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一早,天光微亮,纪行止就被咚咚咚的拍门声惊醒,纪六清亮的声音透过门扉传过来,简直称得上兴高采烈:“主子,主子!该起床上妆了!”
    旁边似乎是靳瑶嘘了一声:“纪六姐姐,你小点声。”
    “哎呀,小点声可叫不醒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能睡到辰时,主子绝对不会卯时起……”
    她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纪六一愣,转头对上纪行止面无表情的脸,呃了一声:“主子起得这么快啊?”
    纪行止放下手,柔软的衣料随之垂落,掩住了素白的指尖,她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六:“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现在都敢当着我的面编排我了。”
    纪六心虚地拉过靳瑶:“是瑶瑶说,又要沐浴又要梳妆,折腾来折腾去要好几个时辰呢,不早点准备可不行。”
    靳瑶震惊地看了她一眼,还没辩解,纪行止就踏出房门,转身顺着檐下长廊朝西走去:“水烧好了?”
    “烧好了,”纪六拉着靳瑶跟上去,说:“这总督府比起咱们京里的左相府也不差到哪里去,有那——么大一个浴池呢!主子之前怎么不带着殿下住进来?”
    纪行止慵懒道:“姜菱不喜欢这里。”
    说着,她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望了望廊外的小桥流水:“若不是你们说着什么习俗,我也不会住进来。”
    毕竟这些人,在成亲前两日的晚上,就把她从床上揪了起来,硬是说拜堂前新娘不能见面。苍天可鉴,她那时都已经睡了,还被迫穿好衣服连夜搬了过来。
    所以,她已经有一天一夜没看见姜菱了。
    沐浴完出来后,纪六和靳瑶很快拥着她回卧房,将头发擦的半干,就把她按到了铜镜前坐着。纪六打开胭脂盒,跃跃欲试地看着纪行止的白净脸庞,问:“要不我来试试?”
    “别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靳瑶夺过来,靠谱道:“等纪九姐姐将人请来,还是请她们帮忙梳妆吧。”
    “你不相信我的手艺?”
    “你的手只握过刀,怎么可能相信?”
    “你少瞧不起我。”
    “我没有。”
    听她俩叽叽喳喳地争论,纪行止垂下眸,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纪六马上看过来:“主子没睡好?”
    靳瑶:“是因为紧张吗?”
    “……”纪行止看着两双圆溜溜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头疼:“怎么就你们俩起的这么早?”
    她开始盼着纪九早点带人回来,好在纪九没有令人失望,随她一起来的还有秦芜,说是擅长梳妆,刚好能帮上忙。
    纪行止道了一声谢,秦芜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本来夫君叫我来,就是充当你的娘家人的,他没法离京参加你的婚宴,心里可遗憾了,等回京了,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他。”
    纪行止莞尔一笑:“自然,他最爱酒,等回去了,我那些藏酒送给他也无妨。”
    “敢情好,那他一定乐坏了。”秦芜说着,拿起黛砚与眉笔,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片刻后,她低叹道:“纪相,实在有一副好相貌。”
    与此同时的一条街外,姜菱也被抓了起来,紧锣密鼓地梳妆打扮,小小院落里贴满了红色的喜字与剪纸,好几双手在她头上脸上摸来摸去,摸得姜菱昏昏沉沉险些睡过去,直到季枫华说了声好了,她才茫然地睁开眼,对上铜镜里自己的面容。
    虽然有些模糊,但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又有几个人围上来,为她穿好内搭的红绢衫,披上绣花簇锦袍,颈上套着项圈天官锁,下身则着柔软的红裤红裙,腰围绶带,脚蹬黑靴,悬挂的玉佩与金环叮当作响,搭配着秾丽的红妆,瞧起来千娇百媚,喜气洋洋。
    季枫华认真看着她,见姜菱黑亮的眼眸望过来,便露出一个微笑,上前几步,将缀着点翠凤凰,并挂有珠宝流苏的凤冠小心翼翼戴到她头顶。
    姜菱抬起眼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季枫华,弯起眼睛笑了笑:“娘,好看吗?”
    “好看,”季枫华小心地抚了下她额前的碎发,温柔道:“我们菱儿,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姜菱默了下,想要抱她,却被抵着脑袋推远了些:“别乱动,头发乱了就麻烦了。”
    她僵了下,抬眼努力往上看,小声嘟囔:“好重啊。”
    “忍一忍,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季枫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等一会儿轿子到了,你还要骑着马去迎亲呢。”
    姜菱失笑:“我与姐姐就隔了一条街,迎亲的话,怕是半个时辰都用不到就回来了。”
    “那你也要去,谁让你猜拳输给她了?”
    “我让着她呢。”姜菱嘀咕:“不然,就该姐姐来迎亲了,她又不善骑马。”
    季枫华唉了一声,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怅然道:“你这孩子,竟真的要成亲了……”
    姜菱冷不丁道:“娘若是怕我成亲后,陪您的时间少了,您太孤独,那素玉和云珺就交给你照顾吧。”
    季枫华一噎:“算了算了,养你一个长大就够累了,既然你要收养她们两个,就自己好好养着,等将这云州王的位置给你,我和你师父一起云游四海去,懒得再操你的心。”
    姜菱忍不住笑了笑,握住了季枫华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娘。”
    街头响起喜庆的乐声时,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街道两边的居民好奇地推开窗子,偷偷看着这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
    抬着花轿的人都穿着红袍,个个生的人高马壮,正是随姜菱一起来赈灾的军队里选出的人,走在两边举着仪仗与敲锣打鼓的,却是在城里请来的执事人员。
    为首的少女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繁复华丽的衣袍,头上金色的礼冠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即便如此,她的动作也潇洒自如,不疾不徐地策马前行,唇角扬起的粲然笑意意气风发。
    到了街那头的总督府,她跳下马,强行放缓自己的脚步,免得迫不及待地跑进去。纪行止穿着和她同样款式的红衣,身姿窈窕,长身玉立,只肩上多披了一层灿若云霞的霞帔,头上也多了一层盖头,靳瑶和纪六分别站在她身侧,笑盈盈地望着姜菱,姜菱俯身拜了下,便上前几步,扶住了纪行止的手。
    纪行止脑袋动了动:“姜菱?”
    姜菱嗯了一声,转过身,屈膝半蹲下:“姐姐上来吧。”
    纪行止摸了摸她的肩背,才在搀扶下小心翼翼趴到了姜菱身上,姜菱托着她的腿,霍地将她背起来,纪行止吓了一跳,下意识捏紧她的衣领:“姜菱。”
    “在呢。”姜菱轻快地应了声,把她往上颠了颠,便步伐稳健地走出总督府,将人背到了花轿里,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调换方向,在响亮的唢呐声中朝来处走去。
    “跨火盆!”
    在秦芜的搀扶下,刚走下花轿的纪行止抬起脚,从点点火光的铜盆上跨了过去。
    “射红箭!”
    姜菱接过林薇递来的弓箭,挺直腰背,拉弓射出三箭。
    “牵巾!”
    两人各执红绸一端,慢慢走进堂室。
    端坐在椅子上的季枫华又是激动又是欣慰,眼睛里已闪出水光,被拉上去充当纪行止高堂的兰荨笑呵呵的,一头鹤发亦整齐地盘了起来,乍一看竟有些慈眉善目。
    “拜堂成亲!”
    话音刚落,刚刚担任轿夫和乐手的人也都踮起脚尖,挤在门外想要看两人拜堂,纪六嘟囔着推开他们,左手扯过纪九,右手扯过靳瑶,挤到前排抢占了最好的位置,靳瑶回头张望,看见林薇,眼睛一亮,便把她也扯了进来。
    林薇早就被挤的晕头转向,乍一被拉出来,还晕乎乎的:“瑶瑶……”
    “嘘,”靳瑶弯着眼睛冲她笑,在唇边竖起手指:“要开始了。”
    林薇心跳蓦地一空,片刻后才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站在屋子里的两位新娘。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姜菱转过身,面对着纪行止,心情澎湃,俏脸通红,正要俯下身,就听纪六道:“怎么是夫妻对拜呢,是妻妻对拜呀!”
    主持婚礼的司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对,是妻妻对拜,妻妻对拜,下次我肯定就不会说错了。”
    “什么下次?”姜菱一听,急得跺了跺脚:“哪儿有什么下次?!”
    “啊对对,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纪行止噗嗤一笑,长睫垂下,在盖头下扬起了唇。她这一笑,周围的人也都哈哈笑了起来,姜菱被笑得小脸通红,软声道:“姐姐……”
    “好了,”纪行止抬了抬手中的红绸,温声道:“快拜吧。”
    虽然中间出现了小小的岔子,两人还是成功拜完了堂,在走回新房的路上,姜菱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脚就像踏不到实地一样。
    她心脏狂跳,拿起缠着红布条的如意秤杆时,连手都抖了起来,深呼吸了几次后,她才小心翼翼,挑开了纪行止头顶的喜帕。
    喜帕落下后,姜菱对上纪行止漆黑的眼眸,感觉呼吸都要停了。
    明明不过两天没见,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纪行止头配金冠,如墨长发整齐地挽在冠中,露出那张玉白的脸庞来。姜菱从没见过纪行止穿亮色的衣裳,也从没见过她化过如此秾丽的妆容,竟不知道,这人也能如此美艳。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白净的额上描了红色的花钿,仿若落上了一朵鲜艳的梅花。在她盯着纪行止发呆时,女人抬起凤眸,透过晃动着的金色流苏看向她,轻唤道:“姜菱?”
    姜菱猛地回神:“嗯,嗯?”
    纪行止无奈:“怎么不动,该喝合卺酒了。”
    “啊,是,是。”姜菱慌乱眨了眨眼,坐到床上,拿起一边的酒杯,再次对上纪行止的脸。
    纪行止离她很近,垂眸时,那眼尾的红妆更显得她温顺妩媚,当她抬起手臂挽到姜菱肘弯时,似乎连温热的气息都洒到了姜菱手背上。
    姜菱脸蛋越来越烫,身体几乎僵住不动,在纪行止奇怪地看向她时,她张了张嘴,干巴巴道:“姐姐,你真好看。”
    纪行止挑挑眉:“我知道。”
    这熟悉的骄傲语调将她从怔愣中扯了回来,姜菱忍不住一笑,凑过去,和纪行止一起喝下了合卺酒。
    如此,就算是礼成了。
    姜菱喜不自胜,放下酒杯正要抱上去,门就被敲响了:“你们两个不要太久了,还要出来敬酒呢。”
    姜菱顿时皱起眉,有些不满:“为什么还要敬酒?”
    “你难道想直接洞房?”纪行止拉着她下来:“外面那么多客人,总该有始有终吧。”
    “要是以前,你肯定会说不管他们。”姜菱唉了一声,抬起手,小心去摘她头顶的金冠:“那我帮你拆下来吧,戴着累吗?”
    纪行止嗯了声:“脖子有点酸。”
    等两人脱下沉重的外袍,拆下金冠与各种珠饰,已是半个时辰后,院子里搭好了饭桌,也摆上了饭菜与酒具,给几位长辈敬好酒后,姜菱便被拥到了今天来参加婚宴的士兵那里,因为来了有二三十人,这院子竟显得拥挤,纪行止看她站在那边笑的开心,便放下心,安稳坐了下来。
    周围顿时挤上一群人。
    纪六巴巴道:“主子,我的刀有豁口了,我想再买一把铸剑山庄的斩魂刀。”
    纪行止大手一挥:“买。”
    纪九眨了眨眼,不好意思道:“主子,下面的人的金丝甲也该换了,我想……”
    “买。”
    纪六倒吸一口冷气:“金丝甲多贵啊,那么多人一人一个,千两黄金就没了,你真是败家。”
    “你一把断魂刀就几百金了,还好意思说我。”
    纪行止啜了一口酒,看向沉默的纪园:“你没有想要的吗?”
    纪园摇头:“没有,我什么都不缺。”
    她嗯了声,又问靳瑶:“你呢?”
    靳瑶一愣,连连摇头:“我也没有。”
    “是吗?”纪行止还有些苦恼,她今晚心情好,决定散一点家财增加喜气:“我雇张百草当你的老师怎么样?”
    “喂,”张百草顿时停下筷子:“我都没说愿意呢。”
    “每年一千金。”纪行止淡淡道:“你愿意吗?”
    张百草:“……”
    她重新捏起筷子夹菜,忿忿道:“臭有钱的!”
    靳瑶受宠若惊:“这,这太过了……”
    “没什么过的,从前我要你为我办事,要你跟着纪九练功习武,可我发现,你似乎对医药更有兴趣,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好事。”纪行止温和道:“靳瑶,我以后会与姜菱一起回云州,但你不必非同我一起,你想助人,那就和张百草一起四处走走吧。”
    靳瑶愣愣看着她,抿了抿唇:“主子……”
    “你也不必一直叫我主子了。”纪行止抬眼瞧了瞧不远处和姜菱站在一起的林薇,道:“林家地位稳固,又有长子继承家业,想必林二小姐会陪着你一起浪迹四海,这点你不必担心。”
    靳瑶脸蛋一红,有些慌张地垂下眼:“我才没担心。”
    纪行止嗯了声,弯着眼睛,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门外不知何时聚了几个小孩,姜菱注意到他们,便走到门口:“有什么事情吗?”
    “姐姐,你今天成亲吗?”
    “是呀。”姜菱弯下腰,平视着他们,笑吟吟的:“怎么,要进来看看吗?”
    “不了,娘不让我们进去,”为首的小孩儿说完,犹豫了下,眼巴巴抬起头看她:“都说成亲时有喜糖吃,姐姐能发给我们一些吗?”
    姜菱一愣,虽然按照习俗也准备了喜糖,但因为没有街坊邻居来,她们便也没打算发,没想到这群孩子竟跑来了。
    也是,小孩才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大事。
    她点了点头,温声道:“可以,等我一会儿。”
    “好!”
    姜菱返回院子,很快就拿了一筐糖来,大把大把地分了出去,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更多小孩,一个个跑来,欢声雀跃地讨要糖果。
    等姜菱分完,他们也没马上走,一个个抓着糖果,站在灯笼下笑嘻嘻喊道:“姐姐新婚快乐!”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虽然喊的也乱七八糟的,姜菱却忍不住笑起来,愉快地回应道:“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啦!”
    见他们三三两两地跑远,姜菱好心情地返回,想要和纪行止分享这件事,却见她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手边还歪着个酒杯。
    姜菱:“……”
    她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抱起纪行止:“姐姐,姐姐,这可是新婚夜,你可不能喝醉啊!”
    纪行止嘤咛一声,蹙着眉,歪到了她怀里。
    “不是,这怎么会喝醉呢?”姜菱百思不得其解。
    这才敬完酒多久,跟上次她一直喝到夜深才喝醉可差远了。
    纪六心虚地抬抬手,道:“这杯酒,好像,好像是我带来的……红袖招的忘人间。”
    姜菱看向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忘人间?”
    林躬自哦了一声:“那不就是殿下第一次去红袖招喝的那个吗?!”
    姜菱沉默了下,想起自己当初的一杯倒,再看向纪六,便是满脸的气急败坏:“忘人间,你干嘛带这个来?!”
    “这是……红袖招老板娘送的贺礼啊。”
    “你连红袖招老板娘都通知了?”姜菱无语凝噎,她愤愤瞪了眼纪六,腾地抱起纪行止,转身往卧房走:“你气死我吧!”
    ——
    纪行止:喝醉,但不影响我洞房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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