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这话的时候都偷偷的说,奶奶,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吧?怎么叫奶奶说的还不错呢?”
    这一连串的问下来,莲心先不耐烦了:“问这么多,还叫不叫奶奶吃饭了,额,都自己想去吧。”
    小丫头们见姨奶奶神色如常,没有恼,都眨着求知若渴的眼睛看她。
    若芯这一早上极有耐心,笑着给她们答疑:“才艺多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也有好些我不知道的,譬如刺绣、舞剑之流,像来咱们家的这位如姑娘,就是个会作曲填词的,我听二爷说,去她那儿学一首曲子要花好些银子,有爷们去她院子里听,或请她出去唱的,也要给银子,这也不难懂,就跟你们每日早起办好差事得月例是一个道理,至于为什么要讨生计,要知道,不论尊卑,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要讨生计,太太费心管家是讨生计,二爷每日早出晚归也是讨生计,至于你们,办好了差事得了主子赏识,将来才能有好出路。”
    “可我娘说,女孩子要,要……”
    “要嫁的好才是出路对吗?”
    “嗯。”
    “找个好男人嫁了固然好,可天有不测风云,总指望别人,难免会有所失望,实在要指望也别太多,太深,这世上谁都有难处,万事靠自己,才能活的踏实。”
    若芯眸色暗了暗,脸上虽还笑吟吟的,却并不叫人觉得她高兴。
    “刚还有问了什么我没答的吗?”
    “就,就为什么那是不好的地方?”
    若芯想了想,道:“那原就是个普通的宅子,同咱们府里一样,里头住着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可因那里头当家做主的是个年轻姑娘,且大多没有田产铺子,便只能开门迎客,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有钱的恩客,自来都是男人,因着男女有别,就为人诟病,低人一等,更有好些被逼无奈的,也只得委身了。”
    她也知她说的有些矫枉过正,以偏概全了,不论如何,借故堕落出卖身体总是不对的,可她只想教给这些小丫头,不管世人如何看,总有一些人是真的靠自己手艺吃饭,就比如李如是,她是真的卖艺不卖身。
    这也是她向刘钰打听来的,许是近来真的没事做闲的谎,她也同这些小丫头们一样,十分好奇这暗门子里的女人如何过日子讨生活,便问刘钰:“那位李姑娘长的什么样儿啊?不都说是暗门子里来的吗?怎么钏二爷就这样笃定她卖艺不卖身呢?”
    刘钰见她怀了孕之后烟火气越来越重了,许是为了保养身子,再没拿着个医书又写又看的,不禁高兴起来,见她打听李如是的事,也就高兴的同她说闲话:“若说那石榴街上别的人开门迎客卖艺不卖身,爷不信,可说她卖艺不卖身,东京城里却是无人不信,她原是个有才的,东京城里大半的曲子都出自她手,她不用接客,只卖曲子这一项进账就足够她富贵养家。”
    若芯听的聚精会神,刘钰拉起她的手,又道:“我原也是听了那首春花秋月之后,觉得委实好听,才同人打听的,东京城里喜好音律的富家公子不在少数,全都为她一掷千金,她若进门,嫁妆可不比钏儿媳妇少。”
    “钏儿媳妇不是回来了吗,这一两天里,那位李姑娘也该抬进来了,等她进来你就去林湘园找她,让她弹那春花秋月给你听,是真的好听,听完之后回来告诉爷,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一面说一面甜腻腻的看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摩挲着。
    若芯一脸诧异的瞧他,刘钰一提起那曲儿,眼里就往外冒光,那曲儿是有多好听?
    ——
    若芯顿了顿,又同小丫头们说:“我还有一句要教你们,俗语说,笑贫不笑娼,谁都不容易,莫要跟着外头作践她的人瞎起哄,记住了吗?”
    小丫头们点了点头,可看着还是懵懵懂的样子。
    正此时,有婆子进来说:“奶奶,林湘园的如姑娘打发人给奶奶送东西来了。”
    若芯点了点头,便见一脸生的丫头被婆子引了进来,众人都上下打量她。
    “请姨奶奶安,我们姑娘给姨奶奶带了一锦盒胭脂,姑娘说,知道姨奶奶有了身子,这些胭脂里都没加铅粉,奶奶大可放心的用。”
    “你们姑娘有心了。”
    说完给莲心使眼色,莲心才刚听了若芯的一番说教,笑着双手捧了一把子钱递给那丫头。
    那丫头见一个穿戴体面的姐姐,笑吟吟的递过来一捧钱,受宠若惊的接了,不知怎么,她总觉这屋里人对她满是善意。
    “谢姨奶奶赏。”
    又对莲心福了福:“谢姐姐。”
    莲心忙客气道:“辛苦跑了一趟,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倒了杯茶给她。
    那丫头两只眼睛更显迷茫,往后退了退不敢接茶。
    “不,不,就不吃茶了,别弄脏了姐姐的杯子。”
    听了她的话,屋里众人都愣了愣,这小丫头显然被莲心的热情给吓坏了,新来的不懂规矩,竟有些口不择言。
    秋桐上前道:“姑娘说哪儿的话,杯子原就是给人吃茶用的,姑娘不用别人也要用,白放着才是糟蹋了它。”
    莲心一着急,直接把那茶塞给了她。
    这边淳儿也不肯示弱。
    “你吃点心吗?我们院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
    若芯见这几个丫头殷勤的,都快把李如是的丫头给吓死了,这才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奶奶,奴婢叫胭脂。”
    紫嫣道:“可不是我话说的,胭脂来送胭脂,你们姑娘可别是故意的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胭脂见这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笑了,这才敢抬头看人,来前儿李如是嘱咐过她,别乱瞧乱看乱说话,故而她始终不敢抬头。
    她抬眼扫过这暖阁里穿红着绿的姐姐和满屋珐琅玉器的装饰陈设,一时又有些呆住,眼前所见,就像是话本子里描大户人家吃饭时的一幅画儿,在她抬头时瞬间鲜活起来。
    等她再去看那南炕桌上摆的各色早饭和盘腿坐在桌前安静吃饭的姨奶奶时,也就不那么惊讶了,这样的屋子,这满屋里这样体面又心善的奶奶和姐姐,才配吃这些好东西吧。
    若芯拿帕子抹了抹嘴,转头对她说:“我也不知你们姑娘喜欢什么,正好我这里的新鲜吃食还算不错,攒一盒子带着吧,你们姑娘别嫌弃才好。”
    便吩咐紫嫣,给备一盒子精致点心和两样新鲜可口的小菜带了去。
    胭脂拿着那雕花的双层食盒从钟毓馆出来,她嘴上带着笑,一面走一面摸了摸怀里的钱,心里别提多高兴,这被人接纳的滋味可真好,只希望她家姑娘安安稳稳生了孩子,快些熬出头才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写那位一直活在别人嘴里的李姑娘!
    第109章
    她一进林湘园的门, 就急急的跑进了李如是住的东厢,做贼似的怕撞见了谁,来了这许多天了,除了二爷, 这里谁都不欢迎她们。
    只一进门就转了神色, 兴高采烈的对李如是说:“姑娘, 姑娘,钟毓馆的姨奶奶赏了我一大把钱, 还叫我给姑娘带了一盒子吃食, 你快看。”
    说着把手里拿的食盒放到了南炕的小桌上,又将里头的点心和小菜一一摆出来给她主子瞧。
    那东厢炕边儿上,坐着一位柳眉凤眼的女子,削尖的下巴, 丹唇点点而启,穿着家常的紫色锦缎夹衣,头上戴了个点翠的钿子, 正在翻看一本苏东坡的诗集。
    她看的入神, 胭脂乍一出声, 叫她打了个激灵, 看着才刚摆上的精美吃食, 脸上慢慢露出讶异之色,倒像是没想到会收到这回礼似的。
    这边胭脂尤还高兴的说着。
    “姑娘不知,那位奶奶又温柔又和善,不但赏我钱, 留我吃茶吃点心, 竟还问我叫什么名儿, 来了这么久了, 就是这林湘园里的奶奶也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儿呢。”
    “姑娘,咱们以后多跟那位姨奶奶走动吧,我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就连她身边的姐姐瞧着也都是好的……”
    李如是轻声打断她:“好了,瞧把你高兴的。”
    胭脂满面含笑,见外屋铜盆里的水是干净的,忙又添了半壶热水进去,拧了两个热毛巾把子,一个自己擦手,另一个递给她姑娘擦,擦完捏了块点心托着,递给李如是吃,李如是尤还怔怔的,见胭脂把点心递过来,忙回神接过,吃了一口。
    “那位姨奶奶可还说别的了?”
    “姨奶奶特别客气,她屋子里的姐姐也都对着我笑,我说我叫胭脂,姐姐们还打趣我,临走时,姨奶奶还客气的说,叫姑娘别嫌弃这点心,这么好的点心和小菜,平时吃都吃不着的,怎么还嫌弃了。”
    李如是垂眸,一想到这些日子里,这丫头每每送东西回来,都垂头丧气的,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伸手拿起一块儿点心,递给了胭脂,像是安抚她更像是安抚自己:“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咱们初来乍到,这该有的礼数不能落下。”
    胭脂一面吃一面重重点头,心中却觉她主子说的多余,不管进府前还是进府后,她都是奴才,当奴才哪有不受委屈的,她若事事都放心上,这会子怕早就委屈死了。
    李如是进府后,各房各院早就送过了礼,直到今日,她才打发胭脂往钟毓馆去送,也没多用心准备,只拿了一锦盒自己铺子里的上好胭脂送了过去,她一早便知那钟毓馆是刘钰住的院子,因同刘钰有过节,便不愿同他院里的姨娘深交。
    她尤还记得那回,礼部的傅大人化了大笔银子下帖子,请她去秦楼楚馆弹曲儿,因是才刚费心熬力谱出那首春花秋月,李如是就满心想出去弹奏一回,想看看众人听了那曲儿的反应,便接了帖子去了。
    她虽住在石榴街,可素来有些体面名声,外头的达官显贵也多对她谦诚恭敬,不想那天一曲弹毕起身要走时,满屋的爷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的,独独刘钰出言羞辱。
    当时,刘钰张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
    她自认身心高洁,又颇有才名儿,受了这等羞辱,怎不气恼,心里直骂刘钰:“呸,我又不是粉头,为何要陪你喝酒,这样轻狂,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是不配!”
    可到底顾忌着她自己是一介女流又势单力薄,没敢骂出声儿。
    细说起来,李如是当真是个气性大爱记仇的,她一出门就叫身边小厮去打听刘钰是谁,待听说他是兵部的从四品东京指挥使,七湾巷刘家的公子,便暗暗记住了他。
    幸好这姑娘当时只听了刘钰说那一句,若是没立时出去,再听了刘钰后边说的即当婊/子又立牌坊之语,怕不会当场自尽,以死明志。
    有才的人大多在乎名声,李如是是这么个傲气性子,却偏生有了暗门子的经历,可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去钟毓馆送礼之前,李如是还以为,那刘钰的姨娘该是跟他一个样儿,也是个看不起她的人,可看着桌上的点心和小菜,心里不由揣摩起若芯的为人来。
    眼前的点心小菜虽做的精美可口,却也不甚名贵,算不得若芯给她回了多大的礼,可却叫她莫名觉得这位姨娘在用心待她,旁人回礼莫不是碍着刘钏颜面,随手抓个东西送与她,她原也没指望这里的女人会用心待她,却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意外。
    胭脂道:“姑娘,我瞧着那位姨奶奶长的像个人。”
    许是那点心对了胃口,李如是也不嫌吃多了会长胖,直吃了好几块儿才擦手,她漫不经心的责怪胭脂:“不是让你谨慎些,莫要乱看吗?怎么还敢盯着人家奶奶看。”
    胭脂笑了笑:“姑娘太小心了,这些日子我各房各院里都转过了,大概也能摸透这府里到底是个什么行情,外头虽看着是个高门显贵之家,轰轰烈烈的,可细看下来,也同外头平头百姓一个样儿,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姑娘别怕,只要二爷心系姑娘,姑娘再生养个孩子,也就没什么了。”
    这丫头虽看事单纯,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大道至简,归结起来,过日子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如是问:“像谁?”
    “像是咱们没进府之前,常给奶奶诊病的一个女医。”
    李如是笑了笑:“你这丫头,又混说。”
    她没看错,这回像是真的像,常去石榴街给李如是看诊的正是若芯的妹妹若兰,亲姐妹自然长的像。
    ——
    钟毓馆里,刘钰直睡到午后方才慢慢转醒,许是昨儿夜里出了事,他睡的极昏沉不踏实,又发现自己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这才伸手撩开暖帐,一转头,就见屋里只若芯一人守着他,正坐在靠窗的塌上做针线。
    有暖阳的光照进来,打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单影只,恍若飘浮在那贵妃塌上,一口气儿就能吹散般单薄。刘钰眨了眨眼睛,似是怕若芯真被吹没了,忙定睛去瞧,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穿了件纱缎子的白色裙儿,一遇上光才晃了人的眼,脸上峨眉微蹙,两颊透着丝丝红晕,被光绕着的脖子又细又长,呼吸间锁骨微动,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才开口唤道:“若芯。”
    若芯听见刘钰醒了叫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倒了杯茶走过去看他,她至床边坐下,将茶递到他手里,又微微躬起身子把那鸳鸯暖帐勾了,再拿出怀里帕子给他轻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爷醒了,这大白天的足足睡了有三个时辰呢,晚上还睡不睡了,外头来了好些要回事的人,这会子起来见吗?”
    刘钰已坐了起来,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听她轻声细语哄他的话直往心里钻,孩子般任性道:“不见。”
    抬头却见她眉眼间透着小心,忙拉住了她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二爷叫人送进来的东西我都吃了,如今身子养的好,也不害喜,吃进去的东西可不都喂给了孩子。”
    又反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低头甜甜笑道:“再有多半年就有个小人从这里出来,跟阿元一样,叫你爹爹。”
    就这样,苏月锦昨天夜里说了什么,刘钰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若芯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她只见他昨儿还好好的陪她下棋,今儿一早回来就黑了脸,又不说一句话的倒头就睡,她有身子以来,他哄她还不及,又何曾这样过。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刘钰为何不高兴,如今养胎要紧,她可不想因这男人使性子生闷气再横生枝节。故而一开口就是哄他的话。
    那一句一句哄人的话像是温热的风从刘钰心口上轻轻拂过,叫他浑身又酥又痒,他眼中疲惫已褪去,神情受用的伸手揽住了她,捏了捏她的小脸,同她玩笑道:“你怀个孕,倒像是变了个人,这样哄爷,怕不是在算计爷什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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