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瞧见了,不过说起那小哥儿真是不错,看着就讨喜,又漂亮又俊朗,你不觉得那小哥儿眉眼间像个人吗?”
    赵永春忙附和道:“可不是么,跟你那上峰也太像了些。”
    “哪里是像,那小娃娃耳朵上有一颗痣,偏巧钰二爷耳朵上也有一颗,你说奇不奇。”
    “竟有这样巧的事。”
    “说起这女医官,赵大人,你只当个趣儿事来听,我因着实好奇这女医的作为,想她丈夫即早死了,又没有公婆姊妹的,不来东京投奔她父母,倒去寄住在她外祖家里,那日,遇见一个我军中的人,是清河人氏,便同他打听这女医,你猜如何,那全清河的人都以为这女医是在东京成的亲,生的孩子,丈夫死了才去的清河,可东京城认得她的人,却都知这女医是去清河成亲生子,又死了丈夫的,这事竟成了无头公案,那么漂亮英朗的小哥儿,也不知父亲姓甚名谁,我与内子说起此事,内子只说,当时她离京出嫁时甚是匆忙,回想起来,有些不寻常。”
    “如何不寻常?”
    “内子说,那姑娘与她在宫里一道当值,伺候昭华公主,岁数到了,本可再伺候两月便求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好人家出宫去,那可是一辈子的恩荣,谁知那女医却以母亲得病,需要侍疾为由,不顾宸妃恩旨,强行离了宫,后来便匆匆忙忙的远嫁了清河。”
    赵永春若有所思的看着陈远平:“你的意思是,她在宫里出了事,去了外祖家避祸。”
    “这谁知道,瞧着那小哥儿长的比同岁的孩子都大,怕不是在宫里便有了,怕污了名节草草出宫去生。”
    “宫里有的?宫里有的还能放她出宫,也不怕她混嚼。”
    陈远平玩味道:“若是主子的,宸妃娘娘还会轻易放了她么,八成是哪个侍卫下人的。”
    不知怎么,赵永春心里鼓噪起来,自顾自道:“若真是未婚生子,这女子也太傻了些,一辈子丧送了,不过,听闻寻常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
    陈远平不禁感叹:“那孩子长的真是好啊,一点也不像穷乡僻壤之地养起来的孩子,也是可怜!”
    ——
    赵永春从陈府出来后,又开始细细琢磨陈远平的话,从他做知县起就断过不少风流冤案,总觉哪里不大对劲,想这女医和刘钰外室长的那样像,刘钰风流,大抵喜欢的女子都差不多模样,思索着那孩子的长相和年岁,一个念头生出来:怕不是刘钰在宫里同这女子有了首尾,这女子偷偷生了他的孩子,不叫他知道,想着想着倒吓了他自己一跳。
    赵永春又是一夜未眠,心里想着,去查探查探总不亏什么,第二日便遣人去了清河,打探那女医底细,待听了探查之人回报,顿时喜上眉梢,拍掌大呼:“真乃天助我也。”
    一经去了刘府,递上帖子说找刘钰有要事相告。
    刘钰看着赵永春的帖子,不禁腹诽,这厮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想钻太子营罢了,心中不屑,遣人回绝了他。
    这边赵永春心急如焚,一面遣人看着顾家母子,别叫他们离京跑了,一面继续递帖子,奈何刘钰丝毫看不上他。他只得去勾栏院堵他,堵了三日,终于见了刘钰的面儿。
    刘钰无奈:“赵大人,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赵永春压低声音:“将军,借一步说话。”
    刘钰起身,同他一起去了勾栏院的一处内房,不悦道:“赶紧说。”
    “将军,你可识得东京城里医官顾家的一个姑娘,那姑娘唤作顾若芯。”
    赵永春屏声静气,不错眼的盯着刘钰脸上神情,见他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料定这事他必然不知,只要他不知,自己将其告知便是立了功,不怕刘钰不念他的情儿。
    “不认识。”
    “将军再细想想,你同她一起在宫里侍奉过主子,后来她出了宫,远嫁到了清河。”
    刘钰听着赵永春那话说一半留一半,瞬间恼上来:“这人是谁,嫁到哪里去同爷有什么干系,你再不说,爷可就恼了。”
    “将军别恼,这姑娘在宫里时伺候过将军,后来竟有了身孕,出宫避祸,偷偷生了将军的孩子。”
    刘钰闻言身上一震,拉起赵永春的衣襟,怒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姑娘,你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砍了你,宫里的事你也敢混说。”
    刘钰起初想,他没同什么宫女有过首尾,忽而又想起,那次随太子去灵山时,在皇家别苑华清池流水泉里的那一夜。
    那时他做太子府侍卫首领,护送太子陛下娘娘去华清池,晚上偷跑去泡汤。因常去灵山,那题流水泉的汤宫是他摸熟了的,夜色深了,并没有唤了内侍来使。
    正泡着,就听有人推门而入,他只当是小内侍不知屋里有人,来洒扫归置的,便随声唤了来,叫那内侍给他捏肩,不想走过来竟是个宫女,那女子弯腰跪在那儿,受惊的鸟儿般,有些手足无措,竟惹得他内心不能自己。
    刘钰那时十八,也懂了人事,知道这屋里定是点了寻常宫里贵人常用的合欢香,博恩宠用的劳什子,才叫他这般意乱情迷,偏此时又来一女子,他心里过了一万个念头:想这女人是谁,在这行宫勾引他有什么目的,却没忍住,情不自禁的伸手拉住了她。
    想到此处,刘钰敛了怒气,慢慢放开赵永春,客气道:“你坐下说。”
    赵永春忙道:“将军,下官遣人查探了,那女子是三月初三离的宫,四月二十一到的清河,到了清河便寄住在她外祖家,下官使银子问了她外祖家的下人,那些下人说她十月二十一生下一个小哥儿名唤阿元,也就是说,孩子是元月里头有的,每年元月,宫里的主子们都会去华清池泡汤,五年前将军也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往,那女子是医官家挑上来伺候昭华公主汤药的,侍奉公主三年,本来有功,合该受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体面人家嫁人才是,谁知他罔顾隆恩,以她母亲有病为由强行离了宫,下官听闻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那姑娘这才急着去了她外祖家,一面对东京的人说她嫁去了清河,许了她外祖家的门生,一面对清河的人说,她是死了丈夫怀了遗腹子才到清河投奔的外祖,那孩子,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很像,孩子的耳朵上有同将军一般的痣。”
    赵永春说的滴水不漏,叫刘钰吓了一跳,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却又疑心,别是这厮故意拿一个同他肖像的孩子做局,借机钻营,却又觉不大可能,那女子真如他所说,是因为不能堕胎才生的孩子么?
    好一会儿,刘钰才回过神来,竟是问他:“你怎么想到,要去查她的?”
    赵永春倒没想刘钰会问这个,支吾道:“我,我见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实在像,这才着人去查,没想到查出这样的秘事,将军放心,那女子和孩子这会儿还在东京,下官着人看着呢。”
    刘钰皱眉沉思,半响才冷哼道:“你行啊,有两下子,这都能被你钻营到。”
    顿了顿,又说:“把你的人都撤了,别再盯着她们母子,更不能去外头嚷嚷,否则别怪爷翻脸。”
    “将军放心。”
    刘钰起身出门,留下一句话:“明天随我去东宫。”
    赵永春这才松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
    第2章
    草堂巷帽儿胡同街头,刘钰躲在暗处,远远瞧见一女子从街尾缓缓走来,那女子手上牵着个孩子,孩子同他长的很像,上元节那天,他母亲在灯市上见的,就是这个孩子。
    赵永春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刘钰派去打探的探子来报,孩子确是从东京带去清河的,从孩子出生的日子来算,也正好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五味杂陈,这女人竟背着他,偷偷生了个孩子出来,还不叫他知道,这里边藏着什么阴谋,背后又有什么人指使,难道说她不知那是他的孩子?
    可这说不通,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的人是他,在宫中当差,宫人侍卫往来回事者,身上都带着玉牌,那夜醒来,他见他的玉牌被翻出来,赫然放在床上,又见汤泉内室里窗子开着,知她是翻窗而去,后来,他为了寻出她,悄悄着人打探,也惊了许多人,可她都没有站出来相认,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实在想不通。
    刘钰又去打量那女子,只见她头上冠医官发髻,月白绫织带的女医绸子嵌在头发里,脸上一派沉静,身上穿灰蓝色罗裙,略硬的墨锦带束着腰,整个人纤瘦异常。
    她便是当初同他交好的那个女子,那夜点着合欢香,醒来后却怎么都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只依稀记得月光下一闪而过的眉眼,此时才知,原来她这般模样。
    孩子走着走着伸手要他娘抱,那女人便俯身抱起了孩子,也不知这母子说了什么,就见孩子咯咯咯直笑,两只小胳膊搂上他娘的脖子,小脑袋伏在肩上,倒是一派美好。
    刘钰直看着顾若芯领着阿元进了顾府。
    “盯着她们,别叫他们母子离了东京。”
    近卫们应着,互相对看了一眼。
    ——
    四月初八,浴佛节。
    东京城的百姓纷纷去玉清观拜三真佛,祈求佛祖保佑我朝世代昌荣,风调雨顺,家宅福瑞。
    顾府里,若芯备好了供奉用的香,新采摘的鲜花水果,同她母亲张氏,大伯母杨氏一同乘车去了玉清观。
    路上,张氏问女儿:“东西都收拾妥了么?”
    若芯道:“都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就上路回南边去,清河外祖母那里,写信来叫我给她带的东西,也都备妥了,娘放心吧。”
    张氏抬手抹了抹眼睛:“你祖父殡天,你带阿元回来吊孝,咱们娘们才能在一处乐呵几天,我也能抱着阿元高兴几日。”
    若芯见母亲又要悲戚前尘往事,忙握上她的手,笑着安抚:“娘,你瞧,阿元长得多好,又乖巧又懂事。”
    张氏:“娘就是不放心你,年前你来信说,你舅舅给你在官家医馆里备了案,叫你去坐诊,直吓了我一跳,若是在咱们自己家的医馆里,你日日去坐诊,我也是不怕的,可在清河,我只怕你叫人欺负了去。”
    “娘多心了,有舅舅表兄们在,谁能欺负我。”
    “好孩子,你又要照顾阿元,又要去坐诊的,阿娘只怕你劳累,你若是缺吃少穿的,可千万别瞒着,阿娘托人给你稍银子去。”
    若芯点头:“好。”
    .......
    母女二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
    到了玉清观,待给佛祖供了浴香,献上花果,若芯便想带阿元去后厢房吃斋饭,哪知她去做布施的工夫,阿元和她的丫头晴儿却不见了。
    若芯急忙同张氏的丫鬟小玉四处找寻,等找到寺庙后花园的拱月门前,就见晴儿被人束了手脚,用娟布塞住了嘴,被搁置在门边。
    若芯吓一跳,忙跑过去救她,一面给她松绑一面询问出了什么事。
    晴儿还没来得及答,就见拱门里走出一小厮,对着若芯一拜:“姑娘莫急,小公子在里边与我家二爷说话呢。”
    晴儿却是哭喊起来:“姑娘,他们抢了咱们元哥儿就跑,我急着追,又喊,他们便把我绑了,谁知,谁知他们说里边的爷是小少爷的爹。”
    若芯吃了一惊,目瞪口呆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爹。”
    转头又问那小厮:“你家主人是谁?天子脚下,竟在这寺庙里随便抓别人家的孩子?”
    小厮道:“咱们是七弯巷的刘家,我家二爷是东京指挥同知刘钰将军。”
    若芯只觉兜头一阵焦雷,惊的她耳朵发鸣,待回过神来,慌忙往拱门里跑去找孩子,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佩刀侍卫拦下。
    她隔着门口朝当中望去,只见阿元站在堂房的桌子上,被一男人半搂着,那人穿蓝色锦衣,梳朝冠,侧脸棱角分明,一眼看去富贵无极。
    屋里,阿元伸出小手捂住刘钰的嘴,奶声奶气道:“嘘,叔叔,你小声些,阿元没有爹爹,千万不要让我阿娘听到,她会生气的。”
    刘钰听了,面色一沉,拿下阿元的手,气道:“阿元有爹爹,我就是阿元的爹爹,阿元以后都要和爹爹在一起。”
    阿元小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诧异了一会,就心不在焉的玩起了手上的小玩意,一转头,见若芯来了,丢了手上的东西,喊着阿娘,就要往外跑。
    刘钰铁青着脸,一把捞起要跑的孩子,沉声吩咐门口小厮:“你过来看着小公子。”
    阿元却急不可耐的冲若芯喊:“娘亲,这个叔叔好奇怪哦,他说他是阿元的爹爹,娘亲…...”
    刘钰听了孩子的话,只觉又荒谬又可笑,他大步踏出去,抓起若芯,拖到了屋外廊下,恶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怒道:“说,为什么五年前在华清池勾引爷?为什么偷偷生下孩子?你想干嘛?谁指使你的?为什么不许孩子认爹……”
    这诸多疑问在他心里憋了许久,却被她一句话否了,她说:“你认错了,阿元他不是,松,松手…。”
    若芯吃痛,两只手抓住刘钰的手使劲往下拉,那手却是没松半点。
    孩子不肯认爹,刘钰气极,手上力气也重,可见眼前女人被他掐的满脸通红,眼泪簌簌往下掉,这才松了手。
    若芯强撑着身子咳嗦起来,跪伏在地上去扯他的衣角,嘴里断断续续的说:“你认错了,真的认错了。”
    他却无一丝怀疑,低身揪住她的衣领:“来,你对着屋里的菩萨赌咒发誓说这不是我儿子,你敢吗?”
    她自然不敢,只低着脑袋直摇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的慌乱不已。
    刘钰没了耐性,也懒得再同她多说:“爷如今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阿元即是我儿,以后就要跟着爷,认祖归宗,爷今儿就把他带走,至于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别叫爷再瞧见你。”
    说罢,回了堂屋去抱阿元。
    若芯眼看见着他抱了孩子就要走,忙上前追他。
    “你不能把孩子带走,这是我的孩子。”
    可她被刘钰近卫拦着,怎么追的上,直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那男人抢走,却无能为力,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若芯母亲张氏和她大伯母杨氏早闻声寻了过来,奈何被人拦着不能上前,见刘钰抢了阿元就走,忙赶过来看若芯。
    杨氏问:“好姑娘,那人真是阿元的爹吗?”
    若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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