道:“阁下何人,为可在此出手偷袭?”
    “丁喻,你要做什么?”祁望的声音跟着响起。
    他目光已冷,警惕地看着丁喻。
    “东海这百年来,海神庙就没有女人踏足的先例,凭什么她能上来?”
    霍锦骁只听到个沉如雷响的声音,气沉如海,是个内功极深的练家子。
    祁望与她提过,丁喻此人也是东海一大枭雄,不过此人并无岛屿,只组建了一队战船,受各大海商雇佣为其出海护航,在东海名头甚响,实力尚在金蟒四煞之上,只因没有岛屿,故不曾得到“枭”名,但东海诸雄对此人评价却极高。
    “上海神庙凭的是本事,与我是不是女人有何关系?”霍锦骁缓缓解下披风抓在手中。
    “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床上的本事?”丁喻不屑道,“祁爷,你就算想吞并金蟒,也不必找自己的姘/头来吧?娘们漂亮玩玩就好,要和爷们平起平坐,老子不干!”
    “丁喻,你此话诛心,是指在下暗中吞了金蟒?”祁望冷道。
    霍锦骁没说话,素来喜笑的脸已无半分表情,眉宇凝出杀气。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你吞没吞老子不管,老子断不能让个娘们压在自己头上!”丁喻怒道。
    “说得是!”旁边已站满了人,闻言尽皆附和道。
    “丁爷,女人又如何?这海神庙前还立着神女峰,传说中乃是海神麾下女悍将所化,女人为何不能站在这里?更何况燕蛟岛的帛书送到三爷手中,三爷都没开口,丁爷却挑在今日大祭之时闹事?”
    满场看热闹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开口替她说话。
    听声音像是梁俊毅,霍锦骁转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微一颌首。
    “三爷贵人事忙,哪顾得了底下蝼蚁作乱?”丁喻怒对梁俊毅,“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大放阙辞?”
    “他是三港梁家的二公子梁俊毅,是三爷的贵客。”庙内走出一人,朝着丁喻道。
    祁望望去,那人正是昨日中午在驿馆门口遇见的,跟在曲梦枝和梁俊毅身边的男人。
    果然,这男人是三爷身边心腹。
    “东海的事,几时轮到陆上的人多嘴?滚开。”丁喻扫出一掌,将梁俊毅震退两步,又望向霍锦骁,“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进庙,识相点就滚下山去。”
    梁俊毅还要再说,庙里出来的男人却几步掠至他身边,阻止他开口。
    “如果我非进不可呢?”霍锦骁沉道。
    “那就拿出本事来!”丁喻道。
    “丁喻,她是我未婚妻,你如此为难她,是想与平南作对?”祁望看着霍锦骁站在原地睁大眼眸强撑的模样,怒火便不知从何而生,转而席卷。
    “祁爷!”霍锦骁忽然高喝,“这是燕蛟的事,与你平南无关,我不用你帮忙。”
    “景骁!”祁望知她脾气犟,却不想眼下这种状况还犟。
    霍锦骁笑了笑,不给祁望说话的机会,忽将手中披风往丁喻之处掷去。披风在空中展开,像只巨大白蝠,丁喻未料她说出手就出手,挥拳便迎向披风,岂料那披风之后灌满气劲,坚硬如石,他一击之下竟震得虎口剧痛,心头骇然。
    看不出来她年纪小小,内功造诣竟如此之深。
    “哼!”冷哼一声,他化拳为爪,将披风从中撕裂成碎片,正要笑她,披风之后却有一道人影窜出。
    “你想要见识本姑娘的本事,我就让你见个够,你可别哭着找娘!”霍锦骁手执软剑化作漫天剑影朝丁喻兜头罩下。
    丁喻被她攻得措手不及,连退数步,神情大变。
    祁望在旁边却看得心惊,别人不明白,他却知道,霍锦骁不过借着最初说话时辩下的位置朝丁喻出手,打算先发制人,只是丁喻哪有她想得那么好对付。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她视线不佳的弱点只怕立时被丁喻发现,到时就是两种情况了。
    这该死的丫头!
    “呀呀呀!”丁喻怒极暴喝出声,双手化掌,被她的剑逼得以内力相搏。
    霍锦骁要的就是这结果,当下稳了身形,横剑于身前,倾注全部内力迎撞他内力所化的庞大掌力。
    四周刹时刮起怪风,风绕着两人身侧旋转,沙石均被带起,如刀刃般割向四周,四周众人功力弱的都朝后退去,只剩几人还撑在风刃之中,已换了神色。
    “够了!”庙里有人努喝一声。
    两道人影从中飞出,各朝丁喻与霍锦骁出手,将两人格开。
    霍锦骁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与自己相搏的掌力突然消失,一道柔劲撞在她胸前,将她撞飞,直至落入祁望怀中。
    祁望抱着她落地,她便闷哼一声,口中涌出鲜血,唇被沾得鲜红。
    “今日是海祭大典,三爷还在里面,不容你们在此放肆!”顾二怒道。
    “可是……”丁喻从地上站起,还想分辨。
    “丁兄,在下知道你心里想法,相信在场诸位枭雄都与你同样想法,这样吧,让在下说句公道话。”
    一个阴冷声音响起,霍锦骁没听过。
    “燕蛟帛书三爷已经收到,今日之邀也是三爷亲下,不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便有资格踏足海神庙。不过她有没这本事承受这资格,那就另当别论。吉时将至,眼下可不是争斗之时,不如这样,明日午时,丁兄与景姑娘在斗兽场比过一场,以作断论,如何?”
    祁望闻言色变。
    斗兽场里的争斗生死自负,连他都无法插手,不像这里,他还能出手救她。
    ☆、三爷驾到
    “好!我丁喻应战。”丁喻毫无犹豫应下。
    四周爆出一阵叫好声。
    出言提议之人负手站在落星盘正中, 又朝霍锦骁道:“丁兄已应战, 不知景姑娘意下如何?”
    “祁爷,松手。”霍锦骁小声道, 她已暗暗运气,压下胸中翻涌气血,将喉间腥甜咽下。
    祁望改为扶着她, 只道:“放弃吧, 有人想杀你。”
    只是不知这是三爷的主意,还是其他人的主意。
    “祁爷,你看不明白吗?他选择今天发难, 不管我应战还是放弃都会遂了他的意。我若放弃,日后在东海永无立足之地;我若应战,便落他圈套有性命之虞。”霍锦骁咳道。
    “活着总比死了好。”祁望不同意她冒此风险,她身上有伤, 勉强应战胜算太低。
    “不会死的。”霍锦骁推开他,“祁爷,我选择放手一搏。”
    毕竟还有第三种可能。
    “你!”祁望劝不动她。
    她已往前踏出半步, 朗声道:“好,我也应战。”
    “好!丁爷与景姑娘都是豪爽之人, 那就这么定下来,明日午时, 我们在恶城斗兽场恭候二位大驾。”那人“哈哈”笑起。
    顾二在旁看了许久,此时方道:“吉时将至,请诸位安静, 准备唱名献礼。”
    落星盘随他的话安静下来,只闻脚步声匆匆而过,刚才闹剧被人暂抛脑后,霍锦骁看不清路,转头去找祁望。
    “去了斗兽场,我不会管你死活。”祁望冷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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