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母亲回头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呼喊:“住手——求求你们,不要……”
    然而魔修却不会将她的请求放在眼中。孩子哭喊着被拽出了土墙,惊惶之下对那些魔修踢打着,然而孩童拼尽全力的击打,也不能伤到这些魔修半分。
    尽管如此,那些魔修面上生出几分恼怒,数个魔修上前,各自拽着那孩童的四肢,眼看就要发力,将那孩童撕成数截——
    忽然,那些魔修脚下窜出灼灼烈焰,如同翻涌的骇浪般朝他们扑去。
    被那些魔修限制着行动的年轻母亲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焰袭来,她绝望地尖叫着,闭上了双眼,准备同那些魔修一起承受这火焰形成的巨浪。
    一阵热流拂过,宛如春风拂面,意想之中的灼烧感却未如期到来。年轻母亲意外地睁开了眼,却发现她身旁的魔修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只在地上惨叫着打滚。那火焰已经窜到了她身旁的魔修身上,魔修在这火焰之中挣扎惨叫着,已经顾不上她。
    年轻母亲吓得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男人生前也是如这些魔修般惨叫挣扎,可她却不见那些魔修对他有半分手软,眼下这场面不过是这些魔修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这魔修的惨叫着实骇人,她担心吓到自己的孩子,顾不上看到底是谁帮了自己,连忙回头往自己孩子的方向看去。
    大孩子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面上仍是惊魂不定,方才围在他身侧的数个魔修,此刻亦是被火焰缠绕着,自顾不暇,更无暇顾他。
    母亲忙快步前去扶起了自己的孩子,
    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回过头去望向某个方向。
    两人正安然地穿过了在地上翻滚的魔修,朝她走来。
    她心中一凛。魔修与道修,在她们这般没有修为的人看来,从外观上看其实并无二致,她有些拿不准,眼前的这二人,到底是什么人,若还是魔修的话……
    年轻母亲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忽然,她听见二人开口了:“我二人来晚,叫夫人受惊了。夫人可还好?”
    她定睛看去,发现是那位年轻来人开的口。她惊魂未定,毕竟今日还未听过这些袭击他们的魔修吐露半句人言,在听见这些话后,她心中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在她心中还在疑惑对方身份之时,对方并未在意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朝她行了个礼:“在下长衍宗步惊川,从外地归来,尚且未明白眼下局势,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夫人帮忙回答。”
    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知晓在这潭池镇不远处有一道修宗门,正是叫做长衍宗。
    听到熟悉的宗门,年轻母亲也稍稍冷静了一些。清楚对方身份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泪水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她泪眼婆娑,转头看向她苦命的丈夫。她的丈夫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温热着,却为了保护他们三人,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然而她却没有忘记眼下的时机,那些魔修还在四处横行,着实不是个适合发泄情绪的当口。
    步惊川只安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催促。他理解这位刚脱离死亡阴影的妇人还需要些许时间方能走出来,因此他只是静静等待着。
    好在,妇人不多时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他,“多谢道长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步惊川慌忙截住她的话头,将自己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夫人不必多言,在下从外地回来,暂时不清楚此地状况,还望夫人告知。”
    那妇人闻言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后便将自己所知如实告知:“几日前,长衍宗方向便开始冒出黑烟,起初我们只以为是道门之间的事,谁知今日却遇上了这等事……”
    听得妇人的话,步惊川不由得眉头紧锁,他正是远远见到长衍宗异象,不好贸然回去,才选择去找人询问,谁曾想正好撞上了魔修袭击潭池镇一事。况且,照理说这些魔修半点没有掩饰自己气息的意思,这般冲天的魔气,长衍宗自然能够察觉得到。
    照往日里步维行的行事风格,若是知晓潭池镇这处有魔修出没,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然而此地却没有半个长衍宗弟子的身影,这对于他来说着实不是个好消息。不在此地出现,只能证明长衍宗弟子被什么事绊住了,亦或是……已经自顾不暇。
    “我这几天未见过长衍宗的修士。”妇人坦言道,“也有别的道长,只是我见他们在这事发生之后也……跑不见了。”
    步惊川心中了然。潭池镇活动的修士并不少,除却长衍宗弟子外,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亦或是散修在这处行动,因此,潭池镇的居民对于修士已是极为熟悉、因此,在见到那些落荒而逃的修士后,妇人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怨气。
    步惊川微微蹙眉,此地留下的魔修的实力并不强,且没有神志,他只需设下阵法,便能轻易将此地的魔修全数剿灭。好在看起来他来得并不算太晚,潭池镇大部分的居民还幸存,多少也算免去了覆灭的结果。
    回长衍宗的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覆灭的村庄,终于有一个村庄可以活下来,也叫他心中倍感宽慰。
    只是既然这些魔修他都能轻易对付,那么那些离去的修士,又是为何不留下来?
    抱着这样的疑问,步惊川又问道:“那夫人可知长衍宗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妇人摇了摇头,“镇里好像已经有近半月未有长衍宗修士到访了。”
    第187章 苍生之祸·一五
    妇人短短的一句话,登时叫步惊川如坠冰窟。
    他面上不显,藏在袖中的手却握得死紧。
    此处距离长衍宗极近,在此地出现魔修,长衍宗如何会察觉不到。凡人在魔修手下,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这是任何一个修道之人都清楚之事。若是说长衍宗无人前来帮忙,恐怕是因为长衍宗……已然是自身难保了。
    这几日所见,叫他清楚意识到魔灾之可怖。这些魔修,同野兽无异,对人不会有半分手软。
    他此前接触过的魔修不多,对魔修称不上了解,只是他看江极与阮尤那般,总以为魔修会有些许情绪的。只是他方才观察许久,半点也看不出那些魔修,在面对妇孺之时会有半分手软。
    仿佛是什么没有情绪的傀儡——而傀儡才是最可怖的。没有情感与思想,便意味着它们不会背叛;没有感知,便意味着它们悍不畏死,是最为优秀的杀戮机器。
    秋白敏锐地察觉到了步惊川的不安,视线落到了步惊川身上,眉头紧锁。
    “多谢夫人。”他见步惊川已经问完了,便在此时出来打圆场,“此处我们已经设下阵法,三月内能够防住大部分魔修的袭击,请夫人放心。”
    妇人知晓这是结束对话的潜台词,她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走向她的丈夫。
    看着妇人的背影,步惊川忍不住出声道:“抱歉,方才是我来迟了。”
    他方才赶到之际,那男人早已生机断绝,可他看那男人身体还温热着,想来也是刚过世不久。若是他能再早一些赶到,那么这个男人至少不会……
    妇人闻言,微微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妇人刚经历过生死关头,眼下还要面对亡夫之痛,已然挤不出笑容,然而她的眼中不见半点怨恨。
    “我男人,不过是命不好罢了……你至少救下了我与孩子。”妇人低声道,“小道长,你不必自责,你做到了你该做的。”
    步惊川微怔,久久不能言语。秋白见状,安静地牵着步惊川的手离开了妇人的院子。
    不论是东泽还是步惊川,都是偏凉的体质,此前秋白曾暗地里猜测这是因为东泽的本体是玉的缘故。
    可转念一想,步惊川乃是人胎孕育,有着肉体,应当不会受本体的影响。想来应当是些先天不足,才导致天生热不起来。又或者是步惊川幼时曾被邪祟拿去一番折腾,那时候便有阴气入体,才使得他天生畏寒。
    不论如何,步惊川如今便生得这副怕冷体质。尽管修士不畏寒暑,然而步惊川却是多多少少还有些畏寒。
    本来天气一冷,步惊川身子也会偏凉些,手脚更甚。当他长时间不动的时候,更是冰凉。
    眼下秋白一摸步惊川的手,更是冰凉彻骨。
    察觉到秋白的触碰,步惊川紧握的手下意识松开了,秋白去握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好在此时潭池镇情况趋于稳定,二人也已行至了不引人瞩目之处,也能将话好好地敞开说一回。
    “是阮尤的手笔。”步惊川开口道。
    此地魔修的实力并不强,想来也是因为此处生活的都是凡人,用不着花费太大的力气,因此才派出了这等实力弱小的魔修。
    这些魔修在步惊川的火阵之下无处遁形,不多时便化为飞灰。
    在步惊川出手之前,他已经观察过一段时间。他并非贸然出手,毕竟他亲身经历过周途城被灭那一夜,自然知晓魔修实力不容小觑。然而在他观察后,却发现此处的魔修与周途城那时出现的魔修大相径庭,就连他布下的最简单的阵法都扛不住。
    而这些魔修他先前便猜测像是傀儡,傀儡应当是受人驱使,而这些无法自主思考的傀儡魔修,竟只有实力最弱的部分留下来攻击凡人,这背后定是有人在安排。
    他不惧魔修实力高强,长衍宗的护宗大阵维系千年,扛过了不止多少大大小小的袭击,若是同那些魔修对上,大不了他可以开启灵脉拼死一战。然而这些魔修出现的背后竟是另有人布置,这才是叫他暗暗心惊的。
    他想起了太云门。
    同样都是有着护宗的阵法,如今阵道没落,会解开阵法的修士并不多,而以蛮力破阵——阵法本便是用的以一敌十的原理,防的就是蛮力。
    若是强行破阵,元婴修士也未必能够强行破开金丹修士布下的阵法。太云门本来能够轻易抗下这等魔修的袭击,可那本该护佑太云门的阵法,却偏偏被人打开了。
    这些迹象都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人——阮尤。
    除却十四时在罗家村的一面,他其实再没有见过阮尤。周途城那日的惊鸿一瞥,他也不敢确定那人真的是阮尤。
    尽管他从周途城回去时,从江极的反应中看出那事与阮尤脱不了干系,可他却始终无法肯定。
    然而这数年来,阮尤虽未真正现身,却如影随形。阮尤好比一条毒虫,在看不见的角落中潜伏着,只待着他走过之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种感觉叫步惊川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暴躁,只想将这蜷缩在暗处的毒虫从阴影之中揪出,把这恼人的毒虫撕碎。
    他与阮尤的血海深仇,也该做个了结……
    他忽然一顿。伸手轻轻捏了下眉心,他还未回到长衍宗,也并不能确切知晓阮尤做了何事,为何如今便断定是血海深仇了?
    仿佛有一段不属于他的情绪闯入了他的认知之中,有些隐约的记忆与印象,叫他失了自己原本的判断。
    或许这只是不祥的预感。他这么想着,强迫自己将心头的情绪压下。
    他方才说得笃定,便是因为他确实在线索之间发现是阮尤的手笔。可阮尤与他有过节一事又从何而来?此事他并没有依据,却自然而然这般想了,这才是他自己觉得莫名的地方。
    而秋白却不会怀疑他说的话。在他方才思绪飞转期间,秋白便微微颔首,并无异议。
    只是见步惊川久久未有反应,秋白才忍不住疑惑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心中的不解托盘而出:“我与阮尤……可是有过过节?”
    他这么一问其实并不抱希望,他无非就是胸中郁闷,需要借这么一个宣泄口罢了。
    谁知,秋白却当真点头道:“你莫不是忘了,你先前去罗家村的时候,不正是遇上了阮尤?”
    步惊川点头,却依旧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他那时候遇上了阮尤不错,可那不是他们矛盾的开端么?
    秋白见他还未明白,轻叹了一口气,道:“他是冲着你身上的灵脉而来。”
    步惊川一愣,有些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秋白见状便接着道:“在罗家村那时,我曾问过你师父……你初生之时灵脉灵气外泄,引了不少东西前往罗家村,他不得已才将你灵脉封印。”
    这一点亦是步维行同他说过的,步惊川自然知晓,二人说辞并无出入,于是他微微颔首。
    秋白接着道:“灵脉之力非同凡响,即便距离你离开那处已然过了十四年,然而你还是有不少灵力残留在罗家村。这些年间,还是有不少顺着那灵力寻到罗家村里去的,阮尤只是其一。”
    这些猜想当年都已然隐约有迹象,步惊川也不怀疑。
    然而,他当年曾陷入一个幻境,当时他的心神尽管还沉浸在幻境之中,然而却清楚记得秋白似乎与阮尤有过一段交谈。二人之间似是相识已久,只是相互之间无法奈何对方,才将精力放到了动嘴皮子上。
    “可我不觉得他只是为了灵脉而来。”步惊川直视着秋白,犹记得那时候,秋白与阮尤的交流并不少,秋白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他本意并非逼秋白说些什么,然而在见到秋白移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后,步惊川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几分失望。
    罢了,他在心中想着,转身过身去。
    “不是我与他的矛盾。”秋白忽然道,“是你与他的。”
    步惊川微怔,他与阮尤的矛盾?可他初次见到阮尤,也是在那一次在罗家村的时候……
    秋白似乎还瞒了他什么,可他一想到秋白那欲言又止的态度,又失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见得秋白面上的不安,他上前一步,拦住秋白。
    “我并非是要逼你说什么,我只是很害怕。”他低声道,“我怕若是发生了什么,我都意识不到。”
    他察觉到秋白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了。眼下魔灾才是重中之重,他方才不过是顺便这么一问罢了。
    眼下实在不是适合聊起这等事情的时机,等过了这次魔灾,他再同秋白坐下来好好谈谈此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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