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去罢,去了回来学给青儿,就当是你们一起去的。”
    黛玉把松儿带走了,还是宁安华和林如海两个人吃饭。
    林如海便说起正事:“今日北静王妃往静玄寺修行去了。”
    宁安华问:“这半年都没动静,怎么忽然就去修行了?可知道是谁的意思?是从此就出家了,还是只去一两年?”
    难道是上皇的报复?
    林如海道:“只听得是北静王妃纯孝,要给太妃祈福,是带发修行,倒不知是否为彻底出家。”
    宁安华想了想,不管北静王妃修行的背后还有什么阴谋,只要算计不到她,她也懒得管。
    待她思索完毕,林如海才继续说:“张子丰知道咱家的事,和我说先姑苏韩大人的独女也是自小多病,只得入了空门,带发修行,法名‘妙玉’。如今韩大人夫妇都已离世,妙玉于今春随她师父来京,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师父上月圆寂了,她本欲扶灵回乡,因她师父精演先天神数,遗言,‘不宜回乡,在此静居,自有结果’,便未回乡。”[注]
    宁安华问:“张翰林的意思是,妙玉的结果在咱们家?”
    林如海笑道:“我因心想,一是同乡之谊,二是请位带发修行的师父回来,也更真些,三是她师父上月圆寂,与咱们家的事正巧了,所以请夫人拿主意。”
    宁安华一想:“表哥说得有理,请就请罢,家里又不缺几间屋子。”
    吃完饭,她命人去把西北角的小院收拾出来。
    她记得妙玉性情孤傲,再者又是同乡,便亲自写了帖子,第二日命人送去。又过一日,便派车接了妙玉来。
    荣国公府,王夫人焦头烂额。
    省亲别墅都快建完了,偏遇国孝,只得全部停工。
    别的也就算了,买来了十二个小戏子,戏都学了大半,因不许宴饮音乐,各家都蠲免遣发了优伶男女,贾家也只能全散了出去。有几个不愿出去的,暂留在家里当丫头,也不知明年还能记得几出戏。若不能再唱了,还要再买戏子,真是白白亏了上万的银子。
    因别院里有一庵堂,还须得请一位师父过来。
    别的事都办不了,只能等明年,好容易她寻到这个妙玉,怎么偏被林家先请走了?
    林家不借银子就罢了,为了一个小丫头,又是捐金身,又是请师父,不怕太过折腾,反而折了孩子?
    王夫人几乎火急上房,又不敢和贾母抱怨,只得命人再去寻合适的女师父。
    王熙凤借口身上不舒服,又告病躲了。
    她猫在屋里消夏,教一教女儿,哄一哄儿子,十分惬意,便是知道贾琏出去鬼混了,不过嗤笑一声,并不挂怀。
    平儿也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早被封为姨娘。
    王熙凤盼着她这一胎落地,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这一日,尤氏带了儿媳秦氏来给贾母请安。
    秦氏一向和王熙凤交好,便向贾母和尤氏请示,想去看王熙凤。
    听得她要来,王熙凤忙命人摆好茶点等着。
    谁知秦氏进来,还没说几句话,便求王熙凤屏退了众人。
    她跪下叩首,含泪忍颤道:“求婶子救我!”
    第68章 罔顾人伦
    秦氏来了贾家快三年, 平素温柔稳重,细心缜密,处处周全, 阖族上下几乎无人不喜。
    又因宁荣两府中,与王熙凤年岁相仿的年轻媳妇只有李纨、秦氏两人, 李纨年轻守寡, 如槁木死灰,又大几岁, 倒是秦氏合了她的脾气, 是以她和秦氏极为要好。
    今秦氏如此郑重秘求, 观其神情仿佛天塌地陷一般,王熙凤一向知道秦氏的脾气,若非生死大事, 绝不会如此,她若不管,恐怕真于秦氏性命有碍, 便忙亲身扶起来,搀在椅子上坐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说, 只要是我能帮的, 一定帮你。”
    她说完心想,若是秦家有事, 不拘是亲家公还是秦钟那孩子,蓉儿媳妇只管和蓉儿提一句,或求一求珍大嫂子,让珍大哥出面也就完了。是什么大事, 让蓉儿媳妇只能来求她?
    秦氏本强忍眼泪,听得王熙凤这一句, 泪珠儿夺框而出。
    王熙凤在她身旁坐下了,她又起身拜下,扶着王熙凤的腿,抽噎道:“实在是一件关系性命脸面的大事,若不是着实没了法儿,我也不敢来告诉婶子。我也知道,这事必会让婶子为难,婶子听了若管不了,只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婶子往日待我的好处,我也只好下辈子再报还了!”
    这话听得王熙凤也心酸起来,心中更有了无数猜测。
    她要拉秦氏起来,秦氏不肯起,她便道:“好孩子,你说就是了。便是我真管不了,今日之事,我也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秦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先涨红了脸。
    她不敢看王熙凤,低头半日,才忍耻道:“婶子,是我公公……是、是珍大爷他——”
    王熙凤愣住了。
    把秦氏说出口这几个字的意思品了又品,再看秦氏的形容,再想到贾珍平素为人,她再不敢信,也不得不信了。
    此事若不为真,谁敢乱编!
    她从乱麻中理出头一件要紧的,问:“他……得手了不曾?”
    秦氏点点头,捂住脸,把头深深低下,埋在了裙子里,呜咽道:“让这等事污了婶子的耳朵,我……”
    王熙凤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没有人伦王法的下流王八东西,亏他竟还是族长!”
    亏她还叫了他这些年的珍大哥哥!真不要脸!
    蓉儿媳妇生得再好,也是他儿媳妇,他竟也能下得去手?
    她再也坐不住了,起来在屋内转圈踱步,思来想去,竟没有能安然保住秦氏的法子。
    她不过隔房的婶子,还有贾琏时不时回来,怎好多留蓉儿媳妇。
    东府里是贾珍只手遮天,蓉儿媳妇回去,仍逃不了他的手。
    这等丑事,一日不被人揭出来还罢,若叫众人知道,蓉儿媳妇就只有死路一条!
    便是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再喜欢蓉儿媳妇,也只能舍她去保贾珍。
    只要她不死,哪怕把她休出去也完不了事。
    没了公媳的名分,贾珍不就更没了顾忌?秦家不过七品小官,拿什么碰贾珍?
    就算蓉儿媳妇出家当尼姑,贾珍都有本事把人弄回来,置外宅养着。
    王熙凤左想右想都没法子,便问秦氏:“你今日既来找我,想必心里已有了主意了。是什么?快说!”
    她久不言语,秦氏身上已凉了一半,忽听得这一声,真正如闻仙乐,又喜又惊:“婶子?”
    王熙凤死命拽她起来:“你不说你的主意,叫我怎么帮你?快说呀!”
    秦氏也顾不得别的了,便说:“不瞒婶子,我本已认命了。谁知这几日听得二太太正寻有身份的女尼。我……”
    不待她说完,王熙凤便明白了,笑道:“好,好!这个主意好!”
    省亲别墅是给娘娘盖的,蓉儿媳妇就在里面住上一辈子,贾珍也不敢进去乱来!
    她拉秦氏坐下,细问:“出家修行是一辈子的事,又事关娘娘省亲,你定了就再不能改,你可想好了?”
    秦氏苦笑:“不然就是一个死,还有什么法儿呢?”
    王熙凤握了秦氏的手深叹,想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好。
    秦氏道:“我虽有了这个妄想,却不知老太太和太太们会不会答应,只求婶子帮我!即便不成,来世纵是做牛做马,我也……”
    王熙凤已定了主意,忙道:“且不必说这些。”
    她向外唤:“丰儿?”
    应声的却是平儿:“奶奶?”
    王熙凤忙问:“怎么是你守着?快回去歇着,叫丰儿来!”
    平儿笑道:“不过白在门外坐一坐罢了,前儿太医还叫我多走动走动。奶奶有什么吩咐,我和丰儿说去。”
    王熙凤便道:“你让丰儿去老太太屋里,和你珍大奶奶说,我许久没见蓉儿媳妇了,竟要留她吃了晚饭再走,请你珍大奶奶开恩,把她媳妇借我一日,一会儿就自回罢。”
    平儿素知王熙凤与秦氏极好,并不为异,便去如此吩咐丰儿。
    王熙凤又叫水,让秦氏洗了脸上妆,重把头发抿起,和她说:“一会你在屋里等我,我去见老太太,不然怕老太太看了你生气。”
    秦氏又湿了眼眶,怕有人来看出异样,便忙把泪忍住,笑道:“我都听婶子的。”
    不一时,丰儿去了回来,却是奉着尤氏来的。
    尤氏还没进门就笑道:“好你个凤丫头,借着养病,我来了还不去见我,倒把我的媳妇也给扣下了!”
    秦氏忙迎出去。
    王熙凤笑道:“我病着,你不来孝敬我,还不许蓉儿媳妇尽一尽孝心了?好个霸道的婆婆!”
    秦氏便向尤氏请罪。
    尤氏笑道:“这都是凤丫头的不是,我只问她!”
    两人互相嘲笑一回,尤氏吃了一杯茶,看过王熙凤的两个孩子,又问了平儿的肚子,便告辞回去了。
    王熙凤送尤氏到了院门,尤氏便不令她再送。秦氏送上了车,又回至王熙凤房中。
    王熙凤早已穿戴好了,命厨上好生做一桌席面,打听得贾母房中没别人,便立刻过去。
    见她来了,贾母还奇:“你留了蓉儿媳妇,怎么不陪客,又过来做什么?”
    王熙凤左右环顾,对贾母附耳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蓉儿媳妇是求咱们救命来了!”
    贾母一惊,忙问:“这话是怎么说?”
    王熙凤求贾母屏退了众人,跪下回道:“求老太太听了,千万保重自己,我才敢说。”
    贾母便扶在引枕上,道:“你快说。”
    王熙凤方道:“是……珍大哥对蓉儿媳妇起了心思……”
    贾母眼前发黑:“……你说什么?”
    王熙凤忙起身扶住贾母,一面忙说:“老太太,我有个主意:太太不是正寻有身份的女尼住到省亲别墅的庵堂里?我已问了蓉儿媳妇的意思,她愿意归入空门。她又自说和蓉儿成婚三年无子,很该自请下堂,从此便与东府再无瓜葛了。”
    她叹道:“我年轻见识浅,只能想出这个笨法子。虽然委屈了蓉儿媳妇,好歹比咱们两府将来身败名裂的强。”
    贾母缓了半日,问:“蓉儿媳妇人呢?”
    王熙凤忙道:“我让她在我屋里,别乱走动。”
    贾母又问:“你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王熙凤叹道:“老太太,我本来也不敢信。可她乱编出这话,对她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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