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不见有其他人,也不知是谁为他在昏睡的时候换好了身上的衣裳,他此刻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里衣。床头放着一套长衍宗统一发放的弟子服,想来是师父或是师兄师姐们替他备上的。
    还能为他准备衣物,那他们应当没有事。步惊川暗自松了一口气。
    步惊川穿戴完毕,刚推开虚掩的木门,便见到院中正站着两个人。还不待他看清那二人是谁,他便因为迎面吹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秋白转过头来看他,“醒了?”
    站在另一侧的步维行则是快步走过来,伸出手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衣服都没穿好,出来乱跑什么。”
    被自家师父这般教训,步惊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嘀咕道:“这不是急着出来看看情况嘛……”
    一双眼睛在院中乱瞟,被院中灿烂得几乎有些刺眼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他忽然想起些什么,抬头看着头顶晴朗的天空,愣愣道:“迷阵解开了?”
    步维行没好气道:“是啊,出事这么久以来,村子里第一回 见到太阳。你可真会挑时间,让你撞上了。”
    “那还挺巧的,”听得这个好消息,步惊川面上都不自觉带上了笑意,“那么吞灵阵呢?”
    步维行看了眼秋白,道:“这迷阵与吞灵阵是一体的,只不过因为阵纹复杂,倒是成了障眼法,令我没有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来。还是你的剑灵提点后,我才找到解阵之法。现在已经无事了。”
    步惊川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转向步维行,小声问道:“师父,你认识秋白了?”
    不等步维行答话,秋白便道:“自然认识了。”
    “同他交谈过后,我才知道那个先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剑灵,竟是这一位。”步维行在一旁补充道,看向步惊川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竟是连剑灵都未曾让我见得,你去一趟北斗秘境,惊喜倒是挺多。”
    步维行这话,虽是带着几分说笑的意味,却让步惊川紧张起来。
    步惊川急忙看了秋白一眼,见他神色没有异样,才道:“不是我不想让师父知道,是,是我……”
    他不想直接承认他不能与秋白结契,也不想透露自己并未完全掌握这柄灵剑,毕竟这是他自身的修为问题。他还未准备好同步维行坦白此事,步维行这话打得他措手不及,只能苦思冥想着该如何让此事翻篇。
    “是他的修为暂时驾驭不了我,才不能随时叫我出来。”秋白竟在此时开口,替他解了围,顺便找了一个极为合理的借口。
    步维行看着步惊川,挑了挑眉。
    步惊川忙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去认同秋白的观点,“就是这样。”
    说完,他又忙转移话题,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从昨日睡到了现在,也不算久。”步维行也不欲在方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想问的,怕不是这个罢?”
    被师父看出所想,步惊川老实点头,“那日……师父过来后,发生何事了?”
    平日里,他虽日日带着金素剑,但秋白一直不曾在外人面前露面。因此,宗门中除了他外,还未有人见过秋白是什么模样。他只当是秋白不喜欢见外人,才未现身。不过以秋白的本事,自己与步维行的关系应当是一看便知。
    秋白这边尚且解释得通,可步维行为何会认识秋白?这让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他二人未正式碰面,因此,对于这二人之间透出的熟稔,令他心下好奇。
    在他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
    步维行正好也有心让他了解当日情况,便将那日所见所闻,同他一一叙述。
    那日步维行赶到的时候,见到步惊川身旁的陌生男子,是有些暗自心惊的。
    他从未见过这名男子,也看不透这名男子的修为,但是碍于步惊川正被那人抱在怀中,他只得上前交谈。殊不知这位看起来不好相与的男子,却将此处情况如实告知。
    得知此处是迷阵与吞灵阵二者结合,步维行便觉得眼前局势骤然明朗。他此前数次尝试寻找阵眼,却都因为这由魔力凝聚的阵纹像是一团乱麻,只能以失败告终。
    吞灵阵在长衍宗中一向有记载,长衍宗如今虽没落,却在这千年间未断过传承,自然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阵法。步维行有了这个倚仗,便驱使灵力,寻得阵眼。
    将阵眼摧毁后,笼罩在罗家村上空两月有余的迷雾终于散去。
    尽管迷雾已经散去,但这并不意味着罗家村的事就此结束了。
    “那些村民呢?”步惊川问道。
    “这阵法一解,那些被吸取了大量生气的村民,是难再撑下去的。情况不严重的尚且能逐渐恢复,情况严重的,身体正如真正的尸体一般,在逐渐腐坏。”步维行叹了口气,“我们的灵力,凡人承受不住……我昨日便去看过了,这等情况,用不上灵力,我也是束手无策。”
    第29章 罗村身世·一八·首个要求
    尽管知晓步维行没有骗他的必要,但步惊川仍是坚持去探望了那些被吸取生气的村民。
    村民们的脸色比先前迷阵未破时还差上许多,因为肢体开始腐坏,有人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步惊川心中忧虑,一连看了数人,发现都是类似的状况。症状较轻的村民情况还好些,尚且能同他交谈一二,而有好几位症状严重的老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跟在他身侧的秋白将那些村民的情况一一查探过,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用过问,步惊川自然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yaoyao
    气氛有些沉重,二人一路无话,最后取到了罗天佑家中。
    刚走到罗天佑的院门口,步惊川意外地遇到了疏雨剑阁一行人。
    念着这么多天以来,好歹算是共磨难了一回,步惊川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知后觉地发现,疏雨剑阁的一行人面色都格外凝重。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只是一天不见,他们面色便难看成这样?
    步惊川心头疑惑,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几位疏雨剑阁的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洛清明叹了口气,将情况如实告知,“情况不容乐观,这些村民的情况,若是再这么恶化下去,恐怕不会比他们在阵中时还好。”
    吞灵阵已破,而其中的村民竟会比阵中过得还差?
    步惊川微微皱眉,抱着些许疑惑,主动走近了罗天佑。
    罗天佑不在家中,而是只拿着几床厚重的被子,卧在院中一处角落。他身侧有几块破旧的木板,勉强挡去了寒风。
    “二位来了,”罗天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主动坐起身招呼,“自己找个地方坐吧,我现在这个状况……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罗天佑或许是因为先前有一段待在阵外的时间,状况比起其他人甚至还要更糟糕些,步惊川站在院门外,都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腐臭味。只不过大约是因为他身体底子好,状况这般糟糕,他却还能留有意识。
    步惊川环视了一圈这个由木板环起来的狭小空间,寻了个地方坐下。
    坐下后,步惊川问道:“为何罗大哥不入屋?”
    此时天寒地冻,他这般需要好生修养的,却在屋外的背风处卧着。
    “我在外头就好,”罗天佑笑了笑,“省得在屋子里了,还有两个小的,我若是在里头……那便太晦气了。”
    步惊川闻言皱眉,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他又听到罗天佑道:“家里只剩下了两个小的,若是我……那便有劳几位,将他们送至我兄弟家中……让他们不至于没有照应。”
    “罗大哥说的什么话,”步惊川面上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安慰道,“现在还未到最后的时刻,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有些事,确实要提前准备,我不过是做了最坏打算。我内人……没等得到我回来,这两个小的,日后无人照看,虽然只能累着我兄弟,却只能如此了。他们在村中已经过了数月没有照应的生活,我断不能让他们再这么继续下去。”罗天佑低叹着道。
    步惊川微微一愣,抬起头朝罗天佑的家中看了一眼。正巧见到两个从屋中探出脑袋的小童,大约是听到院中动静,好奇出来查看的。
    步惊川方才在村中四处走动时,便听到了村民都在说,罗天佑与他的妻子感情甚笃,只不过他妻子身体不好,是村中染疾之后第一批走的,没等得到罗天佑回来。
    “我也快去寻我内人了……”罗天佑自顾自地说着,“有时候还觉得,我若是到死也没回来,该有多好,至少我还能以为她还活着。”
    步惊川心中一沉,只能安慰道:“活着便还有念想,罗大哥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定能转危为安的。”
    “这样倒是最好,只是我这副模样,也不知日后能如何过下去……”罗天佑苦笑了一下,“算了,不说那些丧气话了,借你吉言。”
    罗天佑的如今的精神不太好,同步惊川说过一会儿话后,面上疲色尽显。步惊川见状,叮嘱他多多休息,主动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确定罗天佑听不到后,他转过身,问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秋白,“此事当真束手无策了吗?”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肢体已经因为生气被汲取太过而坏死。”秋白说着,面上却不见有太大的波澜,“坏死之处,必然会导致感染,危及性命。若是手指脚趾一类的还好,截去便可。但若是肢体坏死,只凭我们,恐怕无能为力。”
    见步惊川面上出现思索之色,秋白补充道:“截肢一事,还需交由医修负责。我们贸然动作,反倒会让这些本就体弱的凡人死得更快。”
    秋白言语间多了几分警告,步惊川虽知晓他用意,却也不禁生出几分无奈,“但是我们来到阵中的,似乎还没有医修。”
    “昨日迷阵一开,孔师弟便去附近小镇上了。”一旁的洛清明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在此时插话道,“疏雨剑阁出行时带了几位医修,孔师弟此行便是回去将他们带来,想来现在也是在往这边赶的路上。”
    闻言,秋白摇了摇头,“有医修也不够,凡人体弱,一旦截肢大量失血,若是不能及时止血,他们的结局与如今相差不会很大。”
    提议一连被否决,步惊川也有些泄气,“那真的没办法了吗?”
    “救这些村民,方法有二。”秋白缓缓道,“他们所需的,并不是灵力,而是生气。其一是用俱有生气的灵植,但具有生气的灵植虽不少,可不是寻常医修会随身携带的种类,如今再去取,也是来不及。其二便是寻到足够具有生气的灵力,可以替他们修复身体。”
    不同人之间灵力也不同,像是秋白这般,灵力精纯却霸烈的,是不适合去帮助这些脆弱的凡人的。
    “若是前来的医修有精于此道者,灵力有足够生气,想必能挽救一二。”秋白道,“但他们已经坏死的肢体,恐怕也是无解。”
    说来说去,都绕不过医修,眼下唯一能奏效的办法,似乎只有等疏雨剑阁的医修抵达了。
    傍晚,步惊川见到星移手上正提着什么,行色匆匆。
    现在应当没有别的事情要忙罢?那星移为何又会这般神色,可是出了什么问题?步惊川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
    星移听到他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身来,见到是他,松了口气,“来,正好缺个帮忙的,你帮我拿着,我一个人拿着走不快。”
    说着,星移往他手中塞了个食盒。
    “这是?”步惊川愣了愣。
    “这是给疏雨剑阁的医修准备的。”星移解释道。
    步惊川心头的疑惑更甚,“为何是师兄来准备?”
    “这村里荒废了几个月,存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师父打发我去给村里采购过冬的粮食,所以现在这里的伙食也归我管了。”星移说着,叹了口气,“这村里也是命苦,现在是冬天,庄稼要再长起来也没这么快,这里恐怕没那么快能恢复。”
    步惊川跟在星移身后,闻言看了眼四周。
    即使解开了阵法,如今过了立冬,此处天气寒冷,草木虽有留存,却也全部枯黄。恐怕还需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见到植被萌发。
    那些医修此时正聚集在一位症状较轻的村民家中,其中一位抓着村民已经变得黑紫的手指细细查看,良久,他摇了摇头,“只能截掉了,再这么留着,若是坏死部分扩大,可就不妙了。”
    这般说法倒是和秋白先前同他说的无甚差别,步惊川顿时有些失望。
    见那些医修逐一看过了那位病人,步惊川忍不住出声道:“就算用灵力也无法逆转么?”
    那医修叹了口气,“若是能用灵力解决,那便简单许多。但坏死的肢体,血管淤堵,还要先进行疏通,方能治疗,但此地的村民恐怕等不了这么久了。”
    步惊川又问道:“那截肢能确保救得了他们么?”
    凡人不比修士,即便断手断脚也能靠着灵力重生。对于凡人而言,手脚断了便是断了,再长不回来。而这对于这些需要靠体力劳动为生的村民而言,断手断脚意味着什么,步惊川不敢深想。
    那医修摆了摆手,道:“我们只能保证他不会立即失血身亡,可事后会不会感染,坏死会不会扩散,那便要看他们自己了。”
    步惊川的拳头暗自攥紧了。
    见步惊川面色不好,星移便小声同他道:“医修惯常会将最坏的结果说出来,只是听起来有些吓人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步惊川面色稍缓,点了点头。但他也知道,若无发生的可能,那么这些医修便不会这么提醒他。
    因此,他的心情也是轻松不起来。
    相比之下,那位村民倒是平静很多,“多谢几位大人。我能在此劫之下捡回一条命,已经足够了,多的也不奢望。”
    听着那位村民平静的话,步惊川心中却极为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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