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徐世立是犹豫过要不要先去探望柳氏的,但终究抵不过对妻子此举的好奇心,于是先过来这边了。
    “夫人不是差了大夫去瞧?想来无碍。”对柳氏之事他言简意赅,只淡淡几句便敷衍了,后又问,“听说你去母亲那里请示了,要为我纳妾?”一边说,一边撩袍子坐了下来。
    见他坐了,袁氏便也坐了下来,然后应了一声。
    “为什么?”徐世立不明问。
    袁氏淡瞥他一眼,却只漫不经心道:“从前……是我错了,就只一直记得你曾对我许下过的诺言,却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以及你身为侯府世子,肩上所担的责任。咱们家是开国侯府,以后还有几十上百年的繁荣日子过,子息后代必须要旺盛才行。大爷去了,老爷算是一脉单传,到了小辈中,多年来又只啸哥儿一个,这怎么能行?而我和柳姨娘年纪都大了,早过了适孕的年纪,所以,就想着为老爷迎一门贵妾回来。”
    “此事其实正中母亲下怀,从前是我不懂事,明知母亲意思却只装看不懂。如今这样做,也算是全了一份孝心。侯府里子息旺盛,他们二老也高兴。”
    或许为了柳氏他会拒绝,但知他还算是有孝心之人,所以袁氏也不想同他多费口舌,只将老夫人又抬了出来。
    左右她说的也都是实话,也不怕他去老夫人那儿对质去。
    徐世立多少在意的还是袁氏这个发妻对他的态度,从前她为柳氏的事同自己闹了那么多年,为的不过就是介意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算夫妻二人再不睦,可感情还在。他总也期盼着,或有一日,夫妇二人能冰释前嫌,再回到从前。
    可如今,他突然要主动为自己纳妾,这又算什么?
    “当年因一个柳氏,你同我闹了八年。如今这又是为何?”
    见他竟主动提这事,袁氏唇畔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讥笑,但也不解释什么,也不会再同从前一样,再为柳氏同他争吵。她突然觉得,从前深陷泥潭中时她日日痛苦,总觉得日子过得愤懑阴霾,而如今渐渐放下后,她觉得整个天都明朗了很多。
    不想再回到过去,所以,袁氏并不同他谈感情,也不谈柳氏。
    她只道:“但看这满京的勋贵,谁家老爷没个三妻四妾的?怪只怪我从前是小户人家长大的,家中父兄叔伯皆只一个妻子,我便觉得这是正常的。如今看来,纳妾生子才是正常的。”
    “你真是这样想的?”徐世立仍拧着浓眉,不太信的样子。
    袁氏忽然有些懒得再周旋,她此刻只想快快打发了他去,所以,便努力挤出笑来,应酬道:“当然。我若不是这样想的,又怎会为你张罗纳妾呢?”突又拐了话头,“老爷怎么也不问问我想给你纳的妾是谁?”
    徐世立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听妻子这样说,他才茫然问一句:“谁?”
    “就是那日你我一道去城郊进香时,庙里遇到的那个女子啊。当时老爷还多看了她几眼,难不成这才几日,就忘了?”又竭力说萍娘的好话,“那姑娘一瞧面相就知道是个温柔贤惠的,同一般农家姑娘不同,不说老爷,就是我见了也心生欢喜。回来后,我便心血来潮,差了人去打听她,果然,她是个秀才的女儿。”
    又感慨萍娘身世:“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儿,原家境不错的,可惜爹娘相继去世,她沦为了孤女。下头又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需要她养活,家里族人欺负他们姐弟兄妹,又有老员外贪恋她美貌,她日子过得很苦。我想着她这样的女子孤零零一个人在这样的世道是活不长久的,又惦记着家中子嗣一事,便自作主张去和娘说了迎她入府一事。”
    “不知道老爷那日多望她两眼是不是也觉得她不错,可就算并无那个意思,也请接受了她吧。就算是……救她一命,给她一个安歇之地。”
    果然,袁氏这样一说,徐世立便犹豫了。
    男人都是这样,总有些英雄救美之心。想当年,柳氏不正是仗着她自己身世的可怜,而博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同情的吗?
    如今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算是给柳氏的报应吧。
    最后徐世立丢下了句“既然娘也答应了,那此事你便看着办”后,离开了袁氏的院子。
    他人才从袁氏院子出来,便迎面遇上小女儿。
    徐淑依一脸急色,有些不高兴。
    “姨娘身上不舒服,大夫瞧了说是姨娘心有郁结,爹爹不去看看吗?”
    徐世立有些心不在焉,半响才回了句“去看看”。然后也顾不上同小女儿说话,只负手往柳氏住的西院去。
    打蛇打七寸,为父亲再纳一房妾室分宠,便就是柳氏的七寸。而她爹爹的七寸,则是同情心泛滥。
    紧抓这两点,这件事没有不顺利的。
    徐静依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晒太阳,侯府里袁氏打发来的嬷嬷正向她汇报府里的情况。
    “那柳姨娘原还装大度,撑着病体对老爷说,多一个妹妹入府为侯府开枝散叶是好事,她原以为这般拖着病体装可怜,老爷便会心软。后来见老爷果真应了要纳妾,且新姨娘一进门还是贵妾,她便不能再那么淡然了。听说,后来是真病了。夫人自听了姑娘的话后,整个人开阔了不少,如今已不再介意柳氏,听说她病了后,差人去请了京中不少名医来排队给她看病,叫那柳氏再没机会去老爷跟前卖惨装可怜。”
    “夫人叫奴婢给姑娘带话,说她如今想开了,一切都好着呢。叫姑娘不必担心她,只管好好在夫家过日子。这两日她且忙着呢,因是贵妾,虽不能三媒六聘大张旗鼓的操办,但该给的体面夫人说一样不会少,她正操办这件事呢。”
    徐静依听后很满意,并叮嘱那嬷嬷道:“你们也用心帮着张罗些,别叫我娘累着了。这几日我便不回去打搅了,但凡侯府有什么情况,只管来告诉我。”
    “奴婢明白。”
    嬷嬷回了话后便回去了,天渐晚了,外面也冷了下来。
    晒不着太阳后,徐静依便让丫鬟将躺椅搬进屋去。
    屋内,她在窗下继续躺着想事情。
    如今为父亲纳贵妾分柳氏宠一事已解决,接下来,柳氏还能利用的、来伤害母亲的,就是徐淑依了。
    并且凭她对柳氏的了解,此一局她输了后,更会在徐淑依身上变本加厉讨回来。
    顾容庭今日营中集训,回来得晚。他回来时,徐静依已经歇下了。等他吃完再洗漱好回到寝卧,徐静依已经睡着有一会儿。
    如今已然入了冬,外面天很冷,屋里已经开始烧炭取暖了。
    顾容庭放轻手脚进屋,见外间值夜的紫兰欲过来请安,他朝她按了按手。之后,去炭盆边烘手取了暖后,才踏足进内室去。
    内寝灯已经熄了,借着屋外满月的余光,顾容庭倒也能看清屋内摆设。
    错开桌椅后,他径自往床边去。
    第二十一章
    许是今天白天睡多了的缘故,晚上的觉便有些浅。顾容庭才在床沿坐下,正脱靴子准备上床,床上睡着的人便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黑暗中,她侧身朝外边看来,见窗外月光映衬下,床边显出一个高大的轮廓,她便随口问了句:“回来了?”
    “嗯。”顾容庭应一声,掀了被褥上了床后,他从身后将人拥住。
    徐静依虽醒了,但困意还在。有些烦他,便在他怀中扭了扭。
    “别闹我。”语气有些不好,带着些刚睡醒的闹觉气,声音软绵绵的。
    顾容庭这会儿就算有些心思,也不忍心再折腾她。所以,他索性歇了心思,只是搂着人。
    “我不闹你,你好好睡。”他声音也轻轻的。
    可徐静依不习惯被这样抱着睡,何况抱她的那个还是他。一时戒备心再起,她困意顿时去了大半。
    费力翻了个身来,她面向着他。
    借着窗外满月的月光,她约摸能看出他脸的轮廓。至于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又因离得太近,他呼出的鼻息洒在她脸上,痒痒的,热热的,感觉很奇怪。
    “松开我吧。”徐静依无奈,“我不习惯这样。”
    顾容庭也借着月光打量跟前妻子秀丽面容的轮廓,他真想当面问她一句,可是同他一样,也是回来了。
    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到底没有勇气,最终只莫名其妙说了句:“我有没有骗你。”
    “二爷在说什么?”徐静依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容庭目光垂落,始终望着人,有默了半响后,才又继续道:“是不是越来越能适应了?”
    徐静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中深意。
    她不免顺着他所说回忆起了在萍娘家的那次,虽还仍有些不适,但却渐渐有些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了。又再忆起那次的心神荡漾,徐静依不免面红心燥。
    好在这会儿屋里暗着,没叫他看了自己笑话去。
    但即便心里是这样想的,徐静依也不可能会说出来。
    她只违心嘟囔道:“适应什么?不舒服。”说完后立刻闭上了眼,生怕他会再多问什么。
    顾容庭没再说话,徐静依等了一会儿,见不再听到他声音后,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打了这个岔后,她也忘了这会儿是被他抱着了。也是第一次,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纳妾总归和娶妻不一样,再如何重视,也是不可能走三书六礼之流程的。所以很快,萍娘便被侯府的轿子迎进了门。
    这日侯府里很热闹,毕竟是娶贵妾,袁氏好生在家中摆了几桌筵席,还请了些贵客来。
    柳氏已经连着病了几日,听说是真病得厉害,都下不来床。徐世立自也如往常一样去探望她,但对纳妾一事,却只字不松口。
    直到萍娘最终进门这日,柳氏才彻底在这件事上死心。
    她倒也是聪明人,见男人真变了心,她从前的那些招数尽不奏效了后,就立刻变了招数。
    不但病渐渐养好了,且萍娘入门之后,她也异常大度起来。偶有徐世立到她房中来的时候,她也会劝他去新人房中。还说她曾是过来人,刚进这个家最是能懂独守空房的苦了,叫他万莫要冷落了新入门的妹妹。她如此的通情达理、大度懂事,不但没在新人入门后立刻失宠,反倒是更叫徐世立这个夫主对她怜爱有加。
    柳氏这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悉数禀与徐静依知道。徐静依早知道柳氏并非善茬,所以对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只是又择了日子回了一趟娘家,闲聊了些近况后,徐静依便郑重问起来:“娘,您可知当初女儿同临安郡王的婚约,为何会突然落到二妹头上?”
    她是定安侯府嫡长孙女,她的祖父有从龙之功,是圣上都会给几分颜面的。她同临安郡王梁秀的婚约,也是当年圣上金口玉言亲自敲定的。
    她实在不明白,这样一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指婚的一门亲事,怎会轻而易举就改了呢?
    但袁氏对此也不太知内情,她只摇头道:“问过你父亲,也问过你祖母,他们都说是太子府那边的主意。那日太子府突然来了一个人,紧接着就是你的亲事换成了淑儿,你转头便被公爹许给了顾家。”
    这么说……就是太子府那边看中了徐淑依,所以特意差人来告知徐家,将她给换了?
    论身份,她是嫡长孙女,徐淑依只是嫡次孙女,太子府里盛良媛母子不该会弃了她而择徐淑依。论名声,在京中也是她的名声高过徐淑依的。
    身为定安侯府的嫡长孙女,她在太子妃那里是提得上名的。甚至,她还随祖母老人家去太子府里拜见过太子妃几回,太子妃知道她这么个人,还曾夸过她。
    身份和名声,她都不输徐淑依,为何突然就换了她呢?
    其中必有隐情在。
    而这个隐情,怕也只有祖父知道。
    因是侯府里孙辈中第一个孩子的缘故,徐静依自幼便十分得家中长辈喜爱。尤其是祖父,她记得年幼时,祖父常走到哪儿便把她带到哪儿,还常扛她在马背上,对其极其宠爱。
    只是后来,她年岁渐长后,才渐渐让她在深闺中好好静养。家中又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她礼仪规矩和一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因自幼便深得祖父之宠,所以当得知自己失了太子府的婚事,而却被另许给一个市井中的小民时,徐静依是大受打击的。
    前世因为赌气,哪怕后来顾容庭恢复了皇孙身份,她妻凭夫贵,跟着一道住进了太子府,成了郡王妃,她也不曾问过祖父一句其中原由。
    现在想来,当时该择个合适的时机好好问一问的。或许问了,她得知其中是另有隐情后,也就不会同祖父两年不说话了。
    如今再回首前程,徐静依内心总有些自责在的。这件事情上她虽委屈了,但她也有不好之处,她不该耍孩子脾气,她该更理智一些的。
    所幸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打算好好跟祖父谈谈心。
    这样想着,徐静依便起了身来,对母亲道:“娘您先忙着,我去给祖父他老人家也请个安。”过来前她已经打听过了,这会儿他老人家正在家中。
    袁氏问:“你是要亲自去问你祖父原由吗?”她有些担心,长女脾气倔,侯爷公爹也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她怕祖孙两个再一言不合吵起来。
    为着这门亲事,静儿她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同她祖父说过一句话了。
    “嗯。”徐静依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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