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两三天后就能恢复正常”,可是从周四等到周六,封锁线依然没有撤防的意思。
    周日早上七点,陈敬磊和蒙涂北例行来询问,出乎意外地被告知还要等两天。
    蒙涂北炸毛了。
    他无差别冲着军官和士兵乱喊:“放老子出去!”
    高阶军官一挥手,五六个士兵围过来,又是一套端茶倒水扇风遮阳陪聊天的流程,时间耽误许久,事情却从不解决。
    陈敬磊叹口气,他估摸着封不封锁,也不是眼前这些个端着枪在前线卖命的人能决定的,与其为难小喽啰,还不如耐心等等。
    他叫停正在以一对多看似舌战群儒,实际上是乱拳打棉花的蒙涂北,说:“阿北,先去吃饭”
    蒙涂北大早上做了一番无用功,累得够呛,闻言,偃旗息鼓,决定吃完饭再来战斗,与章叔和陈敬磊一道去早点铺吃早饭。
    章叔胆战心惊的跟在两个人后面,寸步不离。
    同盟军占领的区域挺大,但是热闹的地方不多,陈敬磊和蒙涂北拐来拐去,最终,来到最不愿意去的早市。
    眼前的早市,已不复周四时的硝烟弥漫,尸横满地,完完全全恢复成他们刚来时的模样。小摊子一个接一个的支起来,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着市井烟火气。
    若不是地上明晃晃的血印,以及街上巡视士兵的土黄色军服,陈敬磊几乎都要以为几天前的人间惨剧是他的幻觉。
    “咦,你还在呢?”
    一道熟悉的女孩声音响起,陈敬磊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小摊子旁边看到一个依靠着煤气罐的小女孩。
    陈敬磊立刻认出来,这是那天教他控枪的小女孩。
    小女孩张开嘴,一口吃掉手中的烤鸡蛋,说:“我就这么矮?为什么你每回都不能第一时间找到我在哪?”
    蒙涂北新奇的走过来,拍皮球一样拍拍小女孩的脑袋,哈哈大笑:“呦呵,小豆丁!”
    小女孩打掉蒙涂北的手,说:“别打我脑袋”
    蒙涂北弯腰,逗她:“小妹妹,你多大了?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做了一个极不符合她外表年龄的表情,微微笑了笑,说:“我十岁了,我就是我家的大人”
    蒙涂北没听懂,啥叫“我就是我家的大人”?
    他不管不顾的继续逗弄小女孩:“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陈敬磊用眼神示意蒙涂北别这么轻浮,他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很感激你那天的帮助,我请你吃饭吧”
    “我叫吴琴昂敏,吃饭就不必了。吃饭能吃几个钱,你要是真的想答谢我...”
    正在这时,人群中钻出一个更小的小女孩,嘴里喊着“阿姐—阿姐—”,身手敏捷的从小摊子和蒙涂北中间挤过来。
    蒙涂北感觉膝盖骨好像被个什么东西扒拉了一下,他低头,才看到一个还没有煤气罐高的小女孩,趴在吴琴昂敏耳边,嘀嘀咕咕讲了一通。
    蒙涂北自从救了陈敬磊一命后,已经再也没有挨过陈敬磊的打了,不仅如此,他甚至有时候还能得到陈敬磊的照顾,这使他愈发嚣张起来。
    他无视陈敬磊的眼神警告,说:“嚯!小豆丁二号!”
    不知道小豆丁二号说了什么,只见,吴琴昂敏的脸色倏地变得严肃,她转头用缅语问小豆丁二号:“找医生了吗?”
    小豆丁二号摇摇头,又附耳说了好多。
    吴琴昂敏沉思片刻,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转过头,看向陈敬磊,说:“你真的想感激我?”
    陈敬磊点点头:“嗯”
    吴琴昂敏招手:“请跟我来”
    “好,阿北!跟上!”
    蒙涂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烤鸡翅竹签上叼下来,匆匆将整根骨头囫囵吐出来,慌慌张张跟在陈敬磊后面,随着两个小豆丁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章叔气喘吁吁:“跑慢点!等等我!”
    穿过两条街道后,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面前,吴琴昂敏哐哐哐拍门,不一会儿,铁门“吱呀”打开,一个同样很矮的小男孩躲在门后,探出脑袋,警惕的看着陈敬磊等人。
    吴琴昂敏用缅语跟小男孩说了几句,小男孩将敌视的目光收回去,打开铁门,放陈敬磊一行人进去。
    进门后,陈敬磊环视一圈,发现一个诡异的地方—全是小孩,五个非常小的小孩子聚在狭窄的屋子里,昏暗灯光下眼睛乌黑发亮,齐刷刷的盯着他们。
    蒙涂北脑子没长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问:“欸?怎么全是小豆丁?大人呢?”
    陈敬磊立刻给蒙涂北一个肘击,低声喝道:“闭嘴!”
    好久没挨打的蒙涂北,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吴琴昂敏神色自若,仿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我的阿爸和阿妈都死掉了,这些都是我的弟弟妹妹,现在一家之主是我”
    跑到早市的小豆丁二号拽着吴琴昂敏的衣角,往里屋方向拽,吴琴昂敏朝陈敬磊偏偏头。
    三个男性跟在吴琴昂敏后面,踏入里屋。
    里屋空间极小,只能放下一张床。
    床上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应该正在睡觉,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吴琴昂敏抱起婴儿,踮起脚尖,给陈敬磊看,祈求他:“蒙家人,求求你,帮我们找个医生”
    陈敬磊低头,吓了一跳。婴儿似是呼吸不畅,脸憋得泛青,眼睛紧闭,让人看得心揪。
    蒙涂北瞪大眼睛,一把将孩子抢过来,顺便还噼里啪啦埋怨吴琴昂敏:“这…不是病了吗?你咋回事?怎么不早点找医生?”
    “找不到医生…”
    蒙涂北没有听吴琴昂敏辩解,抱紧婴儿,转头冲章叔喊:“章叔!章叔!给我哥打电话,找个医生来!”
    章叔拿不定主意,混沌之下,顺着蒙涂北的意思走,连忙冲出去给蒙乍打电话找医生。
    远在城市另一边的蒙乍,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打算睡个懒觉,一个电话打进来,不得不认命的从床上爬起来,远程安排一个医生给蒙涂北,挂电话之前冲夹心饼干章叔吼:“蒙涂北那小子是不是拿我当一块砖?芝麻大点的事也要来搬我!以后,除了蒙涂北要死了,否则都别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蒙乍泄愤地将手机摔到床上。
    !姑妈快点来缅北把蒙涂北接走!
    他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蒙乍的话相当地管用,效率之快令人啧啧称奇。陈敬磊跑到半道上,就被蒙家的商务车截下来,车里坐着医生。
    医生翻翻婴儿的眼皮,用助听器听了听婴儿的心跳,说:“不是大问题,呼吸道感染,来一剂消炎针就可以了”
    消炎针的针头扎进血管,肉眼可见地,婴儿的脸色恢复过来,呼吸慢慢平稳。
    直到此刻,吴琴昂敏才放松下来,脱力的靠着墙壁,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婴儿是个男孩。
    陈敬磊听从视频那头乔温温的建议,安静的递上一张纸巾,轻声说:“你辛苦了”
    闻言,吴琴昂敏瞬间嚎啕大哭。
    蒙涂北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小孩子,他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他从兜里掏出所有现金,要塞给吴琴昂敏。
    吴琴昂敏抹抹眼泪止住哭声,将钱接到手里,沾沾唾沫,数了一遍,说:“谢谢”
    下午,吴琴昂敏抱着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弟弟,在几人的护送下回到巷子。
    临要进门,吴琴昂敏突然回头,说:“以后你们需要炸药可以来找我,我免费给你们做”
    陈敬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什么?什么炸药?你会做炸药?”
    吴琴昂敏重重的点头,她想了想,说:“要不要来看看炸药的制作过程?”
    陈敬磊坚定的回答:“要”
    傍晚,陈敬磊和蒙涂北震惊的从吴琴昂敏家里出来,身后紧跟着内心五味杂坛的章叔。
    这世界上最炸裂的事情,不是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炸药小作坊,而是五个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有条不紊互相配合,一个填火药,一个包炸药包,一个搬炸药包,一个装箱,还留一个最小的做饭洗衣照顾婴儿。
    吴琴昂敏小小的身子,在狭窄的空间里指挥着弟弟妹妹,仿佛她是一艘在波涛汹涌中颠簸军舰的舰长,正在引领船员乘风破浪破局寻路。
    周二,陈敬磊和蒙涂北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是因为封锁线撤掉了,是因为蒙佧娜杀到缅北,亲自来接人了。
    蒙佧娜没来缅北的时候,听到同盟军这种“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的做法,心下瞬间明了。
    说穿了,不过是“给了你蒙家面子,你蒙家要有点表示”。同盟军首领把蒙乍当后辈刁难,也怪蒙乍太年轻听不懂人家的意思。然而,他却不敢惹蒙佧娜,这女人自己就是铁血手腕,外加还是蒙老大最疼爱的妹妹。
    因素加持下,蒙佧娜以雷霆之速,态度强硬的一番交涉后,以两家赌场的“价格”,把蒙涂北和陈敬磊换了出来。
    陈敬磊和蒙涂北翻上卡车,车子临要启动前,吴琴昂敏拎着一筐羊肚菌,跑过来,身后的几个弟弟妹妹站成一排,小豆丁二号抱着那个孩子。
    吴琴昂敏将羊肚菌递给章叔,孩子们深深朝陈敬磊和蒙涂北鞠躬。
    车子缓缓开动,吴琴昂敏将弟弟从妹妹怀里接过来,右手使劲向卡车上的俩人挥手。
    蒙涂北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不行,太丢人了,不能哭。
    他可是武神蒙涂北。
    蒙乍为蒙佧娜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安静等待着蒙佧娜上车。
    忽然,蒙佧娜指指吴琴昂敏,用泰语问蒙乍:“你觉得那个小女孩怎么样?”
    蒙乍同样用泰语说:“不错,做的炸药包质量不错,可以从她那里买”
    蒙佧娜挑挑眉,笑了笑,说:“她就像是几十年前的你父亲”
    蒙乍愣了一下。
    蒙佧娜低头,坐进车里,车门关闭前,她说:“而我,就是他手里抱着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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