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华不忍心打破此刻的静谧。
    但她还是开口:“我想去。”
    林如海早已料到会如此。
    他闭目一叹:“皇上就算为此事不满也有限,若是为我……”
    宁安华用指尖擦过他的嘴唇。
    “是我自己不明白,”她说, “分明并无好处,太后究竟为什么要针对我?”
    从习武中, 她重新感受到了随心恣意的快乐,而腹中这个木系灵体孩子的到来,让她每天都能回想起更多上一世的事,让她记起那时的她,是怎么在尸山血海里挣扎着活下来的。
    这一世,她的日子比天下九成九的女人都要舒心了,但她自己却觉得,她仍然活得谨慎小心,只是在世俗和礼法的框架里寻找到了一些自在。
    她当然喜欢这个平安的世界,不想再回到末世。
    客观来说,现在的她比末世的她是幸福很多的。
    可她见过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样。
    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教这个孩子——如果她是个女孩。
    她的女儿,能活得像她一样快乐吗?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她希望她的孩子是一个能直面艰难危险的人。
    “我当然可以告病。”宁安华说,“但太后若赐下太医,我还真要‘病’几年?或者她若说我不入宫是有意不敬,又怎么办?表哥知道,躲起来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她回应着林如海的亲吻。
    “我要知道她的目的。”
    才能想出彻底解决的办法。
    除夕清晨,宁安华按品大妆,与林如海分别乘轿抵达丹凤门。
    有上百太监女官引路,朝臣与在京三品以上诰命很快就依品级高低排成列,男东女西,依次进入了丹凤门后、含元殿前的广场,各自站定。[注]
    几百上千人聚集在广场里,却只闻风声、衣料摩擦声和偶尔被风吹动的环佩簪钗响。
    宁安华颇看到了几位熟人,都只互相微微颔首示意而已。
    女官引她排在礼部尚书夫人旁,位置在所有诰命的后半部分,无视了她爵比侯爵的“清熙郡君”封号。
    宁安华心内微笑。
    太后果然要借今日出手。
    她听从安排,并不作声。
    诰命服饰虽然厚重,檀衣还在里面给她穿了好几层衣服保暖,但她身上不觉得冷,脸上却没有任何遮挡,只能直面刀尖一样的冬风。
    排在后面,还能借前面的人挡挡风。
    如果太后以为这就能让她心浮气躁甚至直接“失仪”,那她要失望了。
    辰初,皇上搀扶上皇出现在了含元殿的高阶上。
    太监们嘹亮的声音一层层传下来。
    宁安华和身边的夫人们一起,拜、起、再拜、再起、三拜、三起。
    她面前的拜垫倒是软得很,不但没人做手脚,似乎还被加厚了些。
    大约是罗十一罢。
    三拜三起后,上皇和皇上先后在高阶上发表讲话。
    这些废话宁安华听过就忘了。
    她只注意到,一直有两个女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大概是想挑出她哪里仪态不对。
    可惜,她的礼仪是经过罗十一加强训练的。
    就算是尚仪局的女官们,也不可能做得比她更标准了。
    上皇发表了多于两刻钟的重要废话,皇上在其后讲了不到一刻钟。
    加上在宫门口等候的时间,排队进宫等候的时间,宁安华已经在冷风里吹了近一个半时辰。
    就算是她,脸也早被冻僵了。
    那些年龄更大、身体更弱的诰命们,也不知有多少是在强撑着。
    这是皇恩浩荡。身份不够三品,且享不到这等福气和荣耀。
    皇上又侍奉上皇回了含元殿。
    太监们引皇亲勋贵朝臣入含元殿领宴,女官们引外命妇向凤藻宫行去。
    长长的外命妇队伍,到凤藻宫一路,仍无分毫交谈声。
    宁安华目能视远,发现上百位外命妇里,怀胎至少六个月以上,仍然进宫仰沐皇恩的竟有四位。身孕藏在礼服下看不出来,怀胎不满五月或不显怀的还不知有几位。
    离开宴的时辰尚有几刻钟,女官们依例,先依据众诰命的身份品级高低,分别引入几间偏殿暂歇。
    这回,她们想起来宁安华还是个郡君了。
    宁安华被领入的慧昭殿内已坐满了人。
    举目一看,这二三十人没有一位是她认识的,倒是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她还认得。
    见她进来,屋里的这些国公夫人、伯夫人、将军夫人们也面露惊色,也看她穿的服色戴的头冠,纷纷放手中的杯碗站了起来。
    领她进来的女官却一个字也没多说,连她是什么身份都没提一句,就行礼低头出去了。
    宁安华面带得体的微笑,心道这就是甄太后为难她的第二关了。
    想让她在这些老牌贵族诰命们面前不自在、失态?
    做梦去吧!
    屋里有两位国公夫人。
    一位一看便知已年过古稀,身旁只有一个孙辈媳妇服侍着。
    另一位看上去年轻几岁,脸和贾敏有六七成像。
    她身旁围着三个晚辈。两个子辈,分别穿一品和三品诰命服色,一个孙辈,穿的是三品诰命服色。
    宁安华向第二位国公夫人行近几步,微微俯身一礼,笑道:“小女在京中两年,多得荣国公夫人教导。实不相瞒,我仰慕太夫人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实乃幸事,还要多谢太后娘娘的恩典,让我得与太夫人同处一殿。”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便都明白过来,这位光华照人的年轻夫人是谁了。
    在宁夫人开口前,贾母已将她的身份猜出一半。
    宁夫人话音刚落,贾母心念已定,便忙上前扶起宁夫人,笑道:“久闻夫人贤义智勇,惠淑才德,我不过虚长了些岁数,其实并无夫人可以仰慕之处。夫人赠我的宝佛菩萨,我还供奉在房内,每日念几句佛经,竟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
    贾母如此配合,宁安华更是将往日之怨都先放下,着实赞颂了她几句。
    别家夫人们都还等着。
    场面话说完,贾母便亲自领了宁安华,从缮国公夫人见起,直将屋内所有诰命都见完,又与她相携临近坐了,才介绍了她的儿媳妇邢氏王氏,和侄孙媳妇尤氏。
    宁安华又起身和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见了礼。
    她感觉到王夫人似乎想算计她什么。
    这时,有女官上茶。
    她接过茶,闻出茶里没毒,也只假喝一口,装作润喉。
    女官低头退下去了。
    宁安华假借喝茶,思考贾母的反应在不在甄太后的计划中。
    而贾母见了宁夫人如此品貌行事,心中更加后悔。
    她当日就该信了敏儿的信,或许今日与林家的关系还能似以往亲密。
    还不确定贾母是否也为甄太后设计中的一环,宁安华不想多说什么,便浅抿杯中的茶水。
    她每“抿”一口,就用异能“挥发”相应的水量。
    低议声渐起。
    宁安华凝神细听,一半在说她这个人和贾母的举动,一半在讨论太后为何还要难为她。
    她久不放下茶杯,贾母也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并不主动挑起话题,王夫人却几次想说话。
    贾氏一门双国公府,现在都漏得像个筛子。
    借着送年礼,林家的人就打听出来,“金玉良缘”之说已经在荣国府里传开了,而贾母又开始常接娘家的侄孙女史大姑娘过来住。
    他们如何为了贾宝玉的婚事拉锯,只要不算计到黛玉身上,宁安华就只管看热闹。
    但谁若起了痴心妄想,她也不介意下一两次对方的面子。
    在贾母时不时的眼神警告不管用了,王夫人即将开口前,又有女官捧了托盘到宁安华面前。
    女官道:“这是太后娘娘赐给清熙郡君的安胎药,每位身怀有孕进宫朝贺的诰命都有。”
    众目之下,宁安华起身谢恩,接了这碗药。
    没毒,也不是堕胎药,确实是安胎药。
    但她还是不想喝。
    那女官垂首立在一旁,等宁安华喝完。
    看来不领甄太后的“恩赐”是不行了。
    宁安华微笑,举碗几口“饮尽”,又忙将药碗放回托盘上,用茶水“漱口”。
    贾母看着她,欲言又止。
    宁安华只报以一笑。
    汤药和茶水都不能算单纯的“水”。但只要是近水的液体,她都能用异能凝聚、挥散或在一定范围内转移位置。
    她“喝过”的药和茶水慢慢在地毯下洇开,又散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了药渍和茶渍。
    又有女官问宁安华是否要“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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