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步惊川抿了抿唇角,神色透出几分委屈,似乎还想说什么,随后又忍住了。
    那些猜测,毕竟还是步惊川自己的想法,他不该用自己的想法去影响秋白。他不希望秋白因为他,而被影响了判断。
    若是秋白真的不适应与他这样的亲密关系……
    步惊川摇了摇头。将自己心中的顾虑全数甩了出去,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他在这一事上难得地想自私一回,不给自己与秋白任何退路。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吃食上。
    那些吃食放了一会儿,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烫,变得勉强能够入口。
    秋白估计是顾忌着他前两日中没有好好吃饭,买回来的都是口味偏清淡的东西,譬如鱼片粥,又或者是南瓜饼,还有一小碟蒸的山药片。
    都是凡人最寻常不过的吃食,不带一丝灵气,烟火气十足,只稍微闻一闻,便叫人食指大动。
    步惊川毕竟饿了许久,当注意力移到吃食上去的时候,先前考虑的那些事便没有过久地困扰他。
    一碗热粥下肚,熨帖了空荡已久的肠胃,步惊川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带回来的点心与吃食都是步惊川喜欢的,秋白也不吃,满满一桌子的东西份量其实也不少,只是被步惊川风卷残云般全数收纳。
    吃完后,步惊川停滞了许久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先前的那些弯弯绕绕被他抛于脑后,开始响起正事来。
    先前他如此花费精力,不过是为了能够让所有人看到陆征命牌之中,那一缕神魂重现的陆征生前所见的画面。
    眼下既然已经出了结果,那便须得抓紧机会解决此事,避免夜长梦多。
    疏雨剑阁的人落脚的院落正巧在长衍宗的院落对面,即便是这个点,叫孟书寒与孔焕前来,也不是件麻烦事。
    只是陆连峡不愿在于任凌师父那处落脚,只转而住到了陆征生前所在的那个院子,那院子位置有些偏僻,离他们这也有些远。只是此刻时候不早,步惊川担心陆连峡已经休息,生怕打扰到对方。
    然而夜长梦多,步惊川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当初正是他与孔焕离开太云门几日,便叫人抓住了先机,将毫无防备也无还手之力的陆征,害死在那个小院之中。
    一番权衡利弊后,步惊川还是决定叫上陆连峡。
    时间紧迫,加上也是有陆征的前车之鉴在此,令得步惊川不敢掉以轻心。有些事,若是他不抓紧机会同对方说明,就怕对方以后都没有机会知晓此事真相。
    步惊川刚从漫长的睡眠之中醒来,身体尚且疲惫,加上刚饱食一餐,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在他等待另外三人到来的期间,秋白摇醒了他数次。
    秋白有些担忧,道:“若是真的撑不住,你今日便先睡了,明日再说也不迟。”
    步惊川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得抓紧。我明日,便要去找洛清明麻烦了。左右也是累这一会儿,我待会便睡了。”
    说着,步惊川拖长了声音,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秋白见状,也不坚持劝他,只叹道:“你啊,什么时候多顾着你自己一下。”
    步惊川笑了一声,伸手拉住了秋白的手,“这不是有你在吗。”
    秋白微微一愣,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步惊川便望着二人牵着的手笑,秋白见状,有些无奈。伸出了另一只空闲的手,将步惊川垂落的刘海轻轻撩了上去。
    步惊川便借机用脸在秋白手中蹭了蹭,“你若是不习惯太过亲密的关系,那我慢慢等也行——或者,如今这样便很好。”
    他这话惹得秋白不由得收紧了那只与他交握的手,二人指节交错,将这个十指相扣的动作嵌死了。
    左右要等的人还未来,秋白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微微弯下腰,在步惊川唇上落下一吻,“这样很好,但这并不能满足我。”
    步惊川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这还是秋白第一回 如此肯定地给他回应,希望二人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
    步惊川方才为自己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甚至都准备好了二人这般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的准备,然而秋白的这一句话,却令得他心头狂喜,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都被扑面而来的狂喜所笼罩。
    到最后,千言万语,万千思绪,只剩下了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说:
    小媳妇心态不可取x
    第149章 灵溪之难·二二·
    虽说是寻陆连峡几人前来商讨此事,然而步惊川已经将该做的做了大半,众人也在之前商讨过对策,也都有了一个结果。此时叫陆连峡几人过来,实际上只是一个通知而已——通知那几位,计划可以如期进行。
    众人虽惊异于步惊川的速度,然计划是此前便决定好的,因此对那计划也未有异议。
    唯有陆连峡问道:“那么你便确定,明天洛清明一定会去观看那折桂大会的比试?”
    陆连峡即便在修行一途没有太多建树,然而年龄摆在此处,经验远比在场众人老道,想的事情也必然比他们多、思维比他们更加缜密。更别说陆连峡正是身处在此事中心的人,自然会比众人更加关注此事的结果。
    因此,对于陆连峡的提问,步惊川一早也做好了准备。
    步惊川点头,“我明日会邀请他同去,剩下的,便顺其自然。”
    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便不再是他能管的到的了。
    包括陆征的命牌中那未知的结果。
    谁都没有看过陆征的命牌,更无人知晓陆征临死前经历了什么。虽然他们隐约能够猜测出,陆征的死与洛清明脱不了干系,然而除了那命牌外,再没有切实的证据。陆征的命牌便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他们此回也算得上是孤注一掷。
    陆征的命牌早已在昨日经由于任凌师父之手交予太云门,为的就是避免有闲人说他们对那命牌做了手脚。于任凌方才也说,明日将会由那位负责此回折桂大会的太云门长老容盛带到比武台处。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事与布置,接下来的事,恐怕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步惊川唯一担心的是,若是连陆征命牌之中所能重现的画面,不能够成为指认洛清明所作所为的证据,届时怕是会骑虎难下。然而若是不在众人眼前打开陆征的命牌,便没有旁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即使为难洛清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孟书寒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洛清明的情况还需我们仔细观察。我已经通知我师父,执法堂长老不日便能赶到此处,若是真的坐实了洛清明是杀害那几人的凶手,那么,伤到郑如波的恐怕也是他……执法长老自会带他回去。然而若是被执法堂长老带回去,便不如眼下这般轻巧了……执法堂的长老,恐怕会搜魂。”
    搜魂乃是上古禁术。这禁术屡禁不止,原因无他,搜魂用处实在太大,各大宗门之间,若是处理棘手的问题,便不得不使用。
    然而搜魂对施术者与受术者的伤害都极大,特别是受术者,神魂将会被寸寸撕裂,再被翻搅。被这般动作的神魂,还需要漫长的修养,而修养却难以让神魂回归到最初的巅峰状态,使得修为日后再难有进益。施术者又需要时刻防备警醒受术者的反抗,因此,这是一项对双方都危害极大的禁术。
    然而却因为其效用过于有效,便屡禁不止。后来,众人也不指望将这禁术完全消灭了,好在这禁术有着对施术者的负面效用,使得众人不敢随意施为。
    如今,非是必要之事,众人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使用搜魂这等禁术。
    因此,乍一听孟书寒提出,步惊川还愣了一会儿。
    要知道,先前有所耳闻出动了搜魂一术的,都是震惊修真界的大事,而洛清明这事,孟书寒竟主动提出要搜魂,不知是有多严重。
    可仔细一想,洛清明所为若是全数坐实,那也是极为恶劣之事。残害同门,滥杀无辜,这无论放到哪一个宗门,都是不能忍耐的事。
    以步惊川对孟书寒的了解,孟书寒是不喜欢开玩笑的人,也从来不说空话。能够在他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已经有过一番深思熟虑了。
    “那便这样罢。”步惊川道。
    今日他寻这几人前来,不过是通知一声已有办法。至于疏雨剑阁那边又要如何处理洛清明,用什么手段处理洛清明,这也是他管不着的范围。
    他此回不过是从一开始的察觉到不对劲,到了后面的单纯为了陆征而查清此事,洗清自己的嫌疑。再顺带地……查清洛清明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罢了。
    送走那几人后,步惊川的疲惫再度上涌。
    不只是因为困意,而是一种更深的倦意。此事查得越深,他便越是难想通。他无法理解,为何洛清明要杀害那几个灵溪宗弟子,更无法知晓,洛清明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杀死陆征。
    然而在修真界中,如他们这般的弱者,生死似乎从来都无人在意。
    随着思绪的发散,步惊川不禁皱起了眉头,心头的那一丝倦意迟迟都不能转化成睡意。反倒让他身体疲惫,意识却精神得很。
    “还在想什么?”秋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步惊川躺在床上,歪着头望向秋白,思绪却不自觉飘向了更远的方向。
    即便是强者,在密境之中寻求机遇,若是被人夺去性命,最后也只会落得众人轻飘飘的一句,此人技不如人。
    长久以来,修真界中那等弱肉强食的心态似乎成了共识,人人各扫门前雪,对待他人的评判唯有强弱,再无其他。这种认知令得步惊川心头生出惶恐,如若没有实力,在大多数人眼中便什么都不是。
    正如洛清明此事。多数长辈对于洛清明都尽显维护之意。不可否认的是,洛清明年纪轻轻便能够自创剑招,未来前途不可估量。他或许会比当时在场的所有弟子走得都要远,因此,那些长老才这么竭力护着他。
    如今,洛清明当初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的声名不能崩塌。
    或许在若干年后,以洛清明的本事,他会成为带领疏雨剑阁往前走的人,因此,他若是因为陆征一事而风评受损,是大多数疏雨剑阁的长老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他们眼中所见,皆是未来,皆是期望,那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从未着眼于他人所受的苦难。
    陆征所承受的,正是每一个面对这等庞然大物宗门的弟子,所会承受的事。
    如今的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实力不济,便天然低人一等。陆征如此,郑如波如此,步惊川亦是如此。
    然而秋白却是不一样的。秋白不会如那些冷漠的人一般,只因为他修为低微,便将他视作蝼蚁,秋白从始至终,都是将他放在一个平等的高度,从不会有居高临下的状况。
    思及此处,步惊川心头微暖,想起秋白方才的发问,他道:“我只是有些庆幸,庆幸你不如那些人一般,眼高于顶,以实力作为一切的评判标准。”
    秋白闻言眯了眯眼,“那不过是他们所不明白你的厉害之处。修为不该是一切的评判标准,如今的人,还是见识太少。他们没有见过从前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自然而然觉得修为境界便是一切。”
    步惊川察觉他这番话有些意有所指,便有些怀疑这是秋白为了安慰他才会这么一说,于是道:“你不必为了安慰我说这些,我天资不足,我自己心中有数。”
    “非是天资不足。”秋白摇了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道,如今的修真界,只会拿修为境界来分辨人的高低,便是愚蠢至极。”
    秋白说完,又小声嘀咕着:“如若你都算得上天资不足,这世间所有人都能叫作天资不足了。”
    步惊川一时未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没什么。”秋白道,又接着方才的话题讲了下去,“有人以身入道,有人以心入道,有人以器入道。天下之大道千千万万,由简化繁再由繁化简,大道归一——无处无道而又无处不是道。”
    最终,秋白感慨着:“如今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秋白说的话,步惊川似懂非懂。而他也知晓,秋白乃是千百年前走来的人,他可是见识过千百年前的盛世。千年前曾出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从那残留的古籍记在之中,便能略窥一二。那时候的修真界纷杂多样,百家争鸣,经历过那个时期的秋白,自然会觉得眼前这样的修真界不够看。
    步惊川不由对那千年前的盛世生出几分向往:“那时候的修真界……是怎么样的?”
    “那时候的修真界……出了不少天资卓绝之辈,然而因为一场道魔之争,便将那千年繁华毁于一旦。”秋白道,“那时候的争端,正是因为双方的一己之私,才走到那个地步。更何况,那时候的修真界,也是各自为营,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始终人心溃散,这才在当年损失惨重。而如今的修真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步惊川一愣,忽然领会到了秋白的意思。千年前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至今也有所耳闻,当时正是因为修真界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私心作祟,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从而罔顾大局。
    和如今的局面……何其相像。
    在千百年前的那场道魔之争后,道修逐年衰落。
    如今,大宗门为了自己的门面,明哲保身。更有大宗门为了自己的名声,试图掩盖弟子作恶。
    再想起他当初初入北斗秘境时,三宗弟子对他围追堵截,罔顾事实,乃至试图迫害于他。若非秋白当时护着他,他恐怕也无法活到今时今日,更别提与三宗弟子俱有一站之力。
    修道乃是修心。若心不正,便功亏一篑,日后修为再难有进益。
    纵观修真界这千百年来,修为上大有成就之人愈来愈少,非是因为灵气稀薄亦或是修炼功法的遗失,而是因为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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