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能做的,他所能为陆征、为陆连峡做的,便是去尽力一试。
    “若是能够真的实现,那此事便好解决了。”白发女修收起面上惊讶的神色,缓缓道,“阵修之道没落已久,许多秘法已经失传,如今的阵修所剩无几……小友可是,长衍宗之人?”
    步惊川点了点头,“正是,在下步惊川,家师步维行。”
    白发女修忽然展颜一笑,“他啊……我倒是略有耳闻,传承千年的步氏宗族,自千年前便一直守护着星斗大阵。如今天下能教出阵修的,恐怕唯有他一人……倒也不算意外。”
    星斗大阵,便是五首二十八城所支撑的阵法,二十八城皆以天上星宿命名,引天上星辰之力,护佑地上苍生安宁。
    在修真界中,无人不知这个阵法。而众人只知这个阵法由五位域主守护,却从不知背后竟然还有一个长衍宗。
    这个说法,就连步惊川也是第一次听说。
    按理说,天下道修都知晓星斗大阵的存在,更知晓星斗大阵的作用,那么他师父若是真的与那星斗大阵有渊源,也不该连在长衍宗内都没有半点风声的才是。
    因此,步惊川第一反应便是两个可能。一是白发女修在说谎,二是步维行与星斗大阵的渊源,是修真界大能之间的秘密。
    而他看白发女修的神色认真,又思及对方似乎没有在此时骗他的必要,于是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这点道行自然瞒不过白发女修的眼睛,见他反应,白发女修只笑了一声,“你莫不是不信?”
    步惊川道:“我只是觉得前辈似乎没有骗我的必要。”
    白发女修哈哈大笑,“你倒是有意思,比你师父有意思多了。”
    白发女修竟然还与师父相识?步惊川一头雾水,却想不通个中缘由,只能勉强赔笑。
    此事兜兜转转,竟然又是与他有关。这太云门当真奇怪,先是禁地之中出现了秋白的躯壳,而后这太云门当中深居简出的长老,竟然认识他的师父。他师父算不得多有名,甚至大多修士都未曾听说过长衍宗这个阵修宗门,而这位长老提起步维行的时候,那副熟稔的口气,令得他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早年他与步维行关系亲密,却从不知晓步维行竟认识这等大能。
    白发女修笑完后神色却多了几分落寞,她挥了挥手,道:“好了,今日便先如此罢,你——”
    她顿了顿,望向陆连峡,“你既然是我名义上的客人,自然要在我这处下榻的。至于你们,便先行回去,待到步惊川小友想出此事的解决方法后,再作定论。”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此事虽然是在我太云门之中发生,然而以我身份,不好太过插手此事……凌儿既然是明面上太云门出面管理此事的人,那便由代我凌儿招待各位了。”
    众人心中清楚,白发女修此回以请客的名义将陆连峡召上太云门,便是行了天大的方便了,再奢求不得其他。
    左右眼下也没有更多更好的方法了,众人只得点点头,听从了白发女修的安排。
    虽然那日白发女修表现出不会过多插手此事的模样,然而那天的第二日一早,白发女修便差了于任凌前来送了一枚玉佩。于任凌道那玉佩是太云门藏书阁进出的钥匙,可以随意进出太云门藏书阁。
    这玉佩据说可以进入藏书阁的前三层。如他这般在折桂大会期间来到太云门的外来弟子,也可以去太云门的藏书阁第一层,然而那些多是些杂书,或是些流传甚广的功法,作用不大。能上到藏书阁的二层,便是与大部分太云门弟子一般的待遇了。而第三层,唯有太云门核心弟子方能抵达。
    白发女修这是给了他极大的方便。
    “师父还说,太云门虽不似长衍宗那般钻研阵法,但藏书以及涉猎的东西都比长衍宗要多,看一看总归不会是坏事。若是你有什么需要,还能告诉我,我可以去到四层替你寻书。”于任凌说着,将手中的玉佩交到步惊川手中,“你若是不清楚那藏书阁在何处,或是不知晓藏书阁的布置,问我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在我师父那边——你应当知晓如何去我师父那处。”
    步惊川心头感激,连忙伸手将那玉佩接过。
    虽然那玉佩说是可以随意进出藏书阁,然而步惊川自知自己身为一个外宗弟子,出入他人宗门的藏书阁的高层,并不是什么合适的事,因此,他只能选择夜间造访。
    藏书阁的第二层多是些珍惜的功法或是招式秘籍,品阶极高,有的甚至去到了五阶与六阶,然而这并不是步惊川所想要找的,于是他便去到了第三层。
    好在这藏书阁的三层,寻常弟子也上不来,知晓他在此处的弟子也不会很多。
    第三层的藏书显而易见地纷杂起来,有志怪游记,也有修炼心得,步惊川苦苦寻找许久,仍是一无所获。
    秋白看着他在此处来回游荡,终于忍不住显出身形,出声提醒道:“你方才经过的书架,最下面一层,那本绿色封皮的。”
    步惊川半信半疑往回走,终于找到了秋白所说的那一本。
    秋白所说的那一本书,只在外草草地包了点封皮,极为随意。光是看外表,根本不知道这本书中写了何事,翻开一看,其中写的却是多个阵法的结与解。
    那书的位置放得极为隐蔽,又贴近地面,不易看到,因此步惊川方才匆匆扫过的时候,便是这般将这处忽略了。
    现在再找回来,步惊川惊喜地发现,在方才那本书的两旁,还堆放着不少关于阵法的书。其中有少量几本,步惊川曾在长衍宗的藏书阁中见过。
    左右无事,此处也没有来人,步惊川便径直在此处坐下,率先翻开了那本绿色封皮的书。
    步惊川这一坐,便是两日。
    藏书阁第三层少有弟子造访,因此,这两日来步惊川半点也未被人打扰,他散落的稿纸铺了一地,此时正坐在那堆稿纸之中苦思冥想。
    他正巧碰上了瓶颈,停在阵法的某一个关窍位置,久久都想不出解法。身侧的稿纸上,画满了杂乱无章的阵法。
    唇边被抵上一个柔软的东西,气味不算难闻,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道:“张嘴。”
    他便下意识乖乖地张开了嘴,那柔软的东西被塞到了他口中,待到舌尖传来一阵甜味与水果的香甜,他才知晓那是一块果脯。
    他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挣脱出来,目光顺着停留在他唇边的手,一直延伸到那只手的主人的脸上。
    秋白手上正拿着满满一包果脯,此刻指尖仍旧抵在他唇边,仿佛是为了防着他将那果脯吐出来似的。待见到步惊川唇角微动,开始咀嚼那片果脯后,秋白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了一点。
    步惊川只是随意地扫视了一圈,便发现他们身侧灵光流转,竟是一个不知道何时便设下的隐匿阵法。怪不得他这几日在此处铺开了如此多的稿纸都无人来多嘴询问一句,原来是秋白一早便将可能打扰到他的人隔绝在外。
    见他将那果脯咽了下去,秋白指尖微微一动,似乎是准备去拿下一块果脯。
    步惊川忽然瞥见那白皙指尖沾上的糖霜,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将那指尖含入口中。
    “你……”秋白的声音带上了些气恼,作势就要将手收回去。
    步惊川眼疾手快,一把扼住秋白的手腕,将那指尖细细舔吮,又在秋白挣脱之前,借着手上的动作,将秋白拉近了,在秋白唇间覆上一个吻。
    然而,他的唇仅仅碰到秋白的时候,秋白却忽然大力推拒起来。步惊川只能由着秋白推开了自己,还不待他开口问秋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忽有所感,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方才那个果脯的味道。
    “蜜枣?”步惊川看向秋白的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戏谑,“你不是最讨厌蜜枣果脯了么?”
    他多少也摸清了秋白的喜好,自然不会将秋白不待见的东西带在身上。这包果脯是不是秋白特意替他找来的,不言而喻。
    秋白便是趁步惊川不备,将自己讨厌的东西塞到他嘴里,控诉他这段时间的冷落。
    秋白瞪他一眼,扬手将那满满一袋果脯丢到他怀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太可爱了,步惊川心想着,不顾秋白抗拒,上前拥住他。又坏心地在秋白鼻尖落了一个吻,这才心满意足退开了去。
    被秋白这一打岔,步惊川的心情也松快许多,因此当他再度投入到方才的事情上后,许多东西茅塞顿开。
    散落的稿纸铺满了一地,这都是他这两日来反复演算的过程。
    他没有找到自己所想要的阵法,但是他却在翻遍这么多本书后,忽然意识到,自己需要做的不是寻找阵法,而是追寻先辈所做之事,重新创造一个自己的阵法。
    他往时所用的阵法,全靠自己记下阵纹,随后在用到之时再用。然而这么记着的阵法,都是别人的阵法,并不是他自己的。
    早些时候他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然而到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症结到底在何处。他记了无数个他人的阵法,对阵法的运用却始终停留在使用他人阵法的阶段。
    他没有自己的阵法,也不会创造阵法。
    然而他也发现了,如今的阵修,别说他的同门,就连步维行,也不会创造阵法了。
    大部分阵修用的都是先辈所创造的阵法。步维行蹭与他说过,有过一段时间,先辈创造的阵法大量涌现,后辈只满足于掌握先辈的阵法,逐渐丧失了自己创造阵法的能力。到了后来,更是只剩下了改良阵法的能力,而时至如今,能用得上阵法,便是一个合格的阵修。
    失去了创造能力的修行之道,怪不得这百年来逐渐衰弱式微。
    他人微言轻,不敢有什么重振阵道的奢想,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能够护佑一方。
    而这正是他此举的初心。
    这两日他废寝忘食,结合多个幻境与其他的阵法,却被卡在了一个关键的步骤,迟迟不得推进。如今迷障已破,道心澄澈,当即如醍醐灌顶,往日中困扰他的重重迷雾骤然散去,所遇困境亦是迎刃而解。
    他看着稿纸上最终推演出来的阵纹,心头登时如卸下一块巨石一般,松懈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发!
    第147章 灵溪之难·二十·
    困扰他多日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步惊川心中的欣喜无以复加,他猛地站起身来,“我去告诉他们……”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站起的动作太快又太急,身子一晃,却差点崴了脚。
    “你急什么?!”秋白大力一拉,将步惊川整个儿拉到了自己怀里。幸亏秋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他的整个脑袋都得撞到一旁的书架上。
    靠着秋白的胸膛好一会儿,步惊川才稍稍缓过来些许。他迟钝起来的脑子转了许久,勉强想起来,除去秋白不久前喂他的那几片果脯,自己似乎许久都没吃东西了。自从前日进入这藏书阁起,他称得上滴水未进。
    这两日里,他还不断地消耗着自己的灵力。这两日以来,他一直便只想着如何将这阵法推演出来,眼下阵法既出,撑着他的那一口气散了,忽然这么一动,他浑身都难受起来了。
    秋白瞪着他,面上又急又气,“你还未辟谷,就敢不吃东西折腾自己,这下知道厉害了没?”
    步惊川苦笑一声,秋白这些日子即使每日都给他带了吃食,但他全神贯注的时候压根没有胃口,也就前不久,他思路稍稍停顿,秋白才得空给他硬塞了几块果脯。然而硬塞也塞不下去多少,秋白深知在修行之路上,如他方才那般忘我状态可遇不可求,不好强行打断他的思路,只得憋到了现在。
    见他已经将阵法完整推演出来,秋白这才放心些许,于是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其实不用秋白说,步惊川甫一站起来,也知晓自己到底有多离谱。
    眼前花了一片,耳边嗡嗡响着,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步惊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尚未辟谷的身体到底有多脆弱。放在秋白眼中,恐怕是属于弱不经风且不堪一击的程度,难怪秋白紧张至此。
    修士身体虽然强于凡人,然而他还未修炼到可以辟谷的程度,并且也还需要休息。他这两日中,还在不断地使用灵力,若是他今日再不停下,恐怕不用到明日天亮,他便会一命呜呼。
    多亏秋白这两日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侧,才没让他有什么突发状况。
    秋白附在步惊川耳边,问道:“还能走吗?”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也想好了如何回答,然而耳边却犹如被塞满了厚厚的棉花,秋白的声音都听得朦朦胧胧的。他张了张嘴,答案却迟迟说不出口。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放空的目光找了许久,也找不到秋白究竟在何处。
    他两天两夜没睡,精神又处于长期紧绷的状态,因此刚刚折腾一番,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给折腾没了之后,步惊川开始有些昏沉。
    他晃了晃脑袋,伸手向前摸了两把,触及到秋白的袖口后又狠狠地收紧了手攥住。
    “下次,别再这么拼了。”秋白在他耳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好了,别动,我带你回去。”
    待到步惊川被动作轻柔地放回到床上时,他才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不知道他方才睡着了没有。或许睡着了,所以他方才无知无觉;或许没睡着,因为他还是这么疲惫,没有半点缓解。他实在是太累了,也分不清自己眼下到底在何处。
    秋白替他褪去了外袍,又替他擦过身子和脸,将他塞到被窝中,再掖了掖被角。
    然而这么一折腾,方才的晕乎劲过去后,步惊川却又清醒了。
    他睁着一双眼,看着秋白收拾,又看着秋白褪去外袍,躺在了他身侧。
    秋白见到他双眼睁着,便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问道:“还不睡么?”
    步惊川老实答道:“弄着弄着便醒了。”
    他眼皮子还是沉的,人也困得厉害,然而意识却清醒着。困倦与清醒胶着着,叫他只能睁着眼。
    秋白“唔”了一声,又道:“那你继续睡便是了。”
    步惊川小声地应了一声,可闭上眼后,眼前却不断地浮现起他先前推演出来的阵法,推算出来的阵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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